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期三天的期末考試終于結束,夏尹瑭在走出校門時遇見了蘇昀。因為高一高二是分場次考的,所以三天內夏尹瑭一直沒有見到尹淺繹。心中想着蘇昀應該會知道他的情況,卻全然沒有意識到身為鄰居三天都沒有見到尹淺繹出入有多反常。
“蘇昀,你見到我哥了麽?他還好嗎?”
因着沒有和林稭雅一個考場,且林稭雅似乎還在生她的氣,夏尹瑭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蘇昀面前。他将雙手揣在兜裏,颀長的身影伫在夏尹瑭身旁,帶給她無以言喻的壓迫感。許久,他倏然開口,聲線依舊是淡漠。
“回去吧,尹淺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來了。你回家就能見到他,何必來這裏。”
言畢,他幾乎是沒有看她一眼便從他身邊走過。夏尹瑭朝着他的背影向前邁了兩步,又忽然頓住腳步。
他那淡漠卻略帶嘲諷的語氣裏,究竟想要指責她什麽?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在當日傍晚,她遇見了外出歸來的顧千帆,繼而見到了尹淺繹。
他像是被囚禁在牢籠中的青鳥,被折去了羽翼,無法飛翔。她看着他恍然的表情,幾乎是難過到無法再正視一秒。
尹淺繹只是呆呆坐着,他靠在窗前,出神地從那透明的玻璃朝下望,企圖想要看見他所希冀的東西。
她無法容忍伫立在一旁,毫不猶豫地向前跨了兩步。
她站在他身邊,而他的眼裏沒有她。
他呆呆的,癡迷地望着外面。
“哥……”
夏尹瑭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袖子,尹淺繹始終不理會她。
他不再看她,不再同她說話,不再對她笑。似乎離開了那個人,他就被抽掉了靈魂,成為了牽線木偶,呆呆的,希冀地望着某處。期待着他的愛情。
那不被允許的,禁忌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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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蓄積的水霧越來越多,夏尹瑭極力地眨着眼,告誡自己不能哭,不許哭,不要哭。她說不值得,不值得因為這樣的哥哥哭,但眼淚仍舊是不聽話地沖破眼睫的封鎖,一顆一顆不斷滑落。
她的聲音慢慢哽咽,帶着鼻音喚他,一遍一遍叫他哥哥。他卻吝啬到不再看她一眼。
他面無表情地将視線游弋在外,只是不願正視她。
她知道,他恨她了,他怨她了,但她不會後悔。她記得曾經的承諾,要不顧一切代價讓他幸福。現在這麽做,也只是不想他活在人們鄙夷的眼神中,不想讓人瞧不起他!
像他那樣優秀的少年,是應該讓人們擡起頭來仰視的,而不是過早地被□□沾污,被冠上“同性戀”這樣不堪的字眼。
“哥,你不能這樣,你看看我!你聽我說,那個人不是一切,你不要讓自己變成那種被人唾棄的人!哥!”
再也無法忍受他那樣空茫又游離的視線,她看着他那蒼白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搖晃他的肩膀。
或許是因為她的一席話,尹淺繹忽然将視線投向她。但那眼神卻陌生至極,冰冷至極,漠然至極。
“那樣的人?”他輕笑,那笑容在她眼中顯得如此破碎,“那樣的人是什麽樣的人?
“Gay?那很抱歉,我在重新見到你之前就是了。
“你什麽都不知道,卻又要以一種救世主的姿态出現,說要拯救我。”
這是他在這麽長的時間內第一次對她說話,但內容卻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樣。夏尹瑭原本緊緊扣在他肩頭的十指因為他的話語而窘然地松開,卻又在即将滑落時刻重新攀附而上。尹淺繹只是漠然地向邊側挪了挪身體,她那無力的十指卻兀然垂落在空氣中,失去了牽挂,變得空蕩蕩。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他不再理會她了。
他不再對她笑了。
他的語氣那麽冰冷而尖銳,像是要劃裂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
明明不久之前,他還騎着單車載着她,搖搖晃晃地說“好好複習,早點睡,寒假咱們采風去”。明明那時候,他是那樣的溫柔,像是要把所有能給的寵溺統統給他的。
夏尹瑭慌亂地環顧四周,希望能在牆上看見一直挂在他床前的,裱好的,那副她送給他的素描。如果那幅畫還在那,那一切都能挽回!
然而沒有,牆面空白,什麽都沒有。
他不再是……她的哥哥了。
她記得他曾經說過,“除非我真的很生你的氣了,永遠都不想見你了,那麽我就會把那幅畫扔得遠遠的,扔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讓我永遠忘記你這個人。”她記得那個時候他寵溺的笑容,彎彎的眼角,溫柔到令人窒息的神情。那時她被他的話鎮住,他摸摸她的腦袋,笑得太過溫柔:“不過啊,我覺得那一天始終不會到來的。尹瑭是這麽可愛的丫頭,我怎麽會舍得不要你呢。”
他曾經那麽寵溺地對她說這樣的話,可是現在他卻連一眼都吝于看向她。
他甚至,已經不屑對她發洩任何情緒了。
甚至在面對她的時候,已經變成那樣的漫不經心。
夏尹瑭尴尬地收回視線,唇間勾勒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她的頰邊還有淚痕,她慢慢地伸手拭去。
“你什麽都不知道!”
那是誰說的話,為什麽會這樣生硬地兀然衍生在空氣中?像是荊棘,狠狠地紮進她的內心。
尹淺繹沒有表情,那話語不像自他口中脫出。但那樣低婉溫潤的聲線,不是他,又能夠是誰?
認識他這麽久,他第一次用這麽陌生的口氣,對她說這樣的話。
哥,你是不是……讨厭我了,不要我了?
我怎麽會舍得不要你呢。
我怎麽會舍得,不要你呢。
我怎麽會舍得……不要你呢。
那句話像是魔咒,千百次地回旋在耳際。她怔怔看着他,瘦削的肩膀不可抑止地顫抖着。她不敢再去回憶,那樣她會瘋掉,會瘋掉,會瘋掉的!極力咬住嘴唇,使勁咬,拼命地想要掩飾她不斷顫抖着的,連一個字都無法吐出口的嘴唇。幾乎是要咬破嘴唇,他卻仍舊是沒有反應。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
“倘若沒有弄清事情原委,我想你最好不要輕易去妄圖改變什麽。”
蘇昀神情淡漠地對她說的那句話此刻在腦海中倏然出現,夏尹瑭像是瞬間被雷擊到。幾乎是毫無過渡的時間,無法抑制的眼淚便不停地往下掉。她顫抖着身體,伸手捂住眼睛,慢慢地蹲下來。
她将下巴頂在膝蓋上,蹲在他的身邊,捂住眼睛,不斷地顫抖着。
我做錯了?做錯了?
施琳塔說,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我怕你會後悔。
對,她說的對,她後悔了。
想念尹淺繹的笑容,想念他溫熱的手指,想念他寵溺的語氣。
很想很想,想要讓時光倒流,想要讓他開心地微笑。
她記得從前她難過的時候,尹淺繹都會溫柔地揉揉她的短發,告訴她沒有關系,做錯了可以改正,他從來沒有覺得她不好。他曾經那樣寵溺她,像是要把全世界的溫柔都塞給她。
但現在,她蹲在他身邊哭,他卻毫無反應。
他毫無反應。
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讨厭我了?你應該是會很溫柔地,很溫柔地給我擦眼淚的。
你忘記你說的話是不是?你說過要照顧我的。
哥,我後悔了。
哥,你回來,我不再自以為是了,我不會再做任何讓你不高興的事了。
她一直在顫抖,雙手捂着眼睛,淚水黏膩地滲出指縫。尹淺繹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視線依舊落在窗外。
好像他眺望着遠處,那個他等待的人就一定會出現在眼前一樣。
他什麽也看不見,只是等着他。
等着他來,想着他曾經對他承諾過的“無論如何也會找到你,除了你自己,沒有什麽能夠分開我們,只要你能堅持,我就有信心走下去”。
他的眼裏只有他,只容納得下他。于是他聽不見,更看不到身側那個原本疼惜無比的妹妹此刻萬般狼狽的模樣。
他恨她。
恨她的魯莽,恨她的愚蠢,恨她的自以為是。
“很難過?”他聲音淡淡的,說話的時候微微挑了挑眉,“我比你更難過,難過到哭不出來。”
夏尹瑭保持着那個蹲着的姿勢,眼淚順着手背蜿蜒向胳膊,她動也不敢動一下,甚至屏住了呼吸。尹淺繹依舊是保持着那樣不緊不慢的聲調,但她卻能從那其間聽出牽扯心髒的暗啞和隐忍。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你讓我覺得惡心。”
依舊是那樣平平淡淡的語調,甚至連字句間都沒有波瀾,仿佛那樣的決絕是出自別人之口。夏尹瑭随着那句“我不想再看見你”緩慢地擡起頭來,雙眼已經紅腫,未止的眼淚順着眼睛緩慢流淌下來,沿着臉頰的輪廓游走。她看上去狼狽不堪,而尹淺繹那句“你讓我覺得惡心”化作一把尖刀,直直地,尖銳地戳入她的心髒。幾乎是痛到麻痹,她痛到呆怔了眼神,停滞了動作。只是望着他慢慢轉過臉,投向她的,無比淡漠的眼神。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如果,但那只能拼湊成遺憾。而我們只能夠暗嘆着它的無法挽回,只能夠流淚。
如果她知道那是尹淺繹離開前,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面的話,她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便奪門而出。如果她知道她所鑄就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的話,她或許在很久之前,便會選擇對他的一切不動聲色。
當然如果也只是如果而已,現實終究是現實,沒有人能夠挽回。
她開始害怕進入有他的空間,害怕看到他絕望的厭惡的眼神。
只是因為他那句“你讓我覺得惡心”。
他那麽埋怨她,她又怎麽忍心出現在他面前?如果他能夠變回以前那個人,那麽讓她去死,她也願意。
做了那麽多,只是想要讓他幸福。
無論他是不是在她身邊,只要他幸福就好。
我只要你……幸福就好。
至于我,是不是幸福,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以為她能夠讓他幸福,殊不知她帶給他的只有痛苦。
那日他失神的模樣依舊歷歷在目,而她每每在回憶起他空茫的眼瞳時,都會難過到無法呼吸。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讓我覺得惡心。
這是他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那麽尖銳的一句告別。
他走了。
她開始害怕,怕他永遠都憎恨自己。她不停地敲尹淺繹家的門,她需要再道歉一次,即使是他現在依舊不原諒也好。她要告訴他她後悔了,她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的幼稚,恨自己讓他那麽難過。
“尹瑭,你在做什麽?小繹家不是前幾天就搬走了嗎?”
她過大的動靜引得母親在玄關口探了個頭,夏尹瑭拍停下來,将紅腫發燙的手心貼在冰涼的防盜門上。有些出神,卻又不可置信般地出聲。
“什麽?”
“你不知道?我以為小繹都告訴你了。”
母親一臉驚詫的神情,夏尹瑭卻倏然自嘲地笑笑。
“是啊,哥都告訴我了。”
她幾乎是游魂般離開了那個位置,腳步卻踉踉跄跄,像是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媽,我不吃了。”
“什麽?”
未待母親反應過來,她早已鎖了房門。
小繹家不是前幾天就搬走了嗎。
你不知道?我以為小繹都告訴你了。
他搬走了,而她卻全然不知。呆呆地逃避了那麽久,壓抑了那麽久。她以為那只是暫別,殊不知是後會無期。
哥,似乎離開你太久,就連回憶都開始變得遙遠起來。我已經記不起呆在你身邊的感覺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要離開呢?我其實很害怕很害怕啊,如果我說我會乖乖的,不會再做惹你生氣的事情,那麽,你是不是就會回來,回到我身邊呢?
是不是呢?
會不會呢?
你願不願意……原諒我呢?
夏尹瑭和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素淨的天花板,亦如往昔那些難過的歲月。曾經那些被極力忽略的小小失落,在俯仰間淹沒了她。而此刻那些晦澀的記憶,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無法喘息,只能宛若昏迷般沉睡過去。
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一夜無夢,卻又是半睡半醒般有自己的意識。她一反常态地在天色未亮時便清醒,望着素淨的天花板上那搖搖晃晃的吊燈,平緩的呼吸幾乎是無法感知。
她經歷了什麽?
努力去想時,卻只能感覺到頭鈍重地痛着。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失憶了,于是伸手按住太陽穴。卻又在瞧見自己五指模糊的輪廓時,昨日的一切統統灌進腦中。
他離開了……
他離開了。
他是誰?
是尹淺繹。
是哥哥。
是她心目中認為最最重要的人。
他沒有告訴她,他離開了,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讓我覺得惡心。
她驀地支起身,惶然地瞪大了雙眼。似乎想要在昏暗的室內尋找些什麽,她的視線不斷游弋,卻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找到。
她找不到她想要的了,她找不到那個人了。
他消失了,他不在她身邊了。
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裏了。
他恨她。
似乎整個世界只是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依靠,沒有溫暖。
她的指尖冰涼,蜷縮在掌心,幾乎是冷到蝕骨。她卻不敢稍微挪動一下,将那手指放入被窩中取暖。只是呆呆地坐着,連呼吸都是極力放緩,似乎只要些微的動靜,她所僅有的東西會被悉數摧毀。
她真的不剩什麽了,她還有什麽?
尹淺繹離開了,說過要照顧她的人離開了,她還剩下什麽?
他離開了,不留餘地地帶走了他所有的光芒。她像個盲人一樣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找尋光明,跌跌撞撞。她有多害怕呢?是不是只要在原地等,他就會回來呢?是不是只要等下去,他就會像以前一樣伸手揉揉她的頭發,拉着她的手沖她溫柔地笑呢?
如果能夠換回這一切,是不是,什麽也不用害怕呢?
哥,我好像已經忘記了,在你身邊時候,那種幸福的感覺了。
我難過得連哭泣都沒有辦法,只能呆愣愣地,看時間滴答滴答地過去,然後把有關你的溫暖美好的東西帶走。
她茫然地瞪大眼睛,驚恐地看着四周,一直坐到了天明。
直到望見那越過窗棂照射進來的陽光,她才像被解除了魔法般重重舒了口氣。她合十冰到泛紫的十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呵氣。冰冷的觸感撫摸着皮膚,她忽然想到了觸在皮膚上的手指,以及微笑着的那個人。
林稭雅。
對于她的思念如海潮般湧起,今天開始是補課,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學校,卻始終不見那個往常便能夠早早見到的身影。自從那日電話裏的争執後,她已經好久都沒有同她好好說話過話了。平日裏她總是行色匆匆,待真正有閑暇時卻又常常和她擦肩而過。她忽然開始懷念好友那清亮的笑聲,以及那略帶揶揄卻始終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的戲谑口吻。
她等了好久,卻始終不見林稭雅。
先前的等待到早讀課下課時已經化為擔憂,她揣着手機忙不疊地沖到水房給林稭雅挂電話,但始終是無人接聽。待回到座位時,卻赫然發現先前林稭雅的位置成了前桌女生的陣營。
“起來,這裏有人!”
夏尹瑭伸手拽了拽那女生,口氣生硬到不行。周圍的人對她避之不及,但那女生只是好脾氣地投給她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語氣間卻沒有絲毫的氣惱。
“林稭雅不是走了嗎?”
“走了?”這下換作是夏尹瑭匪夷所思,她啼笑皆非地重複了一遍女生的話,“去哪?”
“欸她不是轉學了嘛。你和她這麽好,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哦。”
女生忽然認真地站起來,夏尹瑭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尴尬地笑笑,“哦我忘了。”
話音未落,她幾乎是逃離般跑出教室。
又是這樣。
“她不是走了嗎,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哦。”
那麽揶揄的口氣,似乎在等着看她的笑話。而她又怎麽能夠在他人面前出糗。
她站在水房,一直撥林稭雅的號碼,好友卻遲遲沒有接聽。無奈之下,她編輯了條短信,輸入的過程卻是異常緩慢,按得過于用力的手指數次錯開摁鈕。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接電話!
等了數秒,她最後一次撥了那個號碼。等待連接的時間變得分外悠長,她幾乎是屏住呼吸,聽着那機械的“嘟嘟”聲。
她沒有接。
她……沒有接她的電話。
是出了什麽事?!
想到這種可能性,原本撫在挂機鍵的手指飛快撤離,夏尹瑭深深呼吸,竭力平複自己不安跳動的心髒。
“喂。”
在她幾乎要放棄時,電話那頭傳來了林稭雅淡靜的聲音。夏尹瑭并沒有注意到這點,而是飛快地,用最大的音量吼她。
“你怎麽了!為什麽一直不接電話?什麽轉學,你給我說清楚!”
攜着怒意的字句通過無線電波的傳輸轉達到林稭雅那頭。她沉寂了數秒,只是輕輕咳嗽了兩聲,卻将電話這頭的夏尹瑭的心揪了起來。
“你怎麽搞的,沒事吧?生病了要記得看醫生,別自個傻撐着,我……”
她話沒有說完,卻被林稭雅沉靜的聲音打斷。
“我沒事,只是休學了。”
只是寥寥的幾個字,卻像朝夏尹瑭潑了一盆涼水。她原本蓄積了滿腔的關懷想要傾出,卻因她平靜的尾音而被堵住了嘴。她沒有說話,只靜靜聽着林稭雅的聲音。
“我爸媽離婚了,我被判跟我爸,他要出國了,簽證已經下來,手續都辦妥了,今天的飛機。”
她要離開?
一時不能理解她話裏的意思,夏尹瑭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理清楚。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的欲言又止,她泛紅的眼眶,她不惜代價為了自己得罪人……
難道全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會走?
“你……非走不可?”被自己的話噎了一下,夏尹瑭輕咳了兩聲,嗓音啞啞地問道。
“不走,又有什麽值得讓我留下來嗎?”
“你不是說要陪我長大的嗎?”
是一個沉靜的問句,平鋪直敘到令林稭雅停頓了兩秒。
“我以為你早忘了。”
她輕笑。夏尹瑭站在水房的窗前,伸手去觸碰冰涼的窗戶。
“我怎麽可能忘。”
“夏尹瑭,你真的了解我嗎?”
夏尹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着她平靜的聲音。
她叫她……夏尹瑭。她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生硬地叫過她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歡尹淺繹?喜歡到甚至瞞着你,不告訴你軍訓的時候你弄錯了名字,喜歡到在剛開學的時候就對他表白,喜歡到……甚至想過要利用你接近他……”
電話那頭林稭雅深深吸了一口氣,夏尹瑭喉嚨幹澀地叫她。
“稭,稭雅……”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難過不知道我傷心不知道我在掙紮!你有了尹淺繹啊,就把我給忘了……我覺得你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有好多事,好多東西,你從來都不對我說。我在想你是不是有把我當朋友。在用得上我的時候,你才會想起我,在你忙的時候,甚至都看不見我哭了……
“你以為我真的是鐵鑄的心嗎?我也會哭會難過會傷心會害怕的。可是和你比起來,我就像是個鐵人一樣。你那麽敏感那麽脆弱,想的太多,我又怎麽能把事情和你說。
“你知道嗎,在期末考之前的那個晚上,在我收線的時候,我作為你朋友的那顆心,已經死了。我們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不是好朋友。我不想再照顧你了,我覺得很累。”
她再次停了停,深深呼吸。夏尹瑭背對着水房的門,垂着頭,努力地提着一口氣,只是不想讓眼淚落下來。
她的聲音沙啞,夏尹瑭一直忍着的眼淚終究是在眼睫翕張間落下。夏尹瑭的聲音悶悶的,帶着鼻音,她輕輕開口:“稭雅,我錯了,我道歉。我什麽都不瞞你了,你回來好不好?”
“夏尹瑭,你還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林稭雅的聲音淡靜,卻是帶着沙啞,仿若摻雜着鼻音。
同她一般。
“你回來。”
夏尹瑭只是不依不饒地重複這句話,眼淚無聲地直直落下。她徹底漠視刺耳的上課鈴,只知道,距離她那麽遠的林稭雅,看不到此刻她臉上那麽悲傷的表情。
她忽然回憶起曾經她哭的時候,林稭雅總會伸手幫她擦掉眼淚,再緊緊地摟住她。她的指尖是那麽溫暖,卻不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算了,”林稭雅忽然輕笑,聲音沙啞,“夏尹瑭,你要照顧好自己。”
“稭雅你回來。”
“如果尹淺繹不喜歡你,你就不要強求。”
“林稭雅,你回來!我向你道歉,我給你說對不起!你回來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
夏尹瑭啞着嗓子低低地喊,語氣裏帶着哭腔。那頭的林稭雅沉默了片刻。
“好了,我要登機,關機了,你上課去吧。”
她連道歉和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不由分說便收了線,只留給夏尹瑭冰冷的“嘟嘟”聲。夏尹瑭握着發燙的手機,手指緊緊繃着,卻依舊捂不熱冰涼的指尖。
她用力地将五指扣住窗棂,支撐着身體不讓它下滑。喉嚨和鼻腔堵得讓她幾乎要窒息,她背對着水房的門,對着外面湛藍的蒼穹,哭到發不出聲音。
記憶中的林稭雅,每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似乎天大的事都無法讓她的笑容退卻。她時常會想到以前,一起長大的那段日子。其實總是很奇怪的,為什麽兩個女生可以要好到那樣的程度。她是那麽喜歡林稭雅這個朋友,喜歡到想要和她一直黏在一起,哪怕是片刻也不願意分離。
她從來不會說她的不是,總是說,“我們家夏尹瑭小笨豬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了!”她會在她哭的時候安慰她,用手指慌慌張張地抹掉她的眼淚;即使是酷暑,也會搭很長時間的車,只是為了和她在一起玩一個下午;在她生病不舒服的時候用力握住她的手,好像能把自己的力量傳給她一樣;她給她說很多她的秘密,她們從小一起長大。
可是現在,她對她說,“我們從那個時候起,就不是好朋友。”
她走了,像是尹淺繹一樣,永永遠遠地從她的生命中離開。
林稭雅,你知道嗎?現在啊,沒有人知道我在哭,所以也不會有人安慰我了,也不會有人跟我開玩笑,聽我絮絮叨叨地說很多話,一邊走一邊張狂地笑。再也不會有人緊緊拉住我的手一起走,也不會有人聽到別人說我的不是就變得非常生氣,從此和那個人敵對。
不會有這樣的人了,這樣的人不會再出現了。
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念你。你要過得很好,很開心,會有新的好朋友,但是我不會了,我不敢了。
因為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除了哥的那個秘密,幾乎是無話不談。
我會很害怕很害怕,再次讓好朋友離開自己。
……林稭雅,你,回來,好不好?我道歉,我解釋,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只要回來,陪在我身邊,讓我不要這麽害怕,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我很害怕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