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枚刺

當何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浮南的身子僵硬地頓在了原地。

她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扭過頭,看到方眷熟練地将藥箱放到了阿凇床頭。

浮南猛地想起一件事,阿凇在外攻打魔域下層的其他城池,他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怎麽可能不受傷。

想來,他應該已經傷了好幾次,沒讓她知道,之前都是別人給他療傷的。

所以,他麾下有其他的醫者,似乎也沒有她什麽事了。

阿凇可能早就不需要她了,浮南想。

昏迷着的阿凇身邊,何微攏着袖子皺着眉,辛棘急得在床前走來走去,方眷已經将金瘡藥從藥箱裏取了出來,就連那看不清面容的黑袍人也展露了一些擔憂情緒。

惟有她站在這裏,像一個局外人,手足無措,硬生生止住的動作僵硬無比。

似乎何微說得也沒有錯,浮南定在原地思考着,她一動不動,其餘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就連床上昏迷着的阿凇,他的指尖也有鮮血在一滴滴往下落,屋內燈影拂動,紛亂的人影不斷掠過,晃得人眼花,只有浮南是靜默的。

她将阿凇救活,再之後的事,就與她無關了不是嗎,只要阿凇不開口,她并沒有必要去湊這個熱鬧。

就像……就像那只被她用融化血晶救回的骨蛛一樣,它非要在雪天爬出去送死,她能做的就是給它收屍而已。

她還能做什麽呢?指揮他的事業?勸導他放下仇恨?無用且滑稽。

浮南是個聰明人,在面對很多事的時候,她往往不會選擇主動,如她的本體一般,堅硬地豎着抗拒的刺。

溫柔、微笑,善良,不過是這些脆弱的刺包裹着的內心而已,她願意展露這些情緒,但并不代表着她是個主動熱情的人,一旦前路有阻礙,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回頭。

世上的路那麽多,換一條走就好了,不是嗎?

浮南扭過身子去,她對何微揚起一抹不合時宜的笑容:“何先生,好,你們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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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準備走出後殿,茉茉遠遠地等在門外。

在她身後,方眷顫抖着手用棉帕輕輕觸碰阿凇脖頸上的傷,她的力道很輕很輕,至少比笨手笨腳的浮南要溫柔許多。

有緊張的汗水從這魔族姑娘的額上滲出,她咬着牙,手指落下,棉帕觸到阿凇的脖頸,瞬間那鮮血浸透純白的棉帕,染紅一片。

何微他們亦是在緊張地注視着這一切,他們都希望阿凇能好。

但天不遂人願,下一瞬,異變發生。

在方眷拿着的棉帕觸碰到阿凇傷口的那一瞬間,自那傷口之中湧出無數詭異的黑線,這是阿凇幽冥之體的能力,他是個警惕敏感的人,下意識抗拒着身邊所有人觸碰他身上可能致命的傷口。

他即便昏迷着,也保持着攻擊的姿态,就算是對他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也不例外。

浮南正待朝茉茉走去,離開這裏,她身後傳來飒飒的破空之聲,幾分隐秘的殺意自她身後升騰而起。

她很快轉回身,爆發出平常沒有的速度,在殿內之外,不論是何微、辛棘或是你黑袍人都沒有任何保護人的意識,他們是徹頭徹尾的魔域中人。

所以,在方眷遭遇危險的時候,他們并沒有馬上反應過來出手相救,而且,阿凇放出的黑線對準了殿內除浮南之外的所有人,他們也只顧着躲避去了。

自阿凇身上探出的黑線很快将方眷的手掌刺穿,直直将她擊退,而後延伸而出的更多黑線朝她湧了過來,直指她的心口。

方眷躲避不及,被擊飛之後,手掌上劇痛傳來,那奪人性命的黑線已然沖到身前。

只需一剎那,這黑線就會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胸膛,受了傷的阿凇更加敏感冷酷。

但此時,浮南已轉過身,奔了過來,她咬着牙,沒有猶豫,直接沖了上去,将方眷的身子給抱着了,撲着她,躲到了角落去。

她将她抱在懷裏,顫抖的脊背面對着黑線。

浮南的手箍着方眷的肩膀,箍得很緊,她原本打算馬上使用蕩魔陣法,将阿凇放出的黑線暫時擊退,但不知為何,她運行法力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想對阿凇做什麽,用蕩魔陣法暫時擊退他也不願意。

浮南感覺到黑線已來到身後,閉上眼去。

蕩魔陣法慢了一瞬,那無情湧來的黑線原本是對着方眷的,但浮南的身子擋了上來。

在即将觸碰到浮南脊背之前,這黑線顫抖着,硬生生止住了,收住攻勢反震的力量傳回阿凇的身體,躺在床上昏迷着的他口中又咳出鮮血,浮南聽到這咳嗽聲,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黑線仿佛冬日裏蜿蜒着的植物枝桠,就這麽從阿凇身上延伸而出,生長到浮南身前,又停住了。

這是生與死的交鋒,回過神來的浮南仿佛渴水的魚一般大口喘息着,感覺到危險似乎暫時平息,她這才将方眷的身子松開了,但還是護在她身前。

那黑線果然不死心,浮南與方眷有了一定距離,它宛如游蛇般舞動着,又開始尋找機會攻擊方眷。

躲在浮南身後的方眷已經徹底崩潰了,她捂着臉,啜泣着,說出的語言斷斷續續,充滿驚懼:“對……對不起,我是第一次,但浮南姑娘,您還是讓開吧,我就算是死,也要給城主大人療傷。”

浮南皺着眉,她的手顫顫巍巍地朝阿凇身體裏湧出的黑線伸了出去,她的掌心合攏,将黑線的末端攏在手心。

阿凇現在受了重傷,如此施放法術,更是加劇他身體的負擔。

浮南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現在這黑線似乎不傷害她,她就先引導着它先收回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待何微等人回過神來的時候,浮南已在慢慢引導着阿凇放出的黑線收回去。

在這黑線經過他們身前的時候,他們都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阿凇幽冥之體釋放出的黑線有多可怕,他們是知道的。

但現在浮南兩手合着,将黑線的末端攏着,竟然毫發未傷,那危險的黑線在她素白的掌心之下,安靜溫馴。

何微藏在白色面具下的狐貍眼眯了起來,他不再言語。

浮南知道,這事只能她自己來做了,若是讓其他人來,非要鬧出人命不可。

“何先生,方姑娘,我略同一些醫術——不然,當初也不能将他從怨川盡頭救回來。”浮南小心翼翼地将阿凇傷口裏延伸出的危險黑線給按了回去,她低着頭,素手抵在他脖頸的傷口處,輕輕按着,防止它再次探出。

“我給他療傷吧,魔域裏醫者珍貴,方姑娘的性命重要。”她垂眸,輕聲說道,嗓音還是輕柔。

在四個人的目光注視下,她将阿凇垂在床榻邊的手擡了起來,手裏拿着白帕,細細将那指縫間的鮮血擦淨。

靠得如此近了,她才發現阿凇這只手裏似乎緊攥着一枚什麽東西。

浮南擔心這小玩意被他死死攥着,會傷到他,便準備将他的手指掰開一點,将這枚東西取出。

“城主印鑒而已。”何微的聲音适時傳來,他的嗓音低沉,流淌在這充斥着血腥氣與殺意的後殿之中,“這座城池實力過強,城主大人以目前的兵力去攻打它并不是明智之舉,但他還是去了。”

浮南斂眸,輕聲答道:“好,何先生,我知道了。”

“走吧。”何微轉過身去,将蜷縮在地上的方眷扶了起來。

“我希望能看到活着的城主走出來。”他在關上殿門之前,這麽對浮南說。

他說的話,根本沒入浮南的耳朵,因為在他們離開之時,她已經将阿凇手裏的那枚小東西取出來了——他攥得死緊,但她移開他手指的時候,他沒怎麽反抗。

冰涼的銅獸落入掌心,浮南低頭看去,她也在好奇究竟是什麽讓阿凇冒着危險也要先得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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