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結局·下

山腳下, 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的一男一女正在叽裏呱啦吵嘴。

“都到這兒了, 為什麽不讓我上山見我二哥?”霍舒儀恨恨折斷一根樹枝,朝孟去非劈頭蓋臉地砸去。

他靈活閃身躲開, 避到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後面, 唉聲嘆氣:“大妹子,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這假死茲事體大,你要露面,至少等朝廷那邊局面穩定了再說嘛!”

“天天再說再說, 這都兩個月了,誰還巴巴地惦記着你的死活!你可別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霍舒儀氣不過, 又砸一顆野果過去。

孟去非穩穩接住, 咔擦咔擦啃了起來, 邊說:“這不是眼看兩個月過去,局面稍微穩定了些,我就依了你,把咱們的消息透露給你家裏人了嗎?要不是你成天在我耳邊嚷嚷, 我都沒打算讓人知道這事!哎呀,你再等一陣子, 我就放你去見他們, 行不行?”

霍舒儀一腳踹飛一塊石頭洩憤:“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攤上這種事!”

說來實在太倒黴。兩個月前,她誤以為被困西平府的人是霍留行, 不管不顧地帶兵前去馳援,卻在王宮裏遇到了以一敵百,正跟人拼殺的孟去非。

雖然不是霍留行,可也是自己人,加之孟去非當時渾身浴血,那種關頭,她當然不可能見死不救,便與他并肩打了一場惡仗。

可是到底寡不敵衆,他們很快就全軍覆沒了。

已然到了強弩之末的孟去非拼着最後一口氣,拉着她沖進火海,故布疑陣,讓敵人誤以為他們死了,實則和她一起混進了死屍堆,趁翌日西羌運送死屍出宮的時機逃了出來。

那之後,她本打算立刻聯絡霍留行,卻被孟去非一而再再而三地攔了下來。

他說,兩人是一起“死”在西羌王宮的,若是她突然“活”了,朝廷必然要對他的死心生疑窦。

“有你這麽對待救命恩人的嗎?”霍舒儀越想越氣,惡狠狠瞪他一眼,“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這話倒是說的不錯。要不是她那一場誤打誤撞,給了孟去非殘喘的機會,他的确不可能活着走出西羌王宮。

他原本也是真打算好了以死成全大局,死前發揮發揮餘熱,能殺幾個就殺幾個。

孟去非嘴硬:“呵呵,你以為我稀罕被你救嗎?我本來是‘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死也死得幹幹淨淨,被你一攪和,為了保你命,又是沖火場,又是埋死屍,到現在身上還一股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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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舒儀張了張嘴,還要再争,突然看他耳朵一側,神色微微一變。

“來了來了,他們下來了,撤!”孟去非上前一把拽過她手腕,拉着她一頓瘋跑,一直跑出三裏地才停下來,松開了她。

霍舒儀氣喘籲籲地指着他,怒到說不出話來。

這見不得人的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好不容易喘停了氣,她忍耐着問:“你這一招行不行啊?他們沒看到我們露面,能确信我們還活着嗎?”

光憑那男孩三言兩語,當然不足以讓霍留行确信,但是……

孟去非篤定一笑:“我讓他們去的那戶人家,有位故人,會讓留行明白我的暗示。”

霍留行和沈令蓁跟着那男孩,到了城裏一戶單扇宅門的布衣人家。

這來時一路,兩人心底自然都隐隐有了一種猜測,但河西戰事雖止,世道卻仍不安寧,霍留行為人向來謹慎,不至于輕易聽信一個孩子的話,所以到了地方,還是讓京墨和蒹葭先一步入裏打探。

京墨這一去,回來的時候神情詫異,與馬車內的霍留行回禀道:“郎君,你猜這裏頭住的是誰?”

“我要是猜得到,還讓你進去打聽?”

京墨一噎,不賣關子了:“這裏頭住的,是那男娃的祖父祖母。那位祖母從前曾在霍家當差,正是孟郎君當年的乳母。”

沈令蓁一愣,過耳不忘之能,讓她迅速記起了當初霍留行被野利沖重傷時,孟去非在汴京霍府跟他說的話——哎你別說,昨夜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我真在想,你要是這麽死了也不錯,我就立馬去找我當年那個乳母,讓她騙大家,其實你才是孟家的主,這樣我就逍遙快活了。

那時候,孟去非開玩笑說自己不想幹這複國的活了,如果霍留行死了,他就讓當年負責調包孩子的乳母撒個謊,騙大家說,其實調包成功了,霍留行才是前朝遺孤。這樣,大家就不必再為所謂的大業拼死拼活,而他也可以金蟬脫殼,當個真正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沈令蓁的确記得,孟去非說過,那位乳母當年抱着霍留行前往京城時,在半道被人發現攔截,因未能完成霍家交代而心生有愧,後來便辭行回了河西鄉下。

所以,所有的環節都對上了。

那位與霍留行長相相似的男子,引他們來到這位乳母的家門前,就是為了讓他們記起那段有關“金蟬脫殼”的言說。

孟去非說這事的時候,只有霍留行和沈令蓁在場。

也就是說,引他們來這裏的,只能是孟去非。

沈令蓁在想通前因後果後,激動地抓住了霍留行的胳膊:“郎君,我想的對不對?”

霍留行的臉上露出了兩月來最為輕松暢快的笑,朝她點了點頭,又咬牙切齒道:“這小子,自己逍遙快活便罷,把舒儀也給拖下了水。等來日見了面,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們不能現在就去找他們嗎?”

霍留行搖搖頭:“河西尚且不安生,汴京那邊的局面也未全然穩定,他現在不冒險露面是明智之舉,若為一時團聚壞了大局,這心血就白費了。”

“那我們趕緊回家寫封密信給慶陽,也好讓阿爹和婆母放心。”

霍留行點點頭。

既已打聽到這戶人家的身份,明白了孟去非的暗示,兩人便覺沒必要進門叨擾人家了,讓京墨準備啓程回府。

可這時候,卻聽馬車外傳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是誰在門外呀——?”

霍留行看沈令蓁一眼。

“那郎君就下去打個招呼吧,怎麽說也是位故人呢。”

霍留行現在凡事都聽沈令蓁的,便牽着她下了馬車。

不料那荊釵布裙的老婦人,一瞧見沈令蓁便大驚失色地倒退了一步,目不轉睛地瞪着眼,盯住了她的臉。

沈令蓁被她這仿佛見了鬼的表情和反應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躲,卻因考慮到這位是長輩,克制着沒有表現出來。

那老婦人踉踉跄跄地走上前來:“姑娘……是你嗎姑娘?是你回來了嗎?”

沈令蓁一愣。

什麽叫回來?她從前從未到過這裏啊。

霍留行把沈令蓁往身後稍稍一掩,剛要與老婦人解釋兩人的身份,卻聽她再次開口:“二十九年前那個人是你吧……是不是你?”

霍留行和沈令蓁被這個敏感的數字一怔。

二十九年前,那正是大齊改朝換代,霍留行與孟去非出生的那年。

沈令蓁雞皮疙瘩直冒,愣愣地道:“老夫人,您是不是認錯了人?我才十七歲呢。”

老婦人一愣,神情恍惚地碎碎念道:“哦,對,是你,也不是你……那姑娘說過,她是從很多很多年以後來的……”

霍留行眉心一跳,與沈令蓁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想到了什麽。

“老夫人,您在說什麽?”霍留行皺着眉試探道。

老婦人眼神漸漸清明,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了勁,看着霍留行慢慢紅了眼圈:“這麽說,難道你是留行?”

霍留行點點頭:“您怎麽知道?”

老婦人一下子熱淚盈眶起來:“我……我……”說着又看向沈令蓁,“因為二十九年前,我在抱着你去京城的路上,見過這位姑娘……”

沈令蓁傻在了原地。

若換作常人,此刻必要以為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得了失心瘋,可是她與霍留行不同。

他們曾經親身經歷過這樣不可思議的事。

沈令蓁從霍留行身後慢慢走了出來,走到老婦人面前:“您仔細看看我,您當真沒有認錯?”

老婦人仔細端詳着她的臉,點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那時候,你的樣子比現在年長幾歲,氣色很不好,骨瘦如柴的,但的确是這張臉……”

沈令蓁回頭看了霍留行一眼,從他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意思。

原來,曾經回到過去的,不止是他,還有她。

沈令蓁握着老婦人的手說:“老夫人,我們能進屋聽你講講當年的事嗎?”

老婦人把兩人迎進了屋,給他們斟了茶,緩了緩神才開始講。

她說,當年兩個孩子的調包計劃,用了計中計的手段,本是有機會瞞過汴京皇家的。可就在她抱着霍留行去京城的路上,“沈令蓁”出現了。

“當時我孤身一人抱着留行走夜路,準備把他交給接應人,快到地方時,卻被那不知從哪兒來的姑娘攔了下來。她跟我說,不能把這個孩子送去京城。”

“我以為是計劃敗露了,吓得轉頭要跑,那姑娘卻在我面前跪了下來,求我相信她,說這個孩子若是去了京城,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她說她是從很多很多年後來的,在她那裏,留行代替去非到了京城,去非則留在邊關霍家,調包計劃成功了,可是最後,他們誰都沒有得到好下場。”

“我本不信,可那姑娘哭得聲淚俱下,實在不像壞人,我便問她,那她是誰。她說,她本該是霍家二郎的未婚妻,可因為留行與去非對換了身份,所以她在十五歲那年,被許配給了去非。”

“我問她,那她是去非的妻室嗎?她說不是,皇帝賜婚以後,她被賊人擄走,落了一身的傷,婚期便推遲了,傷未痊愈,她的外祖母又因病過世,她為守孝,不得不再次拖延婚期。”

“我又問,那她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她說她也不清楚,她本該死了,也許是上天眷顧,讓她在油盡燈枯之時得到一個改變這一切的機會。她說,上天送她來到這一夜,來到這個地點,一定有緣由,她想,能夠改變留行命運的方法,就是阻止這一場調包。”

沈令蓁和霍留行齊齊怔愣着沉默了。

“我又好奇她年紀輕輕,為何會成了這副模樣。她說她當年被賊人擄走時受的傷落了病根,身體早早便衰敗了下去,能活到今日已是僥幸。我看她面色蠟黃,形容憔悴,當真像是将死之人,動了恻隐之心,正猶豫該不該信她的話,她卻撐不住了,最後懇求我,千萬不要把留行送到京城去,然後便咽了氣。”

老婦人說到這裏,神情變得有些驚恐:“我就那麽眼睜睜看着她在我面前倒下去,然後一眨眼,她的屍骨就消失了,什麽都沒有了,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沈令蓁哽咽着說:“是因為這樣,您才相信了她,對嗎?當年調包失敗,其實是您跟皇家告了密?”

老婦人點點頭,羞愧地低下頭去:“我不知道自己那樣做,到底是對是錯,後來便因無顏再見霍家主君,躲到了這裏,也從沒對誰說起那夜的事。但這些年,我總是反複夢到那一夜,夢到那姑娘的臉……”

所有的謎底,到這一刻都揭開了。

霍留行當初便很疑惑,他回到桃花谷救人一舉,理應只是讓他與沈令蓁的關系提早變得親密起來,卻沒道理改變這麽多政局的走向。

現在這麽一來,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原來,早在他改變沈令蓁的命運之前,沈令蓁便先改變了他和孟去非的命運。

讓他提早成為大将軍,讓河西提早恢複和平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個在寒冷的冬夜,用最後的生命,苦苦求來一個轉機的小姑娘。

幸好如今,那些苦,她再也不必受了。

霍留行在長久的沉默後,輕輕拍了拍老婦人的手背:“謝謝您願意相信她,老夫人,您做的對,我和去非,還有大齊都要感激您當時的作為。”

老婦人愧疚了大半輩子,此刻終于真正得到了解脫,潸然淚下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霍留行帶着沈令蓁起身告辭。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走出宅門,看見淅淅瀝瀝好幾日的雨竟然停了。

雨後初霁的天湛藍無比,沈令蓁望着敞亮的天光,忽然說:“郎君,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吧?”

霍留行牽起她的手,偏頭笑了笑:“當然,以後每天都會是好天氣。”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忍到結局才揭秘,憋死我了!正文已完結,番外需要等我休息一陣子再更,大家可以注意我微博,開更了會通知。下本要寫《這該死的甜美》,是個很甜很蘇很好笑的現言總裁文,喜歡的朋友可以到我專欄收藏一下文章,或者直接收藏我的作者專欄哦!下面貼一下文案:

甜美的開始——

徐翹在收費站值夜班,淩晨打瞌睡到小雞啄米,被一位溫柔多金的男車主叫醒:“看你睡這麽香都舍不得叫你,但我實在趕時間過站,不好意思啊。”

徐翹一顆春心瞬間淪陷,從此天天請求值夜班。

半個月後,她頂着黑眼圈在酒吧跟小姐妹吐槽:“都夜半幽會這麽多次了,他怎麽還不問我要電話?”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段對話:“為了個小姑娘,天天半夜不睡覺去高速兜風,困得我眼皮打架。”

“裝什麽君子,直接上去要電話。”

“這不是看着太清純,下不了手麽?”

徐翹緩緩扭頭,清清嗓子:“抱歉打擾了,其實她可能沒你想得那麽清純……”

“……”

甜美的後來——

徐翹:“我這人談戀愛的原則,就是吵架了絕不低頭。”

程浪:“我這人談戀愛的原則,就是分手了絕不複合。”

冷戰三天後。

徐翹:“老公,要抱抱。”

程浪:“小祖宗,跟我回家。”

“哦這該死的甜美,是我嘴巴犯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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