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少年氣
“它比我重要。”赤獒随口道,言語間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焉谷語聽得心頭不是滋味,她讨厭他這幅不将身子當回事的模樣,“在我心裏,你比它重要!”
她難得大聲說話,赤獒直接愣了。
“以後別做這種傻事了。”焉谷語厲聲說着,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麽,明明他看重她的東西是好事,可她卻極為不舒服,甚至有點心虛。
赤獒低頭凝望焉谷語的臉,他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情緒,比之前要真一些。“為了你做傻事也不行麽?”
焉谷語被問住,此刻,理智告訴她,她該給他洗腦,然而那些話她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她心頭煩亂便轉了話題,“我給你買的布料已經做成衣裳了,你換上我瞧瞧。”
“嗯。”她不答,赤獒也不強求。他走向床榻,自顧自解開腰帶,露出精瘦的腰身,線條流暢結實。
這麽多年,他受的傷數不勝數,身上布滿傷疤,沒一處好肉。
看着看着,焉谷語頓覺心頭壓抑。
起初,她還沒覺得如何,畢竟他受傷時經常赤着上半身,直到赤獒開始解褲腰帶,她急忙捂住眼睛背過身,心裏念了一句,他還真是不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
一陣陣的衣料摩擦聲闖進耳中,越聽,她越覺得面上熱燙。
片刻後,沒聲了。
焉谷語不解,悄悄張開手指,回身去看他,見他拿着腰帶不動便曉得他是不會系。
“你捂眼做什麽?”赤獒眨着眼,面上一派迷茫。
“非禮勿視。”焉谷語上前拿過他手裏的腰帶,語重心長道:“你是男,我是女,禮教雲,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按理說我們之間該保持距離。往後,不管是我還是其他女子,你都不能如此。”
赤獒似懂非懂地阖了一下眼皮,“在鬥奴場裏,客人就愛看這些。”頓了頓,他又道:“除了你,我沒在其他人面前換過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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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自小在這裏長大,我跟你說那些文绉绉的東西你也不明白。”焉谷語嘆息一聲,手指靈活地扯開繁雜的腰帶,繞過他腰間系上最寬的那條。
赤獒靜靜望着焉谷語,鼻尖滿是淡淡的藥味,她靠得很近,雙手繞過他後腰時像是在抱他。“這不算男女授受不親麽?”
聞言,焉谷語手上動作一停,心道,他竟會拿她的話堵她了。她仰頭看他,反問道:“那你是想我跟你男女授受不親保持距離,還是不想呢?”
“不想。”赤獒脫口道。她一靠近,他心裏便會覺得歡喜,她這樣給他系腰帶,他更歡喜。
焉谷語垂下眼簾,心裏暗暗想着,他如今是将自己當朋友了吧?她扣好腰帶的暗扣,溫柔地整理着垂挂下的流蘇,最後将平安符系在腰帶上,軟言道:“你可以為了我做不費力氣的事,但做傻事不行,更不能傷害自己。”
她在回他方才問的話。
赤獒眸中閃過奇異的亮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悄無聲息地,他嘴角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系好了。”焉谷語滿意地放下平安符,擡臉打量換上新衣的赤獒。
眼前的少年身姿修長,華茂青松。無疑,他是好看的,穿上這一身更顯少年氣,比平日那副陰郁冷冽的模樣要平易近人得多,俊美得奪人眼球。
美中不足的,是那兩字。
意識到她在看什麽,赤獒下意識別過臉。
焉谷語哪兒會不曉得他躲什麽,好笑道:“你躲了我也能看到,況且,我并不覺得有這烙印你就變難看了。不過兩個字而已,你就當是我寫上去的。”
“……”
赤獒移動視線,緩緩對上焉谷語的臉。她真會哄人,每句話都能哄在他心上。
“不過……”焉谷語踮起腳,認真瞧着赤獒面上的那兩字。
她靠得近,兩手按在他肩頭,整個人都貼了過來,如蘭的氣息一下一下地往他面上撲,赤獒屏住呼吸,喉間上下一滾。
“你的臉,怎麽跟上回見到的有些不大一樣。”焉谷語瞧了許久,疑惑道:“你上回怪怪的,是不是發熱腦子燒糊塗了?”
她的話像三月的雨,細細密密地落在他心尖,牽起一道喜悅之情。赤獒委實沒想到,焉谷語能察覺出他和麋鹿的區別。
“你更喜歡上回的我,還是今日的我?”
他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直往她面上撲,焉谷語頰上飛起兩道紅雲,她現實中還從未與男子這般親昵過,慌亂往後退了三步。
“今日的。”她心口跳得厲害,壓根沒注意他的用詞。
焉谷語退後,赤獒瞬間沉了臉,好在她及時說了選他的話。他勉強松開緊繃的臉面,從懷中拿出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
“你,給我錢?”焉谷語不明所以,之前她倒是聽張落提過,上競場的鬥奴獲勝能分到銀子。他身手這麽好,想必私房錢一定不少。
“我想求你一件事。”怕不夠誠意,赤獒身子一彎便想跪下。
“等等!”焉谷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赤獒的手。“你說吧,不用跪。”
赤獒曉得她是忌憚那個身份,心底不禁掠起幾分自嘲。“獵隼是我的好兄弟,近來他母親病重,管事不放人,他想見母親想得快瘋了。谷小姐,我想求你點他遛彎。這是點他的錢,我出。”
焉谷語詫異,他居然為了獵隼來求她。“我不要你的錢,不過,我若是幫了你,你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
“是。”赤獒果斷回道。他巴不得自己能多欠她人情,最好一輩子都還不清,如此,他們便能一直糾纏。
“好,我幫你。”今日焉谷語才曉得,赤獒并沒夢中那般狠辣絕情,只是他的情只待自己關心的人。看來,她還是能指望他報恩的。
既然能指望,那多花幾十兩銀子也無妨。
這一次,焉谷語同張寇錦要了兩人,張寇錦雖覺奇怪,但他一向奉着客人至上的原則,也不多問,只祝她外出玩得開心。
走出鬥奴場的那一刻,獵隼猶自覺得不可思議,他不由側頭往赤獒瞧去。
赤獒正在瞧身前的少女,他們兩人都跟在焉谷語後頭,他離得較遠,相比之下,赤獒離得很近。
他競場上得多,鬥的獸也多,野獸捕捉獵物時的神情他再熟悉不過了,而赤獒看這富家小姐便是差不多的模樣。
“去哪兒?”焉谷語回身,看着赤獒問道。
赤獒收回目光,做出一副規矩的模樣。“獵隼,你說。”
縱然被人點名,獵隼也沒敢看焉谷語。“清水街六十九號,多謝客人幫忙。”
“舉手之勞罷了。”焉谷語大大方方地笑着,思索片刻又道:“聽說你娘病了,我們找個大夫一道過去吧。”
“客人的大恩大德,獵隼定當湧泉相報。”獵隼顫着聲,每一字都像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的,仿若發誓一般。
焉谷語擺手道:“那倒不用。”
赤獒不悅地斂起劍眉,皺得眉心折痕頗深。他并不希望她待別人同自己一樣好,盡管今日的事是他提的。他只希望,她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不管是善良還是讨好,都只對自己一人。
焉谷語吩咐,焉一便去醫館找了個老大夫過來。
獵隼不肯坐馬車,說是自己身上髒,會弄髒馬車,他獨自一人坐了馬車後頭的木板。
清水街位置偏僻,馬車七轉八轉,走了許久才到。一見着那熟悉的破落小屋,獵隼飛快從馬車上跳下,閃電般沖了進去。
赤獒率先走下馬車,在焉二伸手之前先伸了手。
見狀,焉二使勁瞪了赤獒一眼,也伸了手。
誰想,老大夫走在了焉谷語前頭,見焉二是個年輕姑娘,他笑呵呵地搭上她的手,贊道:“小姑娘,你是個好人啊。”
焉二僵硬地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随後,焉谷語走出馬車,正想搭赤獒的手,這時,焉一伸手過來,兩只修長的手一道擺在眼前。
她看着冷臉的兩人,面上分外尴尬,只得一手一個。
赤獒冷眼看向焉一,焉一眯起眼,絲毫不畏懼他的視線。
身側暗潮湧動,焉谷語倒是沒察覺,她仰頭打量面前的矮屋。早前,她曾在攬月嘴裏聽過清水街,據說這兒是帝都城裏最窮的地方,住的都是外地人和窮人。
确實,這周圍都是些平平的矮屋,幾乎沒什麽惹眼的房舍,道路狹窄,冷冷清清的,就五六個賣菜的攤子。
她雖出身官宦,嬌生慣養,卻也不是能問出“何不食肉糜”之人。
焉谷語提着裙擺進入矮屋,剛進門便聽到了獵隼撕心裂肺的喊聲,她心下一跳。
“娘!”
果不其然,老婦人已經咽了氣,她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看樣子病着有些日子了。
赤獒面無表情地望着一切,他對生死沒有執念,反而覺得老婦人死了是一種解脫,肺痨難治,與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早早死去。
床榻旁站着個老伯,老伯悲嘆道:“都是命啊。去了也好,少受些苦頭。”
獵隼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多謝于叔照顧我娘。”
赤獒走過去,默默遞上銀票。
獵隼萬分感激,起身将銀票放在于叔手中,“于叔,麻煩你将我母親好生安葬,剩下的銀子你拿去吧。”
于叔推脫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怎麽能要……”
“拿着。”獵隼緊緊握着于叔的手,容不得他拒絕。
“我們出去吧。”赤獒不喜這畫面,大步行至焉谷語身前。
“嗯。”焉谷語點頭。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竟會這麽通人情。意外,又算不上很意外。
他們一道離開矮屋,于叔的聲音漸漸低下,“說起來,都怪謝家為富不仁,若非他們強逼你母親交租,你母親也不會日夜給人洗衣,以至病情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