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轉性子

日光從門框縫隙裏闖入,被竹簾割成一段段的,如同琴弦一般。

焉谷語奇怪地瞧着面前的少年,隐約覺得他與自己認識的赤獒不是一個人。在她的記憶中,赤獒的眼神一直是冷的,且帶着嘲諷和侵略性,而這人的眼神太直接,也太熱絡了些。

“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還是很疼。”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過于直接,麋鹿當即垂下眼簾。他和赤獒不僅長得像,連聲音也像。多年來,兩人換過無數次身份,從未有人發現。今日,他也理所當然地這麽想。

焉谷語偏頭眨眨眼,心頭更覺奇怪,見面多次,她從未聽過赤獒喊疼。而且,這“赤獒”的聲音比之前清亮一些,也細一些。

或許,他開始信賴她了,所以願意對她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

如此倒算是好事了。

“那,我讓大夫過來瞧瞧吧。”說着,她作勢起身。

“唉,等等。”麋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焉谷語的手。他也是個鬥奴,身上有傷是常态,但跟赤獒昨日鬥獸受的傷顯然不同,要真讓孫大夫過來他就露餡兒了。“我剛換過藥,藥勁兒還在,過會兒便好了。”

焉谷語盯着“赤獒”審視一番,她敢肯定,赤獒沒有同胞兄弟。即便他有,即便他們倆都來了鬥奴場,右頰上的烙印位置也不可能一模一樣。

既然不是兩個人,那便是他轉了性子。不過,這性子轉得未免太大了些。

“嗯。”焉谷語低頭看向麋鹿拉着自己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皮膚,叫她直起雞皮疙瘩。

她下意識收回手,嬌麗的眸中透出一抹不快。

麋鹿将焉谷語的神色變化全看在眼裏,暗自猜測着她的心思。“昨日與你一道來的那人呢,今日怎的沒來。”

沒想赤獒會問起陸觀棋,焉谷語微微一怔,“我又不是他,怎會曉得他為何沒來。你好端端的問他做什麽?”她不安地想着,他莫不是已經曉得自己的身份了。

如此一想,她還真有點兒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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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問問罷了。”一問不成,麋鹿也不打算再問。他假裝費力地坐起身,等着焉谷語扶他一把,誰知焉谷語壓根沒扶他的意思。他心頭一陣失落,随口道:“你長得這麽美麗,為何要戴面紗?”

“怕惹麻煩。”焉谷語吐出一口氣,嘆息道。在帝都城裏,她還是有些名頭的,不戴面紗容易生事端。

“也是,人長得美确實會招來許多麻煩。”麋鹿貪婪地望着焉谷語,迫切地想她取下面紗,于是誘惑道:“這面紗厚實,帶着應該不怎麽舒服。何況屋子裏只有我們兩人,要不,你将面紗取下來吧?”

焉谷語不由往後傾了傾,心頭剛壓下的怪異感又蹿出來了,甚至比方才還深。今日赤獒是怎麽了,話真多,還說得油腔滑調的。她偏頭往外瞧去,連忙将話題轉到別處,“這會兒日頭正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有美人相伴,不論做什麽,麋鹿都求之不得。

起身時,麋鹿假裝力氣不支往前撲去。

“小心!”焉谷語伸手扶住他,對上他一副沒什麽力氣的模樣,心頭便軟了幾分,“你身子虛弱,還是我扶着你吧。”

“多謝。”麋鹿趁機往焉谷語身旁靠,低頭汲取她身上的藥香味。

辰時,日頭高照。

鬥奴場地兒大,打掃起來十分費勁兒。張落不願花銀子請人打掃,每日都是從鬥奴裏頭随意點一批當下人用。

這天,赤獒主動請纓,跟着同區鬥奴一道去暖閣打掃。他記得,焉谷語說今日會來瞧他。若是麋鹿與她遇着……後頭的事,他猛地掐斷,淩厲的劍眉狠狠往上揚起。

昨晚狂風大作,下了将近一個時辰的雨,暖閣邊上的幾條小道積了一層黃泥,走廊裏也散着大片落葉。

張落匆匆交代幾句後甩袖而去,他一走,領人的侍者便開始狐假虎威,輕蔑地指着鬥奴吩咐。

“你們倆,去打掃暖閣走廊。”

“你們三,去打掃花園。”

“你們五個,去打掃道上的落葉。”

……

赤獒正好被安排去打掃暖閣的走廊,他拎着掃帚和簸箕,目光死死地盯着一處。

那兒,焉谷語扶着麋鹿從暖閣邊緣的樓梯上走下,兩人靠得很近,麋鹿還時不時湊近焉谷語說幾句,兩人一路行至樹蔭下。

“……”

他單手握着掃帚杆子,不知不覺中便将竹竿捏得全部凹陷進去,“咔嚓”,這一聲格外得脆。

“看什麽看,還不去打掃!不掃完走廊裏的落葉今晚別想吃飯!”忽地,領人的侍者低喝一聲,直接擡腳踹了過來。

赤獒往前一步,剛好躲開。他放下簸箕,另一只手也握住掃帚柄,手臂揮動,大力掃着走道上的落葉,一邊掃,一邊望。

梧桐樹枝丫綿延,像是開了把巨傘,罩着下頭的一男一女。

麋鹿斜靠着樹幹,目光一刻也沒離開焉谷語。看不着面紗下的臉,他心裏就跟小貓在撓似的。

焉谷語坐到一旁的石凳子上,假裝側頭看風景。

期間,麋鹿也不全然在看焉谷語,他腦中想了不少事。今晚他該同白獅見面了,問問他究竟有沒有查出那個男人的身份。倘若查出來了,他就得盡快實施另一項計劃,早日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至于眼前的這名女子,不是那人派來試探他的還成,倘若是的話,他絕不能與她過多接觸。

焉谷語單手托腮,随意望了望周遭的風景,望着望着便望到了暖閣的回廊,那兒有個打掃的鬥奴,背對着她,只有半個身子,長發披散,看不清模樣。可不知為何,他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這個背影……

焉谷語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正想走過去,結果沒等她邁出步子,那人便挪到了柱子後。

“嘶!”見焉谷語在瞧別處,麋鹿不舒坦了,使勁按着手腕上的刀傷,迫使傷口裂開。

聽得身後有聲,焉谷語随即扭頭朝麋鹿看去,他手上的傷裂開了,鮮血染紅了布條,刺眼得緊。“傷口怎麽裂開了,快,我們回暖閣,讓大夫再給你治一遍。”言語間,她拿了腰間的帕子往他手腕上包。

“許是方才不小心碰着的緣故。”麋鹿低頭望着手腕上帕子,有股淡淡的薔薇花香,再一看焉谷語衣襟上的薔薇花,不由好奇道:“你喜歡薔薇花?”

“嗯。”焉谷語應聲,也沒多說。

兩人前腳剛走,赤獒便從石柱子後頭現了身,他直直盯着兩人緊挨着的背影,眸中陰郁濃厚,猶如烈火灼燒過後的灰燼,凄冷蕭瑟。

他暫時還不清楚自己對焉谷語是什麽感情,但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處時,他心底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麋鹿。

待那兩人進入房間,赤獒立馬收回視線,他一手握着掃帚,一個拿着簸箕,胡亂掃着回廊裏的落葉,仿佛在發洩胸腔中的殺意一般。

焉谷語是丞相之女,他一個鬥奴絕無可能靠近她,所以,他若想靠近她,一定得換個身份,而皇子這個身份再适合不過。

他早便知道,她待他好是有所求。那一字字,一句句的關心話,好聽極了。縱然裏頭的情意多半是假的,他依舊貪戀,依舊想要抓住。

自然,他也清楚另一件事。假使有一日她知道真相,定會收回待自己的好,從而轉向麋鹿。這一點毋庸置疑。

赤獒站在日光裏,緩緩擡起臉,任由日光覆蓋住蒼白的面上。可惜日光再暖,也照不暖他如同寒霜的面頰。

今晚,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麋鹿一死,他就是麋鹿。

“你先歇着,我讓他們去找大夫過來。”焉谷語拉起被子蓋住麋鹿,轉頭就要去喊人。

“不必了。”見狀,麋鹿果斷拉住焉谷語的衣袖,“只是傷口裂開而已,不妨事的。”

焉谷語看着那只手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她腦中瞬間閃過一道白光,卻怎麽也沒抓住。

她不由在心裏問自己,這個人,真的是赤獒麽?

“站着累,你坐下吧,我們聊聊天。”麋鹿扯開嘴角,面上露出一抹孩子氣的笑,煞是好看。

不知是什麽在作祟,焉谷語總覺得今日的赤獒不對勁兒,跟他待一處,她很別扭。“喏,糖粒都給你。”別扭歸別扭,該關心的她還是要關心。她取出将腰包裏的糖粒遞過去,柔聲道:“我還有事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這麽快?”麋鹿失落道,恹恹地伸手接糖,拿糖時候,他有意在焉谷語手心劃了一下。

“……”

猶如被針紮着一般,焉谷語閃電般收回手,柳眉微蹙。這感覺跟上回碰到赤獒的感覺并不一樣。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心口盤旋的疑惑愈來愈多。

麋鹿瞧出了焉谷語的情緒,怕她明日不過來,趕緊給自己找補,“對不住,我方才不是故意碰到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發誓。”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好好養傷吧。”言畢,焉谷語轉身離去,腳下的步子邁得比平日快許多,有那麽點兒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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