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桐油藏在庫房最深處, 用木桶密封着,上面蓋了幹稻草,稻草上頭還蒙了層油布。桐油遇火易燃, 按本朝律法若發生大宗交易需向衙門報備, 更不可随意運進城內。
不過,這條規矩是一百多年前盛世時頒發的,那時朝廷有足夠的能力和人手監管此類易燃物的流通,如今局勢動蕩,雲溪縣所在的景州雖然還算安寧,那已經是縣令和一衆官吏盡力維持的結果, 衙門事情多,人手緊, 根本沒有餘力去管什麽桐油的事, 屬于民不舉官不究。
當初這兩車油是大咧咧運入染布坊的, 這次往外拉做好了僞裝,是大爺要做大事, 為了以防萬一才做了僞裝。
“小心行事, 事成不會虧待你們, 要是幹砸了或者洩密, 休怪我不客氣!隔了舌頭敲斷腿扔到山上喂野狗去!”
兩車桐油分了兩撥, 一路往陸家釀酒坊的方向去,另外一路往陸家飯館去, 押車的幾個是大爺的心腹, 不過臨行前大爺沒忘記敲打他們一番,讓他們曉得其中利害。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你們跟着我做了這些年, 冒險事幹過不少, 可你們也沒白幹,誰家裏沒有亮堂堂幾間大瓦房,誰手裏沒積蓄,幹完這一次,掙的比過去幾年的總和還要多,我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大家着想,明白嗎?”
大爺罵完不忘給兩顆蜜棗,紅臉白臉全叫他一個人給唱完了。
“是,大老爺放心,我們都懂。”大爺的手下吃黑心飯不是一回兩回,膽子自然極大,根本沒想打退堂鼓。聽完大爺的教訓後各自推着車按照原路線遠去。
此時陸家飯館裏午宴剛剛結束,客人們吃飽喝足,一塊兒吃茶聊天。今日男客少,女客多,陸彥生和許巍然聊了幾句,商定要去書肆逛一逛,這書肆是前不久才重新開張的,掌櫃的和陸彥生許巍然亦是故交。今兒有閑有空正好去淘書順便拜會老友。
和各自的娘子打了聲照顧後,兩位出發了。
女客們聚坐在最寬敞豪華的包廂裏,臨街的窗戶開着,可以看街景,陳五娘讓泡了好茶、呈了精致的糕點上來給大家用,席間匆匆介紹了各位的身份,但人多嘴雜,小娘子真正記得的沒幾個,飯後喝點茶用些糕餅,正好認個臉熟。
剛才陳五娘下車時美貌已經驚豔了不少人,除了本身長的美和穿的好之外,還有‘出人意料’的因素在內。本來嘛,一個鄉下找來的沖喜丫頭,人們想當然覺得應該面黃肌肉,頭發枯黃,除了長得磕碜外,肯定也沒見過什麽世面,抱着這樣的預設,很多人都帶着瞧熱鬧,看笑話的心态。
從前陸家老七可是雲溪縣不少閨中女的夢中人,雖然病了殘了,娶個鄉下黃毛丫頭還是很丢臉,也不相配。
可是從馬車上下來的一對人,立刻叫這些人驚掉了下巴。早聽說陸七爺病好了,可她們沒見過陸彥生病時模樣,聽到的都是傳言,描述他如何如何可怕,但畢竟沒有眼見為實,所以陸彥生出現在衆人面前時,衆人雖驚但還不至于失态,看到陳五娘時才瞪大雙眼。
沒想到窮苦人出身的陸七夫人這般貌美,本想着瞧笑話,誰知反被恩愛的小兩口炫耀了一臉。整場宴會陸彥生對娘子細心照顧,陳五娘對相公溫柔體諒,只要眼睛沒瞎的都能瞧出來,這二人是真正的恩愛。
夫妻和睦說來簡單,誰不是抱着美好的希望拜堂結親,初時甜蜜,日子久了多是一地雞毛。一開始這些個夫人們心裏有些嫉妒,看久了嫉妒心消減下去,且陳五娘是個好脾氣溫柔的主兒,便紛紛接着調侃打趣想要聽聽他們夫妻是怎麽相處的,若能學得一兩招,拿回去用一用,沒準能和睦夫妻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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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七爺瞧上去是寡言的人,對七夫人你怎麽話就多了,夫人也教教我,我家那位剛好相反,在外頭愛說愛笑,回到家倒是一句不愛提。”
一位黃衣夫人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她才說完,立刻有人接話說她在胡說,說他們夫妻二人明明瞧上去恩愛的很雲雲。黃衣夫人笑着擺弄手中的絹帕,嘴裏道哪裏哪裏并沒有,嘴上推說不是,其姿态卻是承認了別人說的‘恩愛’。
其實恩愛不恩愛,如魚飲水,冷暖只她自己知道。
陳五娘抿了口茶笑了笑。很多雙眼睛都盯着她瞧,她們雖然沒有像黃衣夫人那樣開口直接問,其實心裏也在期待聽到陳五娘的回答。
“我們是經常聊天說話的。”陳五娘沒有故意推辭不認,大大方方的姿态反而叫人舒服,心裏最後一絲嫉妒也消失了,“至于我們為何有這麽多話說,這個我也說不好,大概是我們的興趣、想法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她說着沉吟了一會兒,“若真沒那麽多話說……索性不說,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自在,一個人非要說,另外一個人不想聽,也很難受。”
話才說完,坐在靠後的位置上的一位女子宋羅氏冷冷笑了聲。這人是陸家大少奶奶,也就是陸嘉軒媳婦兒的娘家嫂子,過門四年多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夫家多女少兒,她生的小少爺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自己肚皮争氣,一口氣生了三個,終于三胎産子。
如今,她是夫家腰杆挺得最直的媳婦兒。其他的媳婦要在婆婆身邊伺候,經常挨罵遭白眼,只有她因寶貝兒子獲得了與婆婆一桌吃飯的權利,剩下的嫂子們要站在邊上倒茶水布菜,要等她們吃完了才坐下來吃剩菜呢。
哼,看這些人阿谀奉承的嘴臉她就來氣,陳五娘算什麽,嫁到陸家沖喜已經大半年了,可看她那肚子,平平坦坦,一點開懷的跡象都沒有,連孩子都生不下,還要意思教別人怎麽夫妻恩愛,豈不是笑話。
不過宋家勢力小,只有幾間小鋪子,全家都靠商鋪的盈利吃飯,差一點點宋羅氏就要被排除在宴請的名單外,坐的位置也很靠後,雖然她一心想炫耀自己生了兒子的事,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正好,陳五娘和大家說了會兒話,覺得在包房裏幹巴巴坐着也是無趣,就問大家要不要去戲園子看戲,她來做東。雖然要因此花一筆錢,亦是值得,這次先混個臉熟,乘機觀察各位的脾氣人品,挑投緣的交朋友,她喜歡熱熱鬧鬧大家聚在一起。
等年後生意徹底穩當,相公需潛心溫書,她多些好友一起玩耍,不至于寂寞。
“好哇,聽聞最近上了幾折新戲,一直想去瞧瞧看呢,今天托陸七夫人的福,我跟着飽眼福了。”
“外頭雪正好停了,陸七夫人美意,老天爺都幫忙,不如現在就出發吧……”
這時候宋羅氏站起來,捂着嘴啊呀了一聲,用聲音将衆人的目光吸引過去以後才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笑,挑着嗓子道,“實在是不巧了,我趕着回家照顧我兒,不能同各位夫人去看戲了……哦,陸七夫人還沒生過孩子,不知我做母親的心情,我兒子實在太乖巧可愛,一會兒工夫不見他,我這做母親的就想念,我離不開他,簡直不敢想沒有孩子我要怎麽活。”
母親愛孩子,記挂孩子是常事,可這話從宋羅氏嘴裏說出來便有了賣弄和諷刺的味道。因為陳五娘和陸彥生五月成婚,如今已到臘月,一般新媳婦進門還沒有動靜,早就被長輩催促了,更有甚者請神婆看大夫,就為了早日開懷。
但是陸彥生的事兒同輩的不敢置喙,長輩裏二太爺自然不好提,唯一好出面的就是陸何氏了,可她除了私下念經祈禱之外,并沒有提起過子嗣的事情。因兒宋羅氏費盡心思想要挖苦嘲笑陳五娘,後者卻一點壓力都沒有過,宋羅氏枉費心機罷了。
甚至,陳五娘還覺得她有點兒可憐,玩不能好好玩,便問道,“那宋夫人快回去吧。”
“……”宋羅氏一愣,陸七夫人就這個反應?未免太過淡定,怎麽沒有預想中怒火中燒的樣子。
陳五娘不知她惡毒的心思,邊上六夫人卻聽得明明白白,不就是生了個兒子,有什麽好炫耀的,六夫人和陳五娘差不多,都是你與我為善,我與你交好,你若踩我,那休怪我不客氣。她和陳嬌不僅是妯娌,也是朋友,于是在宋羅氏發愣的檔口,她也回以冷笑,“七夫人說得對,宋夫人快快回去吧,聽說您家長輩治家嚴明,規矩齊整,出門要報備晚歸了要挨罰,您再不動身,豈不是要晚歸了?”
才說完,宋羅氏臉就漲紅了,這次出門赴宴,她向婆婆求了很久才得允許,并承諾吃了宴就早早回家帶還孩子,現在已經有些晚了,回去恐怕要看婆婆的臉色,少不了認錯說好話,現在被陸六夫人當面點出來,面子上立刻挂不住。
她方才的話本想戳陳五娘的痛處,卻無意間戳到了其他人的肺管子,在場還有求子未果的夫人,宋羅氏愚蠢的行為已經惹怒了這位夫人,偏偏還是個潑辣性子,在六夫人說話後接話道。
“正是,聽說宋夫人前面還有兩個女兒,怎麽一心一意惦記兒子,女兒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不配你記挂了嗎?重男輕女可不好,女兒也是人。”
本來陳五娘的心思已經放到等下點哪場戲上面去了,聽到說宋羅氏重男輕女,她立刻将注意力轉了回來。
“這樣可不妥,女子本就勢弱,更應該自珍自愛。”
衆人都覺得陳五娘說得對,紛紛附和,把宋羅氏羞的不行,灰溜溜的走了。
……
随着太陽落山,天就要黑了,陸彥生和陳五娘受邀去許家吃飯,于是六夫人先回陸宅,他倆在縣城住一晚。
最後一抹夕陽也消失了,夜幕降臨。
幹草上面墊着幹燥的樹枝,柴禾,一瓢一瓢的桐油被澆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