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秦铮走過來, 問餘信不回去麽,餘信抹了抹額上的汗,說要繼續練, 讓秦铮先回去。秦铮要照顧母親,就先走了。

安靜的片場就只剩了餘信一個人,汗水浸濕了地面, 滴落如雨, 餘信閉上眼, 回想今天看到的動作, 在腦海裏模拟了一遍, 然後出劍、劃圈、刺出,一氣呵成。天地間只剩下了他一人, 孤寂蕭瑟,秋風落葉成了他的伴侶,寂寞成了他的名詞, 沒人會看他, 沒人會注意他,現在他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靠關系進來的人,所以他才要努力, 用沉默的方式努力, 讓所有人知道他是靠實力進的組。

他默默練了一天又一天, 卻不知, 有個人在角落無聲地陪了他一天又一天。這個人每天收場時過來, 在他離開前趕回家,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地給他備好晚餐,然後兩人正常地打趣調侃對方,看起來跟以前沒有區別,可他們之間卻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一個多月後,童靈姍基本很少跟餘信在戲外交流了,餘信只剩下秦铮一個能說話的朋友。

餘信毫不在意,每天依然充當小天使,将笑容帶入每個人心底,他驅散不了別人心底根深蒂固的結,至少能讓他們的心花沐浴到陽光。

十一月的秋風捎來即将入冬的寒意,落雨紛飛,洗亮了灰黑的天。

劇組守了那麽久,終于守到雨季,統籌臨時變更安排,今天拍雨戲。

戲中,女主連夜到教中救因左右護法反叛而被關押的男主,然後男主帶着女主逃離,雨中與昔日手下厮殺,左護法想刺殺男主之際,右護法突然反刺左護法,誰知左護法早看穿左護法是男主一黨,反手刺中左護法要害,左護法重傷倒地,喊男主快走,教內忽然發生爆炸,男主忍痛舍棄左護法,與女主逃到教門口。教門封鎖,叛黨不斷沖來,為救女主,男主抱起女主,将她抛出教門,男主被爆炸吞沒,女主回頭看到,悲痛而泣,發瘋地回頭找男主,在廢墟裏挖出奄奄一息的男主,男主與女主劫後餘生,深情相擁。

陳新文說完戲後,叫來餘信的武替,交代他接下來要怎麽演。餘信安靜地站在旁邊聽完,然後提出了自己請求:“陳導,我想自己上陣,不用武替行不行?”

陳新文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抱歉,這不行,這段戲是劇中重中之重,而且還是多人打戲,為了有更好的視覺效果,武打動作一定要有沖擊性,專業動作越多越好,你很努力我知道,但之前練的那些動作還不夠看。”陳新文已經說得很委婉了,其實說白了就一個意思,你的技術還不行,不能讓你上。

“陳導,我想試試。”餘信懇求道,“也許我可以的。”

“哎,”陳新文嘆氣,“不是我不願意給你上,你知道打戲很可能會受傷嗎?你不是專業武打演員,很多動作不知道,萬一受傷了我怎麽跟裴……哎,算了不說了,就用武替吧,對我們大家都好。”

餘信眼裏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他看着接受洪山指導的武替,流露出豔羨的目光。

然後他做了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他拿起劍,站在攝像頭前,目光如炬,帶着不容置疑的神色,對着陳新文道:“陳導,您是一位認真的導演啊,我們都知道您喜歡敬業負責的演員,那麽這樣的好演員就理應在任何時候都站在鏡頭前,不用替身,不靠後期特效,靠自己吸引觀衆的注意,獲得觀衆的掌聲。您擔心我受傷我能理解,可是我也擔心武替受傷啊,他們默默為劇組奉獻,卻連名字都不能出現在屏幕上,風光的是我們,拿高薪的也是我們,他們無聲付出卻得不到回報,太辛苦了。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我不想麻煩別人啊,萬一武替受傷了,我怎麽跟他們爸爸媽媽交代?”

所有人都愣住了。武替看着餘信,眼裏流露出驚訝,然後這份情感逐漸轉化為感動。很多藝人眼裏只有自己,像童靈姍那樣,只管拿錢和享受武替帶來的便利,在他們的觀念裏,武替收了錢就該發揮其用處,該為演員分擔的就為演員分擔,演員不是專業武打人士,比不上武替的技術,使用武替理所應當。

武替默默為各劇組奉獻那麽多,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為他們考慮的演員,以前也曾有過演員拒絕使用武替親自上陣,但那是基于自身的敬業精神,而非為武替考慮。武替張了張唇,想說什麽比如“我沒事,我上場沒問題”的話,可聲音到了喉頭,卻沒有說出來的勇氣。

餘信說到心坎裏去了。誰不是父母生養的,他父母也會擔心他受傷的啊,他就算是專業的,也有防範不及的突發情況,出了事明星有媒體報道,粉絲關心,他們出了事卻無人問津,心裏也會不平衡和不滿啊。

“吳哥辛苦了,”餘信笑容溫暖如春,“你休息一下讓我上好不好?”

“傻子,”童靈姍雙手抱胸,不屑地嘲諷,“第一次見到這麽不要命的演員,居然還請求武替不上場,真是,不會想的嗎?他們不上場,就失業了啊。”

陳新文卻不像她這麽想,他眼裏流露出贊賞的神情,他正如餘信所說,喜歡敬業負責的好演員,敢于擔起自己的責任,不使用武替就是敬業的标準!“洪山、小吳,你們教他一下吧。”餘信都如此堅持,他再忸怩不同意,豈非小氣,只要注意不讓餘信受傷就好。

小吳是餘信的武替,得了陳新文指令,感動又欣喜,立刻教餘信動作。

餘信洗耳恭聽,用心記下,當場比劃了一下,覺得可以了,便知會陳新文一聲。

多人打戲正式開拍。餘信本人上陣,童靈姍的武替上。

童靈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納涼,享受助理端茶倒水的伺候,看也不看武替拍的結果怎麽樣。

“童姐你不看一下嗎?”助理目光被打鬥聲吸引了過去,出神地望着鏡頭下的一幕,“好厲害……”

“看看看,有什麽好看,非專業的能跟專業的比嗎,你信不信過一會餘信就會吃ng,被陳導換下……來……”童靈姍擡起頭了,然後目光再也移不開了!

餘信的動作太美了!誰說他不專業,他的動作跟專業沒有兩樣!旋轉、踢腿、劈叉、彎腰,柔韌性發揮到了極致,他将花滑的那套高難度動作與武打動作結合起來,創設出了适合自己又适合鏡頭的高難度動作。

面對各方刺來的劍,他沉着應對,角色骨子裏的貴氣油然而發,柔剛并濟,絲毫不亂,于繁雜的動作中顯出劍姿的美,餘信在動作專業的基礎上,增加了角色魅力! 我們在熒屏上看到的武打動作,大都千篇一律,餘信卻從普遍中抽絲剝繭,創設出了特殊,比如你看到的踢腿,普遍都是一腳踹出去了事,餘信的卻不,他的踢腿與角色渾然天成的貴氣相結合,踢出去的一腳,有如仙鶴優雅,身姿微低呈水平狀,一劍刺向前方,一腳擡起踢向後方,手腳相結合,淩厲卻不失優雅。

不僅有專業效果,還有極致的美!他的動作或許更傾向于舞姿,但你絕不能說他是在舞劍,因為他的劍充滿殺氣,是殺人的劍!劍意縱橫,殺氣十足,只是貴氣沁入了他的骨髓,他不會像三大五粗的人物一樣,粗魯地直接擡腿猛踹,而是用更符合身份的姿勢去完成踢腿這個動作。

這比眼花缭亂又千篇一律的武打動作更具有熒屏的□□效果!

所有人都沉浸在餘信造就的美裏!

陳新文從來不知,武打動作還能這麽美。他猛然意識到,餘信将自己的職業、根基和武打相結合了,兩分的模特職業特征,在于塑造人物風格氣質,讓角色舉手投足都不失王室的貴氣,兩分的花滑運動員職業特征,在于動作的銜接、難度和美感上,兩分的演員職業特征,在于眼神、表情等演技上,最後的四分,在于他為了這一幕付出的汗水與努力!

他不是專業,卻締造出了專業的傳奇!你可以從他動作中看到專業動作的青澀和不适應,但你絕不會因此否認他,因為他用優美的劍姿修正了不夠完美的專業動作,當你被攝人心魄的美感吸引住時,你根本來不及去想動作的不完美,只有反複回放,刻意挑刺,你才會找到其中的不協調。

童靈姍突然為使用武替的自己感到羞愧!

與餘信打對手戲的左護法華龍被鎮住了,鏡頭外的人看到的是效果,鏡頭內的人看到的是殺氣!餘信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這是男主角的角色特征,但你絕不會因為這個笑容而感到輕松,反而感覺有把刀在刺自己的脊梁骨,不寒而栗。

餘信将角色的性格特征诠釋得淋漓盡致,笑裏藏刀,于笑中将頭顱砍于劍下,他的劍就是死亡,他的眼神就是在看屍體,殺氣縱橫八方,令人膽寒。

華龍被餘信的殺氣籠罩,有如浸泡在亘古不化的冰雪裏,全身被冷汗浸透,神色緊張慌亂,真害怕下一刻就面臨着死亡!他打得束手束腳,這超出了劇本的預料,按照劇本走向,他這裏應該表現出殺男主的狠意和對背叛男主毫不在乎的決然,然而他這麽一變,卻營造出了被男主氣勢所攝,嚣張不起來的慫包模樣,反而給人以打臉虐渣的爽感,效果意外地好。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他們看到的不是餘信,不是男主角,而是一顆用汗水凝聚的敬業之魂!

肅然起敬!

多人打鬥戲其實只有五分鐘,他們卻覺得仿佛只有一秒,結束了,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還沒看夠啊!

這是陳新文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喊cut,華龍滿頭大汗地下場,臉上還帶着驚恐:“餘小子真是要吓死我,我差點認為自己要被教主清除了。”

華龍飾演背叛男主的左護法,餘信作為男主,要肅清叛徒,殺氣騰騰,是理所應當的。只是華龍沒想到餘信代入感那麽強烈,似乎餘信就是男主這個人,憎惡叛黨,欲殺之後快,每一劍裏都暗含洶湧殺機和恨意!

“你還別說,我跟他同一戰線的,都覺得他殺氣特別重,我的劍都拿不穩了。”童靈姍的武替小林笑着調侃,“老實說,他的殺氣還真不是蓋的,要是在古代,絕對是位出色的殺手,诶餘信,你說是嗎?”看到擦着汗的餘信走過,小林下意識地喊了他,說完,意識到自己說了胡話,受驚地捂住嘴,“啊不好意思,說錯話了。”

又是這樣,心驚膽戰,如履薄冰,什麽時候大家才能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地,把他當普通的朋友一般對待呢。

“沒有啊,”餘信心裏委屈,表面卻不表現,裝作不在意地笑笑,“我長得不夠醜,不能當殺手。”

小林是個開朗活潑的小姑娘,忍不住被逗笑了:“哪有你這麽自誇的,為什麽殺手要醜?”

餘信扯個鬼臉,搞怪道:“殺手都是蒙着臉的黑衣人,不就是因為長得醜才不好意思在白天出現和露臉嗎?”

小林笑得花枝亂顫:“就你會說話。”小林愉悅的笑聲緩解了劇組僵硬的氣氛,大家看餘信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

陳新文松了口氣,他知道餘信能進組不是靠裴于的關系,但說實在話,對于裴于這麽高調的做法,他還是有些不贊同的,太不給他們面子了,所以他不由得把怨氣嫁接到餘信身上,現在回頭想想,一個多月了,餘信都很尊重他們,沒鬧脾氣耍大牌,這樣反而顯得他們太小氣,斤斤計較。

算了,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還那麽計較幹什麽,餘信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裏,剛才不是很好地展現了自我麽,那劍姿真是他畢生第一次見,如果不是自己努力學習,哪裏能有這種效果?他這老頑固也是時候該對餘信改觀了。

“餘信和秦铮,你們過來一下,我給你說下後面的戲。”陳新文招手讓餘信和秦铮過來,僵硬多時的神情放柔了,“接下來就是鐘離死亡的戲,你們這麽演……”說完戲後,他認真地跟餘信說,“你離開鐘離後,會有一場爆破戲,我們已經提前埋好了□□,你還是堅持自己上嗎?”看到餘信點頭,陳新文不再勉強,“那你一會跟着爆破負責人演習一下,這是很危險的部分,你一定要小心,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掐準,千萬要提起精神,別出什麽狀況,這不是開玩笑。”

“好的。”餘信目光迥然。

“秦铮你也是,”陳新文叮囑,“你倒下後,只停五秒,立刻起來跑到安全的地方,我們會有工作人員幫你,一定要小心。華哥是老戲骨了,他知道怎麽逃,就是你們是新手,我多叮囑幾句。”

秦铮點頭:“我們都會小心,餘信,我們演習幾遍吧。”

“嗯啊,麻煩各位老師了。”

爆破戲都是用小型實彈引爆,雖然殺傷力不大,但劇組不敢放松神經,為了确保演員安全,一而再再而三地檢查,測好爆破間距和時間,跟餘信和秦铮演習了十遍,确保他們記得逃跑時間後,才正式開拍。

這部分大都是近景拍攝,童靈姍不能再用武替了,考慮到她的機動力和反應力,劇組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餘信身上,爆破後靠餘信拉着童靈姍跑。

事關安全,童靈姍也不敢耍大牌,繃緊了十二分神經。

場記做好标記後,陳新文一聲“action”,正式開拍。

華龍放聲大笑,喊出男主名字:“白子初,你的末日到了!”快劍一出,與秦铮同時一左一右刺向餘信的腰腹。

突然,秦铮的劍一轉,竟然刺向華龍。

“噗——”劍穿入華龍體內,鏡頭拉近,華龍驚愕地低頭看着胸口的劍,不敢置信地道:“鐘離你……”

餘信也一臉震驚:“鐘離,難道你……”

秦铮猛地抽出劍,華龍搖搖晃晃一下,捂着胸口的傷,半跪下,嘴角流出鮮血:“你……唔……”

秦铮一笑:“我答應了教主,要做他一輩子的好兄弟,怎麽可能背叛他呢?我啊,還欠着教主一根雞腿呢。”他回頭,笑容深深,餘信緊繃的神色松開,露出無奈又慶幸的笑容,忽然,笑容突變成驚恐,“小心——”嘶聲未落,華龍已一劍削斷秦铮的劍,同時将劍刺入鐘離胸口,鏡頭變換,劍尖穿透了秦铮胸口,鮮血滴落,不遠處斷劍铛铛掉落地面。

氣氛凝固,秦铮睜大了眼,緩慢、僵硬地低下頭,嘴唇發顫,看着胸口的劍,鮮血勻開,有如花一般散開,然後他擡頭,深深望着餘信,眼神既有歉疚又有不舍,神情複雜,他保持這個動作有了幾秒,才慢慢勾起苦澀的笑容,無聲地對餘信動唇道:“對不起,教主。”

陳新文暗道一聲“好!”這表情和表現太傳神了,将鐘離不能再侍奉男主的悲哀和不舍表現得淋漓盡致,悲劇氣氛一下就營造出來了。如果是普通演員,可能就是低頭看劍,然後就倒地了,過程太快,很多人物的情感都沒來得及表現,秦铮就演得很好,對鏡頭時間和表現力度掌握得很有分寸,一點也沒新手會犯的錯誤。

華龍就更不用說了,他将一個壞人偷襲得逞的陰險嘴臉通過動作和神情充滿表現出來了。接下來的重頭戲就是餘信了。

餘信驚恐地睜大眼,猛地沖了過去,接住還沒來得及倒地的秦铮,雙目龇裂:“鐘離!!!”

按照劇本,秦铮是故意倒得慢的,為了方便慢鏡頭演出鐘離死亡的悲壯和不舍,在這瞬間會穿插秦铮與男主的回憶。然後餘信要等秦铮倒地後才反應過來接住秦铮,接後面的劇情。

餘信卻先一步接住了,改變了劇本。編劇看了眼陳新文,陳新文沒喊停,說明他也想看接下來的發展。

其實餘信腦袋裏一片空白,他就是看到秦铮倒下後,湧上恐慌,下意識地撲了過去,接住後要做什麽,他根本不知道。戲還是要演下去,他反應迅速,給秦铮點穴止血:“給我撐住!是男人就不要倒下!”

秦铮一怔,立刻配合他演下去,按住餘信的手,艱澀地咬牙:“教主,快走,地下埋有□□,快走……”他用力一推餘信,一劍刺向迎面而來的華龍,這個動作,就是引爆小型彈藥的提醒标志。

陳新文一點頭,負責人立刻按下按鈕,引爆第一個埋藏的彈藥。為了營造緊張的氣氛,彈藥一經觸發,就會一個接一個引爆,餘信必須馬上丢下重傷的秦铮,帶着童靈姍逃往教門。

餘信卻沒有丢下秦铮,他紅着眼刺退敵人,闖到秦铮身邊,架住站不穩的秦铮一起跑:“說好一起走,怎麽能丢下你!”

秦铮怔了一下,餘信又沒按劇本走了。他默契地配合餘信,他此刻是重傷狀态,不可能跑得很快,腳步拖得慢,搖搖晃晃,餘信被拖累了,爆炸聲就在耳畔,再這樣演下去,鐘離不但死不成,餘信還會被炸傷。

華龍扮演的左護法已經在看到爆炸的的第一時間,為了自保,帶着大部分手下走了,剩下還在殺他們的都是死士。

童靈姍急得如熱窩上的螞蟻,這兩人搞什麽飛機,不知道情況緊急麽,餘信臨時改什麽戲!

童靈姍一咬牙,抓住餘信的手一邊打,一邊沖。這時,秦铮突然用力推了餘信一把,甩開餘信的手,餘信身體一震,愕然回頭,只見秦铮握着劍,站在煙塵裏,幸福地笑:“是男人就不能倒下。”然後他拔劍刺了旁邊一人,卻被三人同時圍攻,三劍穿透了身體,他嘴角流下鮮血,回頭笑望餘信:“對不起啊教主,欠你的雞腿只能……”然後看向童靈姍,“拜托別人來還了。”

剎那間,餘信眼底滾落兩滴清淚,目光溢滿痛苦,他一咬牙,堅強地凝視前方,握緊童靈姍的手,臉上布滿決然,嘴裏輕聲說“再見了,好兄弟”。

接下來的戲就是男主為了救女主,舍身送女主出教門,自己卻被爆炸後倒塌的牆吞沒。

後面的戲是男女主感情升華的重戲。陳新文蹙眉盯着鏡頭,他很擔心,餘信在前面的戲,用豐沛的情感演繹了兄弟情,後面還能不能用更勝一籌的情感演繹男女之情?剛才的兄弟情确實演得不錯,可若是男女情比兄弟情還弱的話,就顯得頭重腳輕了。

很快,他就知道他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當餘信将童靈姍送出教門的一瞬間,餘信流露出了慶幸和祝福的笑容,輕聲說了一句:“我啊,不想再失去親人了,沒有我的日子,蘇小顏你一定要幸福。”

蘇小顏是男主對女主的昵稱,童靈姍心口一震,居然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動。

這句話劇本沒有,劇本只是按照原著,寫了“意味不明的笑”,沒有臺詞,引人深思,但餘信的改戲卻讓男主角這個只在文字裏表述的平面人物活了!

陳新文忽然明白餘信的情感升華,正是因為經歷了兄弟離別,所以才懂得珍惜心上人的含義,才将心上人視為親人一般保護。他最後的笑容,是慶幸自己保護了心上人,并祝福心上人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裏,過得幸福快樂,他诠釋了什麽叫愛。短短十幾分鐘的戲,餘信就塑造了一個立體的人物形象,講義氣、重感情、堅強、珍惜心上人,還有,在知道自己将沒有活路後,對心上人放手的寬容。

陳新文看着鏡頭重放的片段,對餘信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由于下大雨,各演員都淋得一身濕,餘信的戲份最多,淋得最久,這部分戲拍完後換了衣服,裹得嚴嚴實實,但還是有點感冒了。

童靈姍聽到餘信的噴嚏聲,剛端起的姜湯又塞回助理手裏,一臉嫌棄:“姜味這麽刺鼻,怎麽喝啊,拿走拿走我不喝,誰要喝給誰去。”

助理跟她那麽久,對她的意思意思了解得通透,裝模作樣地勸了幾句,就倒了一碗出來遞給餘信:“童姐不喝,你喝吧。”

餘信打了個噴嚏,雙手接過,對着偷瞄過來的童靈姍笑笑:“謝謝童姐。”

童靈姍立刻收回視線,假裝沒看他,期期艾艾:“我只是覺得難喝才給你的,你、你別自作多情。”

餘信咕嚕咕嚕喝了幹淨,滿足地摸摸小肚子,幸福地笑:“童姐給的,就算是污水也好喝。”

童靈姍的心髒頓時漏跳了一拍,她不是因為看到餘信對演戲的态度,對餘信改觀,也不是被餘信在戲裏對女主的話而感動,她只是覺得餘信被孤立可憐而已,對,只是這樣而已。自欺欺人地想着,童靈姍好像就這麽釋然了,過後只要一接觸餘信,她都會騙自己那只是可憐餘信而已,卻不知真正可憐的人是她還是餘信了。

陳新文過來找餘信,輕聲問他:“剛才你改了戲,可以說說你為什麽這麽改嗎?”

在實際拍戲過程中,演員改戲的情況屢見不鮮,然而改戲的行為非常容易得罪劇組,基本只見于像童靈姍這樣的大牌演員,即便是大牌演員,真正改戲成功并被劇組認可的,手指頭都數得出來,餘信作為新人,私自改戲可說是觸犯了大忌。

陳新文以為餘信會說出什麽大道理來說服自己,沒想到餘信居然開口第一句就是一聲響亮的“對不起”。

“對不起,我耽誤了大家時間,連累大家配合我,要是您覺得不滿意,讓我重拍我都可以的。”餘信愧疚地道。

陳新文一愣,這表現,怎麽好像改戲不是他主動為之一樣?“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改戲呢?”

餘信不由自主地打了噴嚏,掏出紙巾擦了擦:“不好意思啊,我只是看到視為親人的鐘離倒下,就控制不住地過來扶住他了。我……我沒辦法眼睜睜看着別人倒下都無動于衷,還要舍棄他。”他黯然地低下頭,“鐘離是跟着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親人,蘇小顏也是我親人,我都想他們活着,幸福地過好日子,鐘離我盡力救了,救不了,那我至少要救蘇小顏,不能讓蘇小顏因為我救鐘離而出事啊。”他無措如失了父母的孩子,說着說着,眼裏溢上了血絲,悲哀的情緒哪怕不說,陳新文也感受得到。

他用的自稱是“我”,說得對象卻是戲裏人,他是代入太深了,将自己與男主等同為一體,與男主的思想融合了。

陳新文沒有指責餘信,事實上他能理解餘信,也非常贊同餘信的改戲。可能現下餘信無法用準确的語言表述為什麽要這麽改,那就由他代為形容吧。

這部劇對于男主白子初是這麽設定的,有血有肉的男兒,有責任擔當,對兄弟朋友情感真摯,對女主感情至深,無論是兄弟還是女主都能兩肋插刀在所不惜。他情感豐沛,性格穩重開朗,兩者融合一起,就有了救鐘離不成後,忍痛放手的一幕,既然盡力救不了,那只能忍痛放棄,去救更能救的人。

原來的劇本是鐘離倒下,白子初想救,鐘離卻喊白子初走,白子初看到爆炸,內心掙紮很久就忍痛離開。這樣的設定其實很不合适,顯得白子初有點無情,餘信将自己代入了白子初這個角色,必然就會産生“我這麽重兄弟情義,怎麽可能丢下他一走了之,就算他身負重傷,我也要盡力帶他離開”的想法,所以餘信憑借本能地演出了白子初的理應會做出的行為,讓白子初重兄弟情義的設定更強烈和突出了,後來白子初救女主那幕,餘信也是代入了“我一直把鐘離當親人,蘇小顏是我心上人,也是我的親人,失去親人的痛有一次就夠了,我希望其它親人都能活着,哪怕我不在了,也一定要我的心上人幸福”的感受,一句“親人”就将他和女主之間親密無間,視為親人的情感關系表現得更突出了。

可以說,餘信這戲改得太棒了!同時也證明,餘信對這個角色的感受力、代入感非常出色,是一位敬業又有才的好演員。

陳新文滿意地拍了拍餘信肩頭:“你改得很不錯,也給我們上了一課,讓我們對男主這個角色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接下來的戲,如果你認為劇本裏的與男主理應的表現有沖突的,我準許你在合理範圍內進行修改。”

“其實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餘信苦惱地撓頭,“莫名其妙就這麽演了,腦袋裏都是一片空白。”

“哈哈哈,”還能是怎麽回事,不就是把自己當成男主角了麽,陳新文對餘信更是贊賞,在現在這個快餐式出劇的時代,真正用心融入角色的演員真心不多了,基本都是拿錢随意演一下,敷衍了事,只在乎錢和名氣,就算演得再爛也無所謂,餘信這态度算是業界良心了,“你不當演員真是可惜了,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轉行?”

“不啊,”餘信笑道,“我還是要做模特,演員好辛苦,曬得黑不溜秋,就不能當白富美,迎娶高富帥了。”

還迎娶高富帥,你家就有一個強勢得一逼的高富帥……

不過陳新文不知道,其實餘信與裴于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一來,裴于的家離片場遠,餘信為了早點到片場練習,在附近租房住了。二來,兩人在那之後都忙于各自的工作,缺乏溝通,交流只是普通的問候。三來,受到劇組孤立後,餘信似乎越來越害怕與裴于接觸,生怕別人越來越誤會他是靠裴于吃軟飯的人。綜合以上因素,兩人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深到當彼此意識到很久沒跟對方聯系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對方已經那麽陌生了。

陳新文對餘信的改觀,很大程度形象了劇組其他人對餘信的看法。當初因為汪楊被打事件而與餘信産生隔閡的人,也逐漸與餘信親近。

餘信敬業的形象漸漸在劇組裏形成,那場雨戲後,餘信發了高燒,他一聲不吭,沒告訴裴于,也沒跟劇組裏任何一人說過,堅強地咬牙演下去,後來還是跟餘信接觸最多的童靈姍發現餘信不對勁,讓陳新文暫停拍攝,大家才知道的。當時餘信燒到了39度,居然還頂着寒風拍戲,童靈姍又急又氣,責備餘信不要命了,餘信躺在床上,笑容可掬地說“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和劇組的進程啊。”童靈姍當時想說什麽,都說不上來。

後來不知是童靈姍哪根筋開竅了,她居然不用武替了,親自上陣,虛心向武術指導讨教,還時不時給自己的武替送果送吃的。劇組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童靈姍愛用武替、看不起武替,整個圈都知道,怎麽突然轉性了?

別人不知道,童靈姍也死不承認,她的助理卻心知肚明。童靈姍是受了餘信刺激,認為他一個新人,都那麽刻苦努力,她作為影後,當然也不能落于人下,讓別人笑話。

餘信帶給了劇組前所未有的活力,帶動其他演員更拼命地提高自己,餘信與劇組成員又打成了一片,再也沒有人對餘信有非議。

餘信用實力和敬業之魂打動了他們,在這背後,他付出的是大量汗水和傷痛。為了拍好這部戲,他多次摔傷、扭傷,他咬牙吃了止痛片,就繼續拍攝,毫無怨言,大家都勸他休息,他卻說不想耽誤大家,後來還是大家強把他塞進被子裏不給他起來,才阻止他瘋狂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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