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晚的Sorrow依舊是宛若盤絲洞般閃爍着妖嬈的霓虹,夏尹瑭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時候推開了包廂的門,卻依舊能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大刺刺地在沙發中央坐下。周圍的人在搖色子,夏尹瑭湊過去參加,懲罰是輸一局一瓶啤酒。夏尹瑭完全不懂得游戲規則,一個勁兒地往了高了叫,結果連輸五盤。

周圍的人笑嘻嘻地拿了五瓶啤酒擺在她面前,夏尹瑭二話不說就着瓶子猛灌。喝得太急,她被嗆的直咳嗽,微微喘了喘,正準備繼續喝,手機卻響起來。

電話那頭是Jarvis含笑的聲音。

“小笨蛋你在哪呢?”

夏尹瑭喝得太猛,有了些醉意,笑嘻嘻地回答:“我在Sorrow玩呢。”

“施琳塔也在哪裏?”Jarvis嗓音裏帶着驚訝。

“施琳塔……?”視線在偌大的包廂裏轉了一圈,在旁人的催促下,夏尹瑭拿着瓶子一邊喝一邊講電話,“我沒看到她啊,嘿嘿,你也來吧,我在和他們搖色子哦。”

“該死夏尹瑭你自己一個人在那兒?等着,別喝了,再喝我要揍人了!”Jarvis急哄哄地挂斷了電話,夏尹瑭聳聳肩擺了個無奈的表情,繼續喝。

等Jarvis和施琳塔到的時候,夏尹瑭已經把那五瓶的啤酒喝光了,和一幫人猜拳,又欠下了好幾瓶。

“你受什麽刺激了?”

施琳塔輕蹙着眉,走到她身邊按住她的手。夏尹瑭沖她微微一笑。

“我心情好。”

“你不能再喝了,你醉了!”施琳塔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用勁不大,卻分外牢固,“說吧,怎麽了?”

“我沒醉啊。你看,我開心啊,多開心呢。”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從施琳塔身邊走過,撲到Jarvis懷裏,醉醺醺地笑,“你看,我一點都沒醉,施琳塔。”

Jarvis摟住她一直往下滑的身體,應和道:“是是是你沒醉。真是,連人都認不清了。”夏尹瑭忽然伸手拽住他外套的衣襟,放聲大哭。

Advertisement

“我哥走了,她也走了……”她抽抽噎噎地縮在他胸前,Jarvis伸手抱住她輕輕安慰,“怎麽辦,我怎麽辦吶,蘇昀,怎麽辦……”

搭在她肩頭輕輕安撫的那只手瞬間僵住,施琳塔擡頭看了一眼Jarvis,後者面無表情地把夏尹瑭橫抱起來,放在沙發上。施琳塔走過去。

“你該給他挂個電話。”她把手機遞給他,Jarvis坐在夏尹瑭身邊,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發絲。

“憑什麽是我?”他平靜的表情和微怒的語氣全然不搭。

“在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時候,她最依賴的人,已經變成蘇昀了。”施琳塔看了一眼躺在沙發上,面色酡紅的人,“這個電話,于情于理都該是你挂。我沒有資格和他談論關于夏尹瑭的事情,而你有。”

“我?”Jarvis挑眉,“我用什麽身份和他談?同母異父的哥哥?還是情敵?”

“是同樣在意着夏尹瑭的兩兄弟。”施琳塔笑道。

Jarvis轉過頭去深深看了夏尹瑭一眼,她皺着眉,方才大哭過的痕跡還留在臉上,眼皮腫腫的。他站起來,接過施琳塔的手機,走出了包廂。

夏尹瑭在昏昏沉沉中感覺到有人将她橫抱起,她伸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湊近了他的耳畔低語,氣息裏盡是酒氣。

“施琳塔,我給你說哦……”

那人并不理會她,只是往她口中灌了半杯的濃茶。夏尹瑭緊蹙着眉宇睜開眼,視線卻始終無法對焦。游離了許久,模糊地認出了抱着她的那人的面容。

“……蘇昀?”

她的語氣中是不可置信的驚詫,那人低低應了聲。夏尹瑭忽然清醒過來,瞪大了眼望向Jarvis。她看着昏暗的光線中Jarvis低垂的眼睫,以及他颀長的身影,忽然笑了笑。

“Jarvis,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随着她漸落的話音,Jarvis忽然擡眸,夏尹瑭卻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蘇昀淡漠地瞥了眼Jarvis,神情裏是濃濃的排斥。在邁出包廂時,卻又在施琳塔身旁停下腳步。

“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我想你也應該把那些對她有威脅的東西清理掉了吧。”

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

似乎方才只是瞬間的清醒,夏尹瑭困倦地眯了眼,昏昏沉沉地靠在蘇昀胸前,緊緊揪着他的衣襟。施琳塔低低應了聲,蘇昀的聲音是亘古不變的冷漠。

“我想你會知道怎麽做。”

話音未落,他便抱着夏尹瑭走出Sorrow。她在昏睡中不安地蹙眉,揪着他前襟的手索性環上他的脖頸。蘇昀的腳步停了停,飛快地調整回先前的頻率。

他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猶豫地看了眼懷中的夏尹瑭。她的臉頰因為酒精作用依舊緋紅,先前阖起的雙眸此刻微微睜開。她的手臂繞着蘇昀的脖頸,蘇昀對上她的眼,忽然不自在地別過頭去。

“我不要回家。去畫室!”

夏尹瑭蠻橫地勒着蘇昀的脖頸,語氣間是毫不掩飾的命令口吻。蘇昀淡淡地眨眨眼,低低應了一聲。

他抱着她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程,身後有一輛黑色的BMW悄無聲息地尾随。蘇昀忽然停了下來。

“你還要跟多久?”

他的眉目間是嫌惡,BMW慢慢滑行到他身旁,車窗打開,露出那雙與他何其相似的眼。

“這種天氣,你抱着她回去,是嫌她的身體太好?”

他停了下來,盯着蘇昀。他懷裏的那個女生弓着身體,面色酡紅,眼睛眯着,睫毛不斷顫動。蘇昀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懷裏的人,許久,他沉默地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一路沉寂無聲,Jarvis平靜地駕駛,蘇昀只是抱緊了懷中的人。

“因為那個女人,我們一定要這樣互相憎恨下去?”先開口打破沉寂的是Jarvis,他的笑意諷刺,蘇昀垂着眸不看他。他頓了頓,忽而猛然打轉方向盤,用力踩下剎車。

“Shit!”

蘇昀向前仰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副駕駛席的背座,夏尹瑭在他懷裏不自在地輕哼一聲。Jarvis沖着闖紅燈的行人重重地按下喇叭,大聲咒罵道。他加大油門,BMW穿過了十字路口。

“我還以為你會因為她一輩子不接近女人。”Jarvis試圖瓦解之間的冰層,但效果甚微。

“可是她出現了。”

蘇昀的聲音低低地回蕩在車廂裏。Jarvis沒有奢望他會回答,可是他為了她開口了。

“說真的,”Jarvis苦笑道,“到底她有什麽魅力,讓你喜歡?”

“那你又為什麽喜歡她?”蘇昀低着頭看懷裏的那個人,眉眼間隐隐有憐惜,“她走之後,有人對我說,好女人一定有一雙漂亮的手,所以我一直在找那種女人,和她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可是她出現了,她的手不漂亮,她幼稚單純但是又敏感多疑,甚至有點笨,和我想像的相差太遠。但是,她就是她。”

車速漸漸放緩,Jarvis面無表情地在那兩幢一模一樣的別墅前踩下剎車。

“下去吧,”他熄了引擎,單手支着額,疲倦地靠在方向盤上,“她需要解酒,還要睡個好覺。”

蘇昀并沒有動。

Jarvis忽然笑起來:“還是你想把她交給我?”

“謝了。”

蘇昀停了片刻,抱着夏尹瑭下了車。黑色的BMW停在夜色中,被路燈拉長了影子顯得分外寂寥。

蘇昀抱着夏尹瑭,摸索了許久才開了畫室的門。他徑直上了二樓,将她放在秋千上。然後轉身去浴室拿了毛巾,擰幹後遞給有些清醒的夏尹瑭。

她迷茫地接過去,“蘇昀,剛剛是Jarvis送我們回來?”

蘇昀低低點頭。

“你們……和好了?”她的聲音沙啞。

蘇昀似乎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沒有争執,哪裏來的和好。”

他在她身旁站了兩秒,又轉身倒了杯熱水放在她的手邊。夏尹瑭忽然輕笑,索性把疊合起來的白毛巾扯開,平攤在臉上,掩蓋了整張面孔,毛巾随着她的呼吸緩慢起伏。

她感覺到蘇昀在她身旁坐下,卻不知他的視線落在何處。

“蘇昀……”

她忽然悶悶出聲,喉間有些幹澀,但這不影響她傾訴的欲望。

“什麽?”

似乎方才在神游,蘇昀的嗓音帶着瞬間恍神的意味。夏尹瑭伸直了手臂,搭在秋千靠背上。

“我想要說話,你聽着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沉默,而她将那無聲認作是默許。

“我小的時候,身體很不好,可是我爸媽的工作卻很忙,所以把我丢給我外婆。因為在鄉下,年齡又太小,總是會被別的孩子欺負。你知道他們罵我什麽?

“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野孩子,說我是沒人要的家夥,是被抛棄的。”

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我那個時候很納悶的,我怎麽可能是沒人要的孩子。但是真的,”她輕笑,聲音忽然變得有些低沉,“我爸我媽在那幾年,幾乎是從來沒有來看過我。我知道,他們工作忙,但是這樣老是會覺得,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所以才會被他們無視。

“那個時候開始,就很怕說如果我做不好,會被人看不起,被人漠視,不被人需要。然後啊,我就認識了我哥了。沒有人玩,他陪我,那些小孩子沖我扔東西罵很難聽的話,他替我擋下來讓我趴在他懷裏哭,他甚至會答應我很多無理的要求,比如說下雨天赤腳在天井裏玩水。

“離開他之後,沒有人會再對我那麽好了。所以我開始很努力地去做每一樣事情。後來我媽把我接回來,我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很好強,很自以為是地做好每一件事情。我的成績很好,我裝作很乖的樣子,我好像什麽都懂,驕傲得不得了。

“那個時候他們甚至以為我是無所不能,關于我的一切都是他們望塵莫及的。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很怕放學,沒有人知道的。

“幼兒園五點放學,每到那個時候學校門口的家長都是很早的。但是我媽不一樣,她工作忙,我經常是等到天黑了她都沒有來。甚至有一天我等到了八點多,她還是沒有來。那個時候,我很害怕……”

原本極為流暢的敘述忽然停住,白色的毛巾濕漉漉地遮蓋在她的臉上,他看不見她的表情。蘇昀的眼神仍舊是淡漠,卻是直直地看着她的。

“我知道,我媽很愛我,我爸也很愛我,但是還是會害怕被他們讨厭。所以才會一直做得很好,裝作和他們那麽接近,毫無間隙的樣子。

“但是這樣很辛苦,特別辛苦。他們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會去想的模樣,所以我的思想,我的感覺,他們從來都沒有顧慮到。你知道嗎,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會那麽依賴……

“那麽依賴我哥。”

最後的那一句話嗆了好幾次才說出口,夏尹瑭啞着嗓子用力呼吸。潮濕的毛巾貼着皮膚,黏膩異常。

“但是我連他都害了。我就知道我是個掃把星,你看,都是因為我,因為我自以為是,他變成了那樣!他變成那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如果我早就知道的話,我肯定不會答應這樣做的!他喜歡誰都好,我一點都不幹涉!我真的不會去幹涉,只要他好好的……我只要他好好的……你知道嗎,他走之後,我一直在找他,但是我找不到他,我真的找不到他!我知道他恨我了,他說我讓他覺得惡心。他說我讓他覺得惡心了!蘇昀、蘇昀,他說他不想再見到我!他說他不想見到我……他恨我……他覺得我惡心……”

她忽然坐直身體,弓着身體不停地顫抖。手肘搭在膝蓋上,掌心用力地将毛巾摁在臉上。她極力控制自己的哽咽,努力地不哭出聲來。

她忍得那麽痛苦。

蘇昀面無表情地坐着,眼簾微垂,看不清黝黑的瞳。他只是坐着,做她最好的聽衆,聽她的敘述,聽她的難過。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對他說過我有多麽多麽感謝他出現在我的世界裏。我要的其實不多,只要薄涼的一句肯定就好了。所以才會那麽自私,離不開他,所以才會做那麽幼稚的事情只是想讓他多注意自己一點,想要他留在我的身邊。很害怕自己一個人,怕被責斥,怕被貶低,怕被無視,怕被輕看。”

極力壓抑哭聲的夏尹瑭不斷顫抖,因為過度忍耐而難以自抑地劇烈咳嗽起來。她縮起來,似乎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但她卻仍舊是想要不斷地藏起來。

孤零零的自己一個人,很可怕。

蘇昀擡眸望了她一眼,伸手輕拍她的背脊,沒有言語,卻是在撫慰着她。

夏尹瑭從掌心裏擡起頭,雙眼紅腫,滿臉的悲傷。她看着凝視她的蘇昀,接過他端過的熱水,捧在掌心。

“你知道嗎,我哥他,說過要照顧我的。但是因為我的自以為是……”

語句戛然而止,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自己的情緒,費力地控制住不斷外溢的淚水。

“你說的對,我什麽都不懂,卻想要妄圖改變什麽。我哥說的也對……

“我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卻要以一個救世主的姿态,想要去拯救他。說要助他脫離苦海。

“那……到底什麽是苦海?”

她擡眸看他,他亦望着她。眼神失了淡漠,摻雜着不知名的情緒,卻是極為疏離。

“我覺得自己就像個小醜,站在滿是光束的舞臺上面嘩衆取寵。開始別人或許會覺得有趣,但是時間長了,總會厭煩。就像是包在羊皮下面的狼,即使藏得再好,也總有一天會露出大尾巴。蘇昀,我是不是很可笑?想要的總是離開,屬于我的卻一直不來。”

她看着他,苦澀地笑笑。眼淚在眼睫翕張間,毫無顧忌地撲簌簌下落。他看着那些蜿蜒在她臉頰上的晶瑩水漬,疏離的眼神像是夜空裏的星星。

“你知道嗎,今天,林稭雅走了。她說我完全不理解她,覺得我離她越來越遠,她說我似乎不需要她,她說我不把她當朋友。我怎麽會不需要她,我怎麽會隐瞞她那些東西啊!我也只是很自以為是地想,我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我不想讓我的稭雅因為我困擾,所以我才會瞞她,我只是想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再完完整整地告訴她!告訴她那段她沒有參與的經歷,在我自己一個人看來有多恐怖。

“但是她說她作為朋友的心已經死了,她說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她不會回頭了,她不肯陪着我了。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她不在我身邊,我要怎麽辦?她說我還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怎麽會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

“蘇昀,你知道嗎,我要的其實不多啊。我不貪心的,我只是很害怕,只是很沒有安全感,只是想要有人保護我而已!蘇昀……你說,什麽時候,我才會等到那個保護我的人來?什麽時候,他才會來?什麽時候,他才會給我一個承諾?

“我很怕,我真的很怕。我怕天黑,我怕只有我一個人!很恐怖,自己一個人空蕩蕩的,冰涼涼的,真的很恐怖。這麽大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我很怕,很怕很怕……他們都不在我身邊,他們都恨我,他們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她的聲音沙啞得要命,語序颠颠倒倒,毫無邏輯。她忽然飛快地用胳膊遮住眼睛,手裏端着的杯子歪到一邊,熱水流了一地。她一手遮着濕漉漉的眼睛,一手緊緊攥住蓄滿了水的厚重的外套的衣襟。她在顫抖,竭盡全力地去克制那些鋪天蓋地向她奔湧而來的悲怆。

她閉着眼,努力地試圖用睫毛來遮蓋住那些軟弱的液體。但源源不斷滲透的淚水沾濕了胳膊,甚至順着臂骨的輪廓蜿蜒下淌。

她僵直着背脊坐,不敢挪動分毫,手指冰涼。

忽然有一絲暖意觸及她寒到徹骨的指尖,她幾乎是因為那溫度驚愕地滞住呼吸。随即接踵而至的,是他一貫淡漠的嗓音。

“那以後,我給你一個承諾。”

當她望向他的時候,看着他那不斷閃爍的顏色黝黑的眼眸,只覺得他們之間相隔了萬水千山,遙遠到她無法确認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相識的時間不算短,她卻從未見過如此陌生的蘇昀。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亦回望。

僵持數秒,夏尹瑭忽然微笑。嗓音依舊沙啞,仍然是紅腫着雙眼,但那笑意間卻帶着輕松的情緒。

“遲了,我回去了,你早點睡。”

“我送你。”蘇昀站起來,夏尹瑭拼命搖頭。

“不用,我自己可以了。”

她幾乎是忙不擇路地離開,就連蘇昀一直随在她身後也沒有發現。

***

開始總是認為蘇昀只是随口說說,在翌日便會忘記。但她卻從未知曉,一直在她身邊的蘇昀竟然是如此細致卻又不善表達的人。

那日過後,他開始在她生命中扮演一個必不可缺的成分,亦如先前的尹淺繹。但那樣一個曾經淡漠的少年,卻又與那人有着大大的不同。

尹淺繹在時,她總是站在一個給予的角度,毫無保留地去給他自己所有的在意;

而在蘇昀面前,她開始以一種被照顧的角色出現,宛若她曾經所希冀的那樣,擁有一個能夠完完全全保護她的王子。

是的,蘇昀是王子,卻不是她的王子。

這一點她深知,所以也從未真正地傾己所能去在意。她像是受過刺激的蝸牛,蜷縮在單薄的殼裏,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甚至不敢放開去感受別人對她的心意。

總是覺得,她一無是處,蘇昀又怎麽可能去喜歡一個像自己這樣的人。于是只把他那日的言語當作是一種同情,當作是一種自嘲。

一直到那日——

她在課間安靜地演算着練習上的題目,身邊陌生的同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自從尹淺繹離開,林稭雅轉學之後,班上的同學不再對她疏離或是有敵意,取而代之的是時常的憐憫神情。她知道這是為何,也想起了那日蘇昀所說的那句“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我想你也應該把那些對她有威脅的東西清理掉了吧”是何意圖。

施琳塔把這件事情處理得很好,也不再聯系她。但失去了那些,就如同失去了尹淺繹曾經存在的證明,她像是被抽掉了靈魂的木偶,只懂得機械而反複地做着習題,努力填塞自己生活中的空白。

“有人找你。”

同桌沖她眨眨眼,語氣之中有着躍躍欲試的沖動。她皺皺眉,丢了手中的筆,慢步走出去。

她認為是蘇昀。

自從升了高三,她原本以為會愈加忙碌的蘇昀卻能夠三不五時地抽出時間來找她。雖然只是靜靜地同她站一會兒,幾乎是沒有言語。但她卻必須次次面對同桌那戲谑而暧昧的眼神,和帶着憧憬的“你男朋友好帥”這樣的話語。

夏尹瑭慢慢走出教室。

“嗨。”

靠牆而立的女生眉宇間有淺淡的倦意,笑起來的時候雖然疏離但卻讓人感到心安。夏尹瑭愕然地停了數秒,在察覺并不禮貌後立馬向前走了幾步,回給她一個微笑。

“嗨。”

她記得這個女生,坐在葉昱骁和蘇昀前桌,那個靠窗的女生——袁斐晴。

袁斐晴原本倚牆而立,此刻慢慢直起身體,笑容淡然。

“有時間嗎,可以陪我走走?”

她輕柔的語氣令夏尹瑭無法拒絕。夏尹瑭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指針的刻度明顯地提醒她,距上課還有将近十五分鐘的時間,她沒有理由拒絕。

她點點頭,“好。”

袁斐晴聞言轉身,夏尹瑭快走幾步與她腳步平齊。然後她飛快地調整了步伐,沒有言語地随着她慢步。

一直走了很長的距離,袁斐晴停下,抱住手肘靠在牆上,盯着夏尹瑭的眼神帶着欲言又止的意味。

夏尹瑭挑挑眉,示意她開口。

“尹瑭,”醞釀了很久,在剛開口喚她的名字時袁斐晴卻倏然失笑。夏尹瑭瞪大了眼,似乎在等她的下文,“你喜歡蘇昀嗎?”

“嗯?”

仿佛被這突兀的問句鎮住,在一個疑惑的單音節過後,是長時間的沉默。袁斐晴面對她的漠然微微一笑,歪了歪頭示意她留神屋內低低的對話。

夏尹瑭靠近了那扇半敞的窗子些,伸手去撥胡亂地纏繞着欄杆的布簾。她看見一抹颀長的身影背對着她,有些淡漠且攜着不耐的語調是她分外熟悉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把保送的表格退給我!”

是蘇昀班主任的嗓音,略為低沉,帶着焦躁之感。

“如果我能考更好的學校,又何必貪圖這樣的機會。”

幾乎是可以稱得上是狂妄的語句,但自那淡漠的聲線中傳出卻顯得平穩。夏尹瑭将那沾滿灰塵的窗簾又扯開些,屏住了呼吸。

“那如果你考不上呢!你有沒想過這個可能?既然有保送的機會,你又何苦去經歷高考?蘇昀,你一直都是這麽自以為是,我真是太縱容你了!這樣的性格以後走出社會很容易吃虧你懂不懂!你應該學會收斂!”

班主任将手中厚厚的一沓表格用力甩到辦公桌上,蘇昀筆直地站着,并不出言反駁。

“你說話!”

“有比我更适合的人。”

“什麽?”

“或許有比我更适合的人。”

蘇昀低低重複了一遍,語氣中卻是不可動搖的篤定。班主任氣結般停了數秒,兀地站起來。

“誰!”

“葉昱骁。”

………………

她沒有勇氣再聽下去,慢慢地直起脊梁,将半敞的窗子重新掩好。在轉頭的瞬間,袁斐晴忽然拉過她,飛快地跑開。

待停下來時,兩人早已是微微氣喘。

“……你想問我什麽?”

夏尹瑭伸手拍拍胸脯,竭力放緩急促的呼吸。袁斐晴靠着有肮髒劃痕的牆,微揚下颚,看着她。

“我只是想知道蘇昀這樣做值不值得而已。”

“什麽?”

“他說你是他的女朋友。你覺得他有可能無緣無故放棄保送嗎?”

她靠着牆體,斜睨着她。語氣有些嘲諷,神情帶着疲倦。她阖上了眼。

夏尹瑭看着她微擰的眉宇,停了很久,忽然笑笑。

“學姐……”

“嗯?”

“你喜歡他,對不對?”

她絲毫沒有嘲諷或炫耀的念頭,但在話音未落時,袁斐晴卻倏然白了臉。她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夏尹瑭,良久沒有出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