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枚刺
在看到浮南亮出這枚銅獸的時候,殿內所有人都愣住了,浮南性子不喜炫耀,更何況她也不覺得這是什麽值得炫耀的資本,所以她持有城主印鑒一事,只有她與阿凇知曉。
方眷提着藥箱的手微微顫抖,她無法想象,他們的城主大人這麽多年來努力的成果竟然都被她握在手中。
她知道這象征着什麽嗎?
城主大人……他知道這象征着什麽嗎?
辛棘的眉頭緊鎖,死死盯着浮南,一言不發。
殿內無風,何微寬大的袖袍卻微微飄蕩,他擡手,将面上的白色面具碰了碰,在他手掌掩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光芒。
浮南此去,只需一人陪同,但阿凇手下的那四人在看到遠燼城印鑒之後,許久沒有行動。
殿內那麽多雙眼睛盯着浮南,她終究還是不夠淡定,沒見過什麽大場面,眼睫輕垂,只輕聲說道:“我只是希望能救下阿凇。”
最終,還是從始至終都默不作聲的黑袍人走了出來。
他的身子高大,又披着純黑的寬大披風,壓抑感極強的影子投了下來,将浮南疲憊的面頰照得昏暗。
“浮南姑娘,我們走吧。”他說,嗓音低沉,仿佛地獄吹來的風,“我陪你到幽蠱花海。”
辛棘站在他身邊,強壯的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要阻止他,卻又礙于浮南手中的銅獸,不敢作聲。
“墨先生。”浮南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她将銅獸收回到自己懷中。
她起身,将自己挂在衣桁上的外袍取了下來,阿凇的傷等不得,現在馬上出發為好。
“走吧。”她走出殿外。
殿外的茉茉焦急地看着她,她不知殿內發生了什麽,只連聲喚道:“浮南姑娘,你累了一晚,現在該去休息了吧?”
Advertisement
“茉茉,我去給阿凇尋解藥。”浮南沖她笑了笑,她已經很累了,但在這清晨時分露出的笑容依舊是明亮的,“先離開遠燼城一段時間,若腳程快,明日就可以回來。”
“離開遠燼城,那多危險啊!”茉茉關切地說道。
“無事,我與墨先生一道前去。”浮南對茉茉柔聲說道,“你先回去吧。”
在她身後,墨華已走了下來,他不遠不近地綴在她身後,仿佛一個忠誠的下屬。
浮南取出自己許久未用的鐵劍,站了上去,禦劍而行,晨風将她伶仃細瘦的身子吹着,衣上袖袍與飄帶輕輕揚起。
墨華則化作一股黑色的氣流,圍繞着浮南而行。
浮南看着這抹藍天白雲下仿佛散開墨色的黑色氣流想,幸好阿凇手下還有這麽一個明白人,修為再低些的魔族追不上他們的速度,她也只能選擇阿凇的這四位下屬的其中一人了。
她在空中打了個疲憊的哈欠,人已離開了遠燼城。
幽蠱花海之上開放的是一簇簇人面花朵,知曉這花海存在的魔族皆言是花海下埋葬了太多性命,這才讓這裏生長出的花朵都有着一張詭異的人面。
只是人面形狀的花朵,在魔域并不算十分稀奇,但幽蠱花每朵人面都仿佛真人、有自己的特征就平添了一些恐怖色彩,遠遠望去,這裏似乎站立着無數靜默的人,齊齊望向魔域月亮的方向。
此時已入夜,翩跹遠渡的紫冥蝶飛到此處,它們的數量稀少,孤單地穿梭在黑色人面花朵中央,翅膀上灑落如紫色流光般的鱗粉,在夏季的清淺月色下,如夢似幻,危險美麗。
花海遠端,有一人的身形出現,正是浮南,她還穿着自己慣常穿着的黑色衣裳,肩上覆着擋風的外袍,被風吹得往一側飛去,勾勒出她的身形。
在她身側,黑色氣流環繞,浮南立于破舊鐵劍之上,看着如雪月色下那些黑色人面,眯起了眼。
若是下毒的敵方有腦子,在這裏必定會布下埋伏,她雖然帶着墨華,但還是小心行事,先在花海之外鎖定自己的目标。
但今夜的月太明亮,将那些黑色的花朵也照得銀光熠熠,遠看根本無法找到白色的變種。
浮南側身對墨華柔聲說:“墨先生,我們進去吧。”
月下風中,墨華低沉的聲音傳來:“嗯。”
浮南一入幽蠱花海中,她身側便亮起殺陣的光芒,她對此早有準備,禦魔的金色法術從她手中釋放而出,将殺陣暫時打開一個缺口。
對方也沒有來太多人——金丹修為以下的魔族沒辦法飛得那麽快,在一兩日內趕到這偏僻地方。
鈴聲閃爍,如霧色般紛亂,黑色人面簇擁的中央,一位銀衫男子與一位藍裳女子現出身形,二人模樣氣質不俗,他們見合力放出的殺陣被擊退,皆有些震驚。
“禦魔法術,有趣——有趣——會這法術的修煉者會幫助那肮髒的魔鬼嗎?”銀衫男子将腕間銀鈴貼着自己的面頰,低聲笑道。
分明上一刻還笑語晏晏,下一刻,他清澈的眸底戾氣橫生:“殺了,魔域下層沒有一個魔族是無辜的,他們都需要淨化。”
她身後的藍衫女子手裏長鞭一甩,帶着撕裂的血風,朝浮南襲來。
墨華現出身形,攔在浮南身前,浮南信任他,将視線放在遠處的幽蠱花海裏:“墨先生,你護着我,我們一起尋到白色幽蠱花的根莖就回去。”
她很清醒,現在與敵方糾纏不是明智之舉,早些把解藥帶回才是關鍵。
墨華的黑袍展開,周身淺淡的黑氣環繞,将藍衫女子的長鞭擊退,浮南也在一旁以禦魔法術相助,其實以浮南金丹的修為,根本無法參與這場元嬰修煉者之間的戰鬥,但她使用的蕩魔法術對魔族的克制實在太長了,所以才能隐隐占得上風。
這一場戰鬥,不知為何,七分是浮南出力,她先是為阿凇治傷,累了一晚,體力本就所剩無幾,又飛一整日趕路,法力也快支撐不住,戰鬥到最後,她放出的禦魔法術虛浮無力,被藍衫女子的長鞭輕松擊碎。
那銀衫男子則坐在幽蠱花海中央,氣定神閑地看着這一切,時不時出手幫助藍衫女子給他們更大壓力。
在浮南支撐不住的前一刻,她終于找到幽蠱花海裏的白色變種,她飛身上前,身下黑色人面如海浪起伏,紫冥蝶被驚得往側旁飛去。
浮南的纖指精準抓住白色幽蠱花的根莖,将之扯了上來,她回身,長舒一口氣,笑着對墨華說:“我尋到了,墨先生,我們快些離開這裏。”
“嗯。”墨華的嗓音依舊是如此的沉靜。
浮南此時很興奮,他們現在走,那兩位埋伏在此的修煉者肯定追不上。
她的眼中閃着光,阿凇能救下來,她很開心。
但下一瞬,她眸中的光陡然暗了下來,因為——
墨華将她手中握着的白色幽冥花根莖奪了過來,浮南本就沒什麽力氣了,又沒對他設防,這解藥落到墨華手中。
“浮南姑娘,抱歉了。”墨華如此對她說,而後他的黑袍振蕩,竟抛下浮南,飛至幽蠱花海的上空。
浮南瞪大眼看着他,她孤單的身影留在随風搖曳的人面花朵中央,她的瞳孔渙散。
“您必須死在這裏。”墨華的聲音傳到她耳中,轉瞬間,他的身形消失,化為黑色的氣流向南而去。
無數念頭閃過浮南的腦海,她涉世未深,從未想過還能發生這樣的意外。
但是……但是再多的疑問湧上心頭,她最終還是高聲問墨華道:“那……那你還回遠燼城嗎?”
“回。”墨華說,語氣有些困惑,他不明白浮南為什麽問他這個問題,她都要死了,她還問這件事?
浮南松了一口氣——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什麽而輕松。
還好,他背叛了她,沒有背叛阿凇。
這意外只發生在一瞬,下一刻,坐在青石之上的銀衫男子已站起身來,他朝天遙遙一指,有詭異的尖刺從地裏升起,直直朝着墨華所化的黑色氣流擊去——他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目标。
下一瞬,浮南指尖閃過模樣相似的尖刺,她将自己的本體化作一枚蒼耳,飛了上去,護在墨華身後。
墨華手上有解藥,他一定要回遠燼城去,浮南的法力耗盡,頹然跪倒在地上,她如此想。
墨華在風中回頭望,他與浮南對視一瞬,眸中露出罕見的震驚之色,他從未想過,在經歷這樣的背叛之後,她竟然還能出手相救。
他還記得昨日何微的謀劃。
“城主大人對她是不一樣的,她或許會成為城主大人致命的弱點。”
“她必須要死,她死了,即便城主大人要責罰,要取走我們的性命,也無所謂。”
“遠燼城內,除了城主大人,無人可以對她出手,但城主大人受傷時極度戒備,會下意識放出黑線攻擊,所以——”
“何先生,我知道了,我會接近城主大人,讓他攻擊我。”
“她一定會救你——或許城主大人會認不出她,他已經昏迷了,怎麽可能認出她?”
“若還不行呢?”
“那就讓她離開遠燼城,城主大人中的是紫冥蝶毒,讓她去取解藥,讓對面那只愚蠢的海膽出手殺了她就行。”
在很久以前,羅真确實從未對浮南說過任何一句假話,所謂魔族就是瘋狂邪惡的渣滓,他們的忠誠是毒藥,崇拜是刀劍,他們不信魔域有光,便要将他人的也吹滅,讓所有人一起,堕入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