第11章 去游湖
面具下的薄唇掠起淺淺弧度,少年古怪地哼了一聲,他掃過衣架子上的幾十件衣裳,最後,伸手指了件白色長衫。
“就這件吧。”
“好!”焉谷語果斷應下聲來,她取了腰間錢袋,故意放在赤獒面前讓他瞧,“你看,我待你多好,這些錢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全花你身上了。”
少年沒搭話,直接拿了架子上的衣衫進入內室。
焉谷語獨自一人站在外室等候,等着等着,她不由想起了劉淑妃。被陸贏認作義女後,她時常出入皇宮,對劉淑妃也算略有耳聞,宮人都說劉淑妃是個晦氣之人,那晚後,劉淑妃便被打入了冷宮,再沒出來過。
前年她路過冷宮時倒是瞧過一眼,劉淑妃确實瘋瘋癫癫的,嘴裏總念叨着幾句話。“我生的不是怪物。”“我的孩子沒有死。”“他沒有死。”“他還活着,他一定還活着……”
若非有夢中之事,她也會覺得劉淑妃是個瘋子,可這一切歸根究底是皇後的錯,父親也是受皇後威脅迫不得已,所以說,他殺皇後是因果報應,她管不着,但她并不希望他牽扯無辜之人。
焉谷語踱着步,心道,帶他出來一次不容易,該給他好好洗洗那些殘暴的觀念。
倘若洗成了,日後等他恢複身份,說不準陸贏那事他還能幫一把。
“嗯。”她點點頭,又擔憂地搖了搖頭。
自己這麽做應該不算欺騙他吧,怎麽說她也是真金白銀拿出來的,至于關心,确實是半真半假。畢竟他們倆不熟,況且他在夢裏又待她不好,要她真情實感關心他,她還做不到那一步。
正當焉谷語想得入神時,一道清冽的男聲闖進了她耳中。
“我可以還你錢。”
焉谷語擡眸,視線稍稍一頓。赤獒梳了亂糟糟的長發,整齊地束着,加之身量颀長,穿白衣的模樣委實當得起“潇灑玉立”四字,不是貴公子,卻勝似貴公子,同樣也像極了夢中的模樣。
見對方看呆,少年眼中閃過些許嘲弄。在鬥奴場裏,說他好看的人太多,也正是因為長得好看,那些高高在上的惡鬼才會争搶他。有時,他自己都覺得臉上燙兩字更好。
很快,焉谷語找回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哪兒來的錢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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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的。”少年靠近她,話落又補了一句,“在競場贏一次便能拿二兩銀子。”
焉谷語詫異地眨了眨眼,一時還真不知接什麽話,她見過他的身手,在競場肯定能掙許多銀子。怎麽說呢,她原是想砸錢讓少年覺得自己欠她人情,結果他有錢,這就讓她有勁兒沒處使了。
她心思一轉,用力道:“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買衣裳送你是我對你的心意,心意怎麽能用錢來衡量?”
少年挑着狹長的劍眉,似是不解。
焉谷語解釋道:“我送衣裳給你代表我關心你,是我們兩人的事,你自己買衣裳的話便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覺得這兩者區別可大麽?”
“都是買衣裳,不大。”赤獒簡單吐出幾字,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是白衣的緣故,還是其他,少年此刻的模樣像是,枯木逢春蛻變成蔥木,開了一樹繁花,耀眼而迫人。
焉谷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剛退完,她便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類似失落的情緒。他垂下眼,眸中星星點點,仿佛她做錯了事一般。
“你靠太近了,我不習慣,僅此而已。我餓了,走吧。”焉谷語沒敢看他,一骨碌說完嘴裏的話,匆匆出門。
“呵。”面具後的眼神浮起暗沉的波瀾,蕩了一圈又一圈。
赤獒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裳,白色,甚好。這一刻起,他對少女的意圖變得更有興趣了。
三月,湖邊春色正濃,也是帝都人游船碧湖的好日子。
望景樓是碧湖邊上最大的酒樓,每當樓裏坐不下那麽客人時,老板便會請客人去游船上用飯,正好邊吃邊賞景。規矩是,游船與船夫由酒樓出,外收一兩銀子人力費。
焉谷語從未在游船上用過飯,心血來潮就想試一次。為方便與赤獒說話,她讓焉一焉二另坐一艘游船在後頭跟着。
店小二在甲板上置了一張小桌,送上六菜一湯,擺好後才安排船夫開船。
焉谷語先行坐下,她揚起臉,深深吸了口湖面上的氣息,湖風偏涼,帶着淡淡的玉蘭花香,煞是好聞。
兩岸綠柳搖曳生姿,景致宜人。
“你也坐。”焉谷語賞着湖景,心情甚好。
赤獒站在一旁不動,低聲道:“我只是個卑賤的鬥奴,比一般下人都不如,如何能跟主人坐一道用飯。”
又來了又來了。焉谷語板起臉,佯怒道:“你再喊我主人,我便把你丢下水去信不信?快坐,不坐我生氣了。”說罷,她用眼瞪他,“還有,不準喊我主人。”
這一次,少年沒拒絕,他徑自坐下身,靜靜注視着焉谷語。
焉谷語被他看得莫名,脫下面具疑惑道:“瞧我做什麽,吃飯啊,飯菜涼了便不好吃了。”
少年垂下腦袋,修長的手指慢慢壓上面具,按了好一會兒才将它摘下來。“我的臉難看,你看着我會吃不下飯。”
“不難看,俊俏得很,你知道有個詞叫做秀色可餐麽,就是說,面對一個長得好看的人,只要看着他就能飽腹。所以,你再不吃我就看你看到飽了。”焉谷語狡黠地說着,有吹捧他的意思,但也不算假話。
比起夢裏的陸皚,眼前的赤獒少了點狠戾和邪氣,在她看來比夢中讨喜多了。
“是麽。”赤獒依舊沒動筷子。他沒讀過書,更不曉得什麽秀色可餐,不過聽字也能聽出些意思,至于自己長得好不好看,他其實并不在乎。
不過她這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他心底倒是生了點奇怪的觸動,跟吃糖的感覺差不多,又有點不一樣。
縱然他清楚她是帶着目的來的,可他還真就吃她這一套。
“是。”焉谷語點頭,輕輕拍了一下桌面,提醒道:“快吃吧。”
“謝主人賞。”赤獒開口,仿佛是故意逗焉谷語。他嘴上對着她說,目光卻看向了後頭游船上的焉一焉二。
有人跟着的滋味,真是掃興。
“……”
焉谷語無奈收聲,也懶得再計較。她拿着筷子夾菜,念起初見那日,忍不住自責道:“倘若我早點過去便好了,你也不用遭那樣的罪。”
聞聲,赤獒夾菜的手略微一停,他曉得,她在說受刑的事,而她面上自責又懊惱的神情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忽地,他察覺到水裏的動靜,長眉飛快擰起。
平靜的水面上不知從何處飄來了幾根蘆葦,正慢慢逼近游船,而那倆跟着的家丁并未察覺。
焉谷語見赤獒發呆,主動給他夾了一塊蹄髈,殷勤道:“你嘗嘗這個紅燒蹄髈,是這家酒樓的名菜。”
赤獒看着碗裏的蹄髈,香味直撲鼻尖,是他從未嘗過的味道。他咽了口口水,夾起蹄髈小小咬了一口。
肉質松軟,滑而不膩,确實好吃。
焉谷語撩起面紗一角,并沒摘下它,吃了幾口便作罷。倒不是飯菜不好吃,而是她本身食欲不大。她對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試探道:“赤獒,我待你好不好?”
赤獒擡眼,随口道:“好。”
他一回答,焉谷語頓覺有戲,繼續試探道:“那,倘若有一天有人欺負我,你會不會幫我?”她自認做了不少對他好的事,但他心裏究竟怎麽想的,她仍然沒底。
赤獒細細咀嚼口中的蹄髈,目光時不時往後頭的游船瞄,位置比方才沉了三寸,看樣子他們的船漏水了。接下來,應該會輪到他們。
他暗自沉思,庡?今日是他頭一次出鬥奴場,面上又帶着面具,應該沒人認得他。
既然不是他,那這些人多半是沖着她來的。
“我只是一個鬥奴,而你,怎麽瞧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有誰會欺負你,我又能幫上什麽忙?”
被他反問回來,焉谷語神色一凜,回嘴道:“我就問你會不會。”
赤獒放下碗筷,焉谷語問的這話叫他想起了一件事。昨晚,麋鹿問吃了他的糖。在此之前,他從未有過不甘願的情緒。
至于裏頭的緣由,他不曉得。
對上焉谷語期待的眼神,赤獒張開薄唇,說出清脆的三字,“不知道。”
“不知道?”焉谷語豎起柳眉,他這話算是把她氣着了,“你是白眼狼麽?”
“我不是。”赤獒緊緊盯着焉谷語,身子往前一傾,好奇道:“其實我一直想問小姐一件事,小姐是不是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