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枚刺

在聽到浮南說出“幽冥經”這三字時,阿凇沉黑的瞳孔裏泛起莫名的情緒。

他知道這個功法,幽冥經是魔域皇族裏傳承的無上秘籍,甚至不需全部掌握,只要習得皮毛,經歷那四十九輪回裏的寥寥幾個輪回,修煉者便能獲得強大的力量。

當然,修煉者也要感受碎骨焚身的痛苦,魔域皇族有些魔族為了追求更高層次的幽冥經,死在修煉的途中,但這功法帶來的力量依舊在誘惑着崇尚武力的魔族飛蛾撲火。

浮南……究竟是什麽人。

阿凇傾身,緊盯着浮南的眼睛。

浮南拍了拍自己的面頰,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怎麽了?”

阿凇看着她懵懂拍着自己臉頰的動作,并沒有表達什麽。

他問她的已經夠多了,他不應該對她感興趣。

只要不問,那就不算好奇。

阿凇纖密的長睫落下,他比了手語:“就這個。”

“那就這個吧。”浮南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她的眼中,阿凇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果然,她從怨川盡頭撿回來的東西就沒有能活下去的。

這個功法很暴烈,先生也叮囑過她不能将它寫成文字流傳,她自己也曾了解過它的修煉過程,她不相信有人能撐下來。

阿凇,究竟是恨到什麽程度呢?

浮南對着他眨了眨眼,她的鼻頭一酸,又開始同情他了。

她起身,将房間裏用來通風的窗子關上了,在關窗的時候,她順帶将厚厚的窗簾也拉上了,室內頓時變得昏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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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南伸出一指,施展法術點了燈,幽暗的燈火映着她的面頰。

“阿凇,我希望你不要修煉這個功法。”她第一次勸阻他的行動。

阿凇站立在房間的暗處,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他看着她,許久未言。

最後,浮南他那張無情的眸,最終還是放下手裏的燈盞,将它吹滅了,這個小小的房間裏陷入黑暗,她朝他走去,在他面前踮起腳來,雙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黑暗裏,最溫柔的氣息拂過阿凇耳側,說出最邪惡的語言。

幽冥經的修煉內容,說來也簡單,不過是先碎骨,再焚身,後重塑軀體,這個過程要在七日之內完成,算作一個輪回,等到自己修煉到可以再次打碎自己軀體的程度,便進入下一個輪回。

不過七日,說來簡單,但那七日裏修煉者所承受的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浮南似乎在害怕空氣将這個功法的秘密聽了去,她顫抖着手,扶着阿凇的雙肩,在說到重塑軀體最後一步的時候,她的聲線都是虛浮的。

她覺得自己被扯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她在恐懼這個功法,但阿凇格外興奮,他飲恨而生,所謂痛苦于他而言,稀松平常。

但是,浮南說完之後,阿凇感覺到一點濕潤的水意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肩膀上,浮南是在他耳邊傳授功法的,這點水意似乎來自于她。

在黑暗裏,阿凇擡手拂上她的面頰,他不知道她是怎麽了。

一觸她的臉,阿凇便知道,她哭了,或許不是因為憐憫他,而是單純被這個功法吓壞了。

浮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個禁忌的功法似乎在傳遞一些負面的情緒,待阿凇的手觸上她面頰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落淚了。

她不知自己為何落淚,是害怕,是後悔,是憐憫,又或者是其他的情緒?

浮南将袖子在自己面上抹了一把。

在黑暗裏,她看不到阿凇的手語,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往下落。

阿凇按住了她的手腕,他在她手背上寫字。

“七日後我會出來。”

“莫哭,又不是你修煉。”

“你死了,我就把你埋了。”浮南繼續用袖子抹眼淚。

不會死,阿凇看着黑暗中她止不住抖動的雙肩,如此想。

浮南摸索着将房門打開了,她跑了出去,見了日光,這才冷靜下來。

阿凇有所求,她不過應他所求而已,他死了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浮南對自己這麽說。

即便如此安慰自己了,但浮南還是選擇守着他,她這幾天都沒去怨川盡頭拾荒,留在了家裏,留在阿凇房門外。

七日之後,阿凇可能就出來了,浮南想。

但時間還未到七日,便出了意外。

這處安靜的小院之外,忽然被許多黑衣的魔族包圍了,在外的樹林裏,一人坐于生着獠牙的惡獸之上,腰間系着剔透的血晶腰帶,衣着華貴。他身後站着點頭哈腰的珠寶店老板,那只醜陋的蟾蜍魔族。

“這血晶腰帶,就是這裏一位小妖怪提供的?”這位衣着華貴的男子取出自己的黃銅千裏鏡,眯起眼觀察着浮南的家,普通,這裏太普通了。

“大人,是的,她說是在怨川盡頭裏撿的。”店老板戰戰兢兢地說道。

“要在怨川盡頭撿東西可不簡單,她哪裏來的眼力?”那人輕哂一聲,“我閉關二十餘載,這裏便出了這樣的人物,去,去将她抓起來,是死是活都行。”

浮南是在吃午飯的時候察覺到異常的,今日是阿凇修煉幽冥經的第六日,她感覺到地面異樣的震動,驚得手裏的雞腿都要拿不住了。

她是植物,對于土地的感應很敏感,似乎有很多外來者接近了這裏。

這裏荒涼貧瘠,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靠近這裏?

浮南第一時間站起身來,她推門走出房間,看到院外不遠處的密林裏有影影綽綽的人影。

她擡手施放陣法,浩然金光籠罩這處小院,靠近的魔族都被彈開,這是正宗的蕩魔陣法,對魔族有極強的克制作用。

“還有幾分好手段。”林子裏的大人并不着急,他拍了拍自己身下惡獸的鬃毛,“蕩魔陣法,魔域的魔族會這個?”

“直接殺了。”他眸底燃起狠戾之色,直接命令道。

浮南不過金丹修為,她的法力不足以支撐這個蕩魔陣法太久,但阿凇還在屋內修煉,幽冥經修煉時最是兇險,她只能堅持下來。

在外側魔族不斷的攻擊中,浮南勉力支撐着,直到那金色的蕩魔陣法上出現一絲裂痕。

負責攻破陣法的魔族首領大喜過望,召喚出血紅的火光便朝那一絲裂痕上擊去。

浮南一驚,她往後退去,脊背抵上阿凇的房門,此時已是深夜,阿凇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前來追殺她的魔族已入了院中,下一瞬,自土地裏凸起無數的尖刺,浮南無奈,只能現出自己的原形。

這尖刺模樣可怕,其上還帶着倒鈎,乍一出現時着實将那些魔族吓到了,但首領一刀将那外強中幹的尖刺斬斷,冷笑道:“雕蟲小技,莫怕,直接将她殺了。”

浮南不知他們為何要追殺自己,她心想自己不能抛下阿凇自己跑。

思忖一瞬,她反身推開阿凇的房門,此時的屋內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阿凇盤腿坐在榻上,尚未重塑的半面臉如魔鬼般可怖,已經重塑完成的那一半身軀卻如神祇般俊美。

如此模樣,比純粹的惡魔還要詭異,浮南卻顧不上許多,她撲了過去,只将阿凇抱在了懷裏。

沉淪在無盡痛楚中的阿凇只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中,她抱着他,仿佛一只貝殼輕輕合上了自己堅硬的殼,只露出柔軟的貝肉包裹着他。

阿凇勉強睜眼,他看到浮南緊閉着雙眼,身後伸出無數的尖刺,将他與她兩人護住,而後,這尖刺帶着他們遁入大地之中。

浮南的部分身體化作自己的原形,一只碩大的蒼耳種子将他們兩人保護在尖刺之中,暫時逃脫了追殺。

“你繼續修煉。”浮南輕聲說,她的手輕輕撫上阿凇的後腦,将他按在了自己懷中。

此時,在後的魔族首領追了上來,他追蹤到浮南逃脫的路線,蘊着火光的大刀沒入土地之中,将蒼耳種子表面的許多尖刺削斷。

這是浮南的本體,霎時間,背後劇痛傳來,在沉沉的重擊之下,她感覺有血氣湧上喉頭。

她低頭咳嗽了一聲,吐了些血出來,落在阿凇的肩膀上,她本可以自己逃走的,但帶上阿凇,行動便沒有那麽靈活。

浮南的血灼熱,阿凇的黑瞳有一瞬間的空洞,此時,有更多的能量往他身上聚集,他以更快的速度在重塑着自己的軀體——這樣很危險,更容易走火入魔。

“追,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精怪,生得一副醜陋模樣,實力倒不怎麽樣。”林中尊貴的大人一拉惡獸的缰繩,朝浮南逃走的地方追了上去。

蒼耳種子遁入土地之中,一路往南逃去,不遠處便是怨川的盡頭了,她再沒有逃脫的餘地。

浮南抱着阿凇的手顫抖着,不遠處,那群魔族已追了上來,首領手中的厚重刀背直接劈到了大地上,瞬間一道幾尺寬的裂痕出現,連帶着保護浮南與阿凇的尖刺外殼也露了出來。

蒼耳種子上有一部分尖刺被斬斷,變得光禿禿的,模樣凄慘,大刀重擊土地的沖擊波朝浮南擊來,她遭不住,又吐了口血。

還不到七日,浮南輕嘆一口氣,她不會就交代在這裏了吧?

她已經沒有力氣躲避,但蒼耳種子上的尖刺還是豎起,她打算抵擋最後一刀。

首領的大刀已然欺近,浮南閉上雙眼,下一瞬間,她懷中的阿凇睜開雙眼,原本布滿血痕的半面臉頰仿佛新生般開始彌合,他提前完成了幽冥經的第一次輪回,重塑了自己的軀體。

在大刀落下的前一刻,他擡手,越過浮南的肩頭,生生将那刀刃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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