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陸驚澤

夜裏, 延德宮裏的宮女全被遣出了寝殿。

辛白歡褪下鳳服換了身素淨的寝衣,懶散地躺在貴妃椅上,縱然年華不再, 卻有種歲月積澱的美。那雙明眸半寐半開,似乎在等人。

“娘娘。”楊覺遠端着拂塵從外頭走入, 恭恭敬敬道:“今晚皇上不過來了。”

“呵。”辛白歡冷哼一聲, “不過來也好。”說罷,她擡臂撐住額頭,難受地閉上眼。

見狀,楊覺遠上前,主動替辛白歡揉捏太陽穴, “殿下已經是大人了, 娘娘不必過于憂心,何況有些事奴才也能做。”

辛白歡側過臉, 秀麗的眉間隐隐凝了一絲愁, 她輕聲道:“你總關心我,關心觀棋, 那你自己呢?”

按在太陽穴上的手頓了一頓, 複又繼續按壓, 楊覺遠低頭盯着自己的手, “奴才不重要。”

“阿遠, 你真的不後悔麽?”辛白歡擡起手,有意去扯太陽穴上的修長手指。這一句,她聲音裏帶了哽咽。

手指與手指一觸碰, 那些記憶便都湧了上來。

許久以前, 她是辛府小姐, 而他是辛府馬夫的兒子。她的馬術是他教的, 他的才學是她教的。他們倆一塊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奈何她未來的路早被辛家安排好了,注定要進宮成為皇上的女人。自然,她不想招惹他,然而感情的事誰也控制不住。

尤其是少男少女,最易動情。

她雖喜歡他,卻從未想過跟他私奔,因為她知道,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及笄之後,她曾多次跟他斷絕往來,還說了許多傷人的話,但他不聽。

每日清晨,他都會在她閨房的窗戶邊放上一束最新鮮的花。而每當看到那束鮮花時,她便會将自己剖成兩半。一面為辛家,一面為自己,誰也占不得上風。

後來,選秀的日子到了,她沒法子,只能騙他說自己要與他私奔,讓他先去江南等着。一等他離開,她便進了皇宮。

進宮半年,她從秀女升到了美人,而他渺無音訊。她想,他定是留在江南娶妻生子了,這樣也好。沒想在第二年,她在皇宮裏見到了他。他回來了,不僅回來還進宮當了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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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意,她覺得自己此生難以報答,只能期盼來世。

自此,兩人在皇宮裏互為依靠,殚精竭慮,一步步往上走。如今,她是皇後,他是一等太監。

可畢竟這是皇宮,一個閑言閑語便會要了他們的命,以至于許多時候她得在人前罵他,辱他,甚至将他推出去,看他被人奚落。

“不後悔。奴才永遠都不會後悔。”楊絕遠一字一字說着,擲地有聲,“對于奴才來說,只要留在娘娘身邊便足夠了。”

聽得這話,辛白歡眼中當即升起一片水霧,水霧模糊了視線,她如何會不知道,他為這話付出了多少。

“其實那日娘娘該将當年之事推到奴才頭上。”念及幾日前的驚心動魄,楊覺遠不由嘆息一聲。

“不,黍嬷嬷在我心裏沒有你重要。”辛白歡搖頭,輕輕撫着楊覺遠的手,“呵呵。”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只為辛家而活,活得很累,很累,現在,我也想為自己活一活。”

前頭那話入耳,楊覺遠不禁莞爾,然而想起黍嬷嬷,他嘴角的弧度又隐了下去。

“阿遠。”辛白歡拉着楊覺遠坐下,細細打量他,歲月只在他面上留下些許痕跡,在她眼中,他永遠都是那個每日清晨會采一束花放在她窗口的少年郎。“對不起……”

楊覺遠蹙眉,沉聲道:“奴才最不願意聽娘娘說這句。”

霎時,辛白歡鼻子一酸,像個小姑娘似的捶了他一下,她紅着眼,傾身靠在他的胸膛上。“那你想聽什麽?”

“咚咚咚。”忽地,房門被人敲響。

辛白歡猶如踩着尖刺一般,急忙直起身,不悅地看向房門口。

楊覺遠為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後才起身開門。見來人是陸觀棋,他短促地松了口氣,俯身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

“嗯。”陸觀棋輕描淡寫地觑了楊覺遠一眼,他面上雖是在笑,卻無端顯出一抹冷意,“你出去。”

“是。”楊覺遠二話不說便退出了寝殿。

對上眼眶泛紅的辛白歡,陸觀棋神色一滞,“兒臣見過母後。”

辛白歡這會兒已收起全部情緒,端莊大方,全然不似方才的女兒嬌态。她起身走向陸觀棋,問道:“這麽晚過來,怎麽了?”

陸觀棋直截了當道:“母後為何不将那罪名推到楊覺遠頭上?一個嬷嬷算什麽,萬一父皇不解氣繼續追查下去,母後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身後的外祖父想想。”

聞言,辛白歡立即沉了臉,“你這是在教母後做事?”

陸觀棋上前一步,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兒臣只是提醒母後一句,別感情用事。”

辛白歡怔住,不可置信道:“你……”

陸觀棋彎起唇角,笑着道:“兒臣不是瞎子。不過母後盡管放心,兒臣絕不會将你們倆的事說出去。畢竟這麽多年他也幫過兒臣不少事,但兒臣還是要說,該舍棄的時候母後還是要舍棄,切莫感情用事。”

辛白歡直直瞧着陸觀棋,這就是她教出來的好兒子,看似溫柔多情,實則對誰都無情。他這樣的人最适合當皇帝,而日後,他們辛家的地位也會牢牢的。

不過眼下有個麻煩……

“你父皇将那人接回來了,你待要如何?”

“不如何。”陸觀棋拖着輕快的調子,仿佛并不将赤獒進宮放在眼裏,“兒臣當太子當了十幾年,曾為旱災跪地祈福,為治水災受過傷,也為修建寶房之事與父皇争執被罰,如此種種百姓都看在眼裏聽在耳裏。至于赤獒,他算什麽。”

“你有數便好。”見陸觀棋說得這般自信,辛白歡也沒再多說。自然,她希望陸觀棋能殺了那人永絕後患,但從告之陸觀棋真相的那日起,她便不會幹預他如何處置那人。

“兒臣做事心裏有數,不過兒臣希望母後做事心裏也有點數。”陸觀棋直視辛白歡,面上依舊是笑着的,“畢竟有句話叫,紙永遠保不住火。”

風鈴院。

焉谷語出不去丞相府便只能待在屋子裏看書撫琴,偶爾在院子裏走走,蕩蕩秋千,至于婚事,她是半個字都不願想。

“小姐,要不要蕩高點兒?”攬月從屋內走出,抓着秋千的繩索問道,

“不用。”焉谷語慢悠悠地晃着秋千,心想,他已經進宮了,何時才會有後頭的事,應該也還有一段時間吧?

“聽說焉伯伯要你跟逍遙侯的兒子定親,是不是?”倏地,一道男聲憑空飛來。

這聲音是賀良舟。

焉谷語腳下一點穩住秋千,她擡眸往前看去,只見賀良舟冷臉站在一丈外,依舊是高束發的勁裝打扮,瞧着十分精神。“良舟哥哥。”

“是不是?”賀良舟又問了一句,神情間有些急迫。

焉谷語站起身,她曉得他的心思,也曉得焉夏致的心思,只得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不了主。”

賀良舟不快地動着下颚骨,“那我問你,你喜不喜歡他?”上回他離開之後原是要回家讓父親來提親的,不料臨時接到個剿匪的任務,一來一去便耽擱了。

沒想對方會問得這般直接,焉谷語啞口了。她是想斷了賀良舟的念頭,但要她說自己喜歡謝卓凡,她也确實說不出。“暫時還談不上喜歡二字。”

“既不喜歡為何不拒絕?”聞言,賀良舟面上又放了晴,繼續道:“我相信,只要你不喜歡,焉伯伯一定不會逼你嫁給謝卓凡。再說了,那謝三郎是個懦夫,事事只曉得聽他娘親的話,半點男子氣概都沒有,你若是嫁過去,有你苦頭吃的。”

焉谷語不解地眨着眼,詢問似的看向賀良舟。她都不曉得這事,他怎麽曉得。

見她看來,賀良舟面上一紅,“你瞧什麽?我臉上有東西?”說着,他匆匆往臉上擦去。

“沒東西。”焉谷語忙道,她很清楚賀良舟為何會來與她說這些,然而不管鞋卓凡是不是懦夫,婚事都不是她一人的事,“謝伯母為人和善,我若是沒做錯事,她應該不會對我如何的。”

“你真是……”賀良舟急了,他急了便要罵人,“笨姑娘。現在是沒什麽,可一旦到了事上就來不及了。到時你肯定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焉谷語默然,陸贏的事她不能說,而且說了也無用。

她不說話,賀良舟更急了,甚至以為她真喜歡上了謝卓凡。老實說,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喜歡焉谷語,自小到大,他一向眼高于頂,從不對任何姑娘傾心。直到一次宴席上,有人說,他這樣的驕子只有焉谷語能配。

一開始他還不覺得如何,後來被人說得多了,他越看焉谷語越覺得她跟自己相配。

她這麽弱,這麽不聰明,而他,身子強健,腦子也聰明,确實般配。

“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所謂人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就是這個理。”

“我知道。”焉谷語垂落眉眼,輕聲吐出三字。她怎麽會不知道,只是眼下情況緊急。

“知道就別答應,免得毀了一輩子。”賀良舟還道焉谷語聽進了自己的話,劍眉飛揚,“看樣子你是想通了,你面子薄,我去替你跟焉伯伯說。”

不等焉谷語回話,賀良舟便跑出了風鈴院。

他跑得實在快,快得像是一道風,焉谷語甚至沒來得及反應。“良舟哥哥!”她反應過來時,當即提起裙擺去追,沒想剛出院門便撞上了焉夏致。

焉夏致站在道上,雙拳捏得緊緊的,眼眶裏淚珠直打轉,瞧着像是要哭了。“你是什麽姐姐!你對得起我麽!”

焉谷語頓覺尴尬,柔聲道:“夏致,我對良舟哥哥真的沒有那個意思。”

然而此刻焉夏致是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沖着她罵道:“你憑什麽!憑什麽搶走我的母親又來搶良舟哥哥,你怎麽能這麽自私!你真惡心,我讨厭你!”

她每說一句,眼眶裏的濕意便加一分,卻硬生生忍着沒讓眼淚掉下。

這幾句話,焉谷語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聲音也冷了,“夏致,我從未喜歡過他,也沒想過要搶走他。”

“騙人!你就會騙人!”焉夏致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人。

焉谷語煩擾地吐出一口氣,既然焉夏致來了,她便不去追賀良舟了,免得多生事端。

進宮後,赤獒被安排在永興宮。

陸贏怕他适應不了皇宮裏的生活,遂讓蔡允先過來伺候一陣子,順道也摸摸他的脾氣心性。畢竟對于這個兒子,他知之甚少。

赤獒養傷期間,他下了道令,誰都不得來永興宮,看望關心也好,好奇試探也罷,都不成。

待赤獒養好傷,行動自如了,陸贏便召他去了禦書房。

近來,帝都城裏總在傳一件事,也不知是誰帶的頭,說陸贏帶回皇宮的皇子根本不是尋常人,而是鬥奴場的鬥奴,且皇子的面上還留着鬥奴場裏的印記。

皇子是鬥奴,這無異于将皇家顏面踩在地上踐踏。

陸贏本想從源頭上堵住流言,奈何根本查不到來源,只能勒令城裏的百姓閉嘴。但他知道,讓人閉嘴并不能解決問題。

“父皇。”赤獒進門,站得筆直規矩,甚至有點局促。

陸贏看向案前的少年,他面上那兩字委實刺眼。只要那兩字在,他就堵不住百姓的嘴,也會讓自己臉上無光。

所以他想了個法子。

“赤獒這名字太難聽了,朕打算重新給你取一個,從今日開始,你叫陸皚。”

赤獒愣了愣,陸皚……這不就是焉谷語在夢中喊的名字?奇怪,她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怎麽,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一瞧赤獒出神的臉,陸贏問。

赤獒低着腦袋,狀似委屈地搖了搖頭。

陸贏面上染了層愠色,他真看不得一個皇子出現這樣的神情,跟個奴才一樣,唯唯諾諾的。“擡起頭來,你是朕的兒子。皇子要有皇子的氣勢,往後,朕會讓太傅親自教你念書,也會讓大将軍叫你習武騎射。從今日起,你必須将鬥奴場裏的一切都忘了。你記住,你是朕遺落在民間的兒子,不是鬥奴場裏的鬥奴,清楚了麽?”

赤獒怯怯地瞄了眼陸贏,忙不疊點頭。

陸贏無奈地嘆息一聲,面上愈發嚴肅,“那好,你現在告訴朕,你覺得陸皚這個名字如何?”

“兒臣,不喜這個名字。”赤獒小聲道,說完,他又瞄了眼陸贏的臉色。

“為何不喜?”起初陸贏神色如常,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麽,面色又沉了,“你別告訴朕,你還是喜歡赤獒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不成,朕不準你用。”

“不,兒臣也不喜這個名字。”赤獒繼續搖頭,說得萬分誠懇,“父皇,兒臣給自己取過一個名字。驚蟄,二月初三的驚蟄。”

“驚蟄?嗯……倒也不是不行。”陸贏不解赤獒的心思,思索片刻道:“這樣,朕為你改一個字,作為皇子,理應關心社稷澤被蒼生,蟄改為澤,如何?”

赤獒并不懂“澤被蒼生”的意思,但只要這個名字在,他就無所謂。“嗯。”反正他心裏清楚名字的由來便好。

“好,以後你就叫陸驚澤,至于赤獒這個名字,你最好忘得幹幹淨淨。”陸贏望着自己的可憐兒子,極為有耐心地教導他。

“兒臣知道。”陸驚澤乖巧點頭。赤獒這個名字,帶給他的記憶多半是血。而陸驚澤這個名字,從遇見她開始,是他最好的記憶。

陸贏咳嗽一聲,沉吟道:“眼下,外頭都在傳些不利皇家的流言,朕打算堵住他們的口,你可願做出犧牲?”

犧牲?陸驚澤疑惑地阖了阖眼皮,“兒臣願意。”如今他人在皇宮,不答應還能如何。

“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陸贏目露贊賞,起身道:“朕找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給你換皮,換去你那一身傷疤和面上的烙印,如此,你便能與過去割裂,重新做人了。”

“換皮?”陸驚澤迷茫地念着這兩字。

其實換不換皮,能不能重新做人,他并不在乎。他當皇子只是想尋得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及靠近她罷了。

“對。”陸贏繞過書案在陸驚澤身前站前,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明日那位大夫便會去永興宮,等你換完皮,休息幾日,朕帶你去祠堂祭祖,正式讓你認祖歸宗。”

“嗯。”陸驚澤應聲,神情淡淡的。

“還有一件事……”說起當年的承諾,陸贏稍顯遲疑。他若對外宣稱陸驚澤是劉雲袖的兒子,那帝都城裏的百姓必然又有話說,所以這幾日他想了一套說辭。

“當年,朕曾經承諾你母妃和皇後兩人,誰先誕下皇子,誰便是皇後。至于你被送出宮這件事,朕徹底查過,那晚确實是皇後先生的太子,不過皇後身側的黍嬷嬷與你母親有仇,暗中将你換成了貍貓。”陸贏別過臉,長長地嘆了口氣,“此事說來都是黍嬷嬷的錯,朕已經處死她了,希望你別太在意。自然,朕也有錯,有錯在太過武斷,害你吃了十幾年的苦。你能原諒朕麽?”

陸驚澤眸光閃爍,立馬接道:“兒臣從未怪過父皇,何來原諒二字。父皇能帶兒臣離開鬥奴場已是天大的恩賜,兒臣感激都來不及。至于太子之位,兒臣從未想過,也沒那個本事。”

對于陸驚澤這話回答,陸贏覺得滿意的同時又覺得這個兒子實在太過自卑,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出什麽話。

“別貶低自己。只要你好好學習太傅與大将軍教你的東西,縱然比不上太子也不至于太差,比一般公子哥肯定綽綽有餘。等你換好皮,去冷宮見你母妃一面。好了,你下去吧,朕還有要事處理。”

“是,兒臣告退。”說完,陸驚澤往後退了出去。

當天夜裏,陸驚澤出了皇宮,他出宮只為一件事,去見焉谷語。他帶着面具,一路問人才走到丞相府。

丞相府在側道上,不算太顯眼。

陸驚澤望着眼前不怎麽高的圍牆,足尖一點便躍上了牆頭。

裏頭的人幾乎都已睡下,只剩下幾個家丁提着燈籠到處巡邏,而這些人對于他來說跟沒有是一樣的。

他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找,找到第三間院子時看到了屋頂上的兩人,焉一焉二。

這兩人他認識。

“呼啦啦”,忽來一陣微風,吹得廊上的風鈴叮當作響,甚是清脆好聽。

陸驚澤斜靠牆角,暗暗琢磨着,不管走正門還是從後頭翻窗都得将焉一引開。于是,他撿了顆石子,偏頭彈在巡邏的家丁身上,故意引得他們朝他看來。

“啊,我,我好想看到個白影。”

“哪兒呢,在哪兒呢!”

“那兒呢那兒呢!”

三個家丁推推搡搡地朝這邊走過來,陸驚澤随即往旁一轉。他們什麽都沒瞧着,又怕焉谷語出事便去問焉一焉二有沒有見着可疑人。

焉二半躺在瓦片上,瞌睡得有點迷糊,呓語道:“哥,你去看看,我在這裏守着。”

“嗯。”焉一縱身躍下屋檐。

見狀,赤獒飛快繞到風鈴院後頭,用匕首隔開了窗棂上的木栓,進去之後再關上窗戶,動作一氣呵成,做得悄無聲息。

一進屋,他便聞到了熟悉的藥香味,這味道他已經許久沒聞過了。

他取下面具左右環顧,借着外頭的昏暗月光打量焉谷語的閨房,姑且還算寬大。外間放有古琴棋盤,書架靠牆,墨香味濃厚。

裏間擺着一張屏風,屏風後頭便是床榻。

不知為何,進她閨房,他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而這感覺跟他在競場上用劍将野獸釘在地上的感覺差不多。

他放輕腳步,緩緩撩開珠簾進入內室,珠簾落下時,一顆也沒碰撞,平平穩穩。

飄逸的雲紋帳簾下,焉谷語閉眼躺着,着一件單薄的亵衣,三千青絲全散在枕頭上,面容聖潔而美麗。

他攏起眉頭,眼神越來越黯。她有多聖潔,便會襯得他有多肮髒。

此刻,他心裏爬滿了陰鸷的念頭。

陸驚澤坐下身,伸手欲觸摸榻上的少女,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他嘲弄地勾起唇角,撩着她的長發把玩,她的長發又順又滑,猶如流沙一般在指尖滑落。

“嗯……”焉谷語呢喃一聲,不悅地睜開眼,見着面前的人時瞬間吓了一跳。夢?她定睛一看,這是自己的閨房,而夢中他從未來過自己的閨房。

不是夢。

她心思百轉,暗忖,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在丞相府,還知道自己的閨房。所以,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眼前的少年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并不說話。那雙眸子在昏暗的帳簾內看起來格外透亮,像是野狼的眼睛,幽幽的。

焉谷語心頭狂跳,不解他為何而來,她害怕地坐起身,試探道:“赤獒?”

沉默良久,陸驚澤開口,“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倘若我覺得自己髒,你便會來淨化我。是不是?”

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又攜着清寒之意。

焉谷語被問住,她确實這麽說過。可眼下只有他們兩人,還是在她的閨房裏,她莫名緊張。

“是不是?”陸驚澤逼近。這三字他咬字略重,氣勢迫人。

他一近,微涼的氣息便往她面上撲,焉谷語心裏發怵,不由抓緊了身上的被褥,硬着頭皮道:“是。”此刻氣氛怪異,她果斷轉了話題,“你的左腳痊愈了麽,還有身上的傷,都好了麽?”

“都好了。”陸驚澤輕聲說道,他壓制着骨子裏的劣根性,俯身靠近她,蠱惑道:“現在,我想要你淨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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