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漁火已歸
文/沐清雨
次日清晨,确切地說是當天早上,林木匆匆趕來,手上提了個保溫瓶,裏面裝着紅豆薏米粥。
俞火以為是他帶來的,剛要說謝,卻聽他說:“也不知道是誰挂在門把手上的。還有張紙條。”
趁熱——紙條上僅有的兩個字,筆力勁挺,力透紙背。俞火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好幾秒。
紅豆薏米是祛濕的。這麽懂得養生,不是韓樹,還能是誰?所以,他過來時自己還沒醒,未免打擾,他才把粥放在外面?只是這字……怎麽似曾相識?俞火眉心不自覺皺了皺,而那粥,她一口都沒喝。
臨走時俞火給林木留下一個聯系方式,“林老師身邊一時離不開人,你如果兼顧不過來,可以打這個電話。張姐人實在,在護理病人方面很有經驗,收費也合理。”
林木這兩天也在考慮這件事,對俞火自是感激不盡。他把聯系方式存好,猶豫了下才說:“俞大夫,您有朋友是律師嗎?”
俞火瞬間想到木家村的拆遷,她問:“你想咨詢拆遷補償?”
林木先點頭,随即又搖頭。
俞火聽他說完,才知道木家村此次拆遷,涉及的不僅僅是補償問題,還有置換後的房屋産權問題。在此之前,林老師已經和開發商簽署了補償協議,出讓了産權。
林木和很多人一樣,無法接受置換後的房子産權不屬于被拆遷人這種聽起來就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幾次三番回家勸父親,希望父親改變主意,抓緊時間解除了那份協議。林老師卻堅決不肯。
把自己的房産拱手讓人?俞火不相信林老師會做這種糊塗事。可開發商黑心到如此明目張膽騙被拆遷人産權,也不合邏輯。
俞火問:“補償協議帶來了嗎?”
林木撓了撓頭,“回頭我拍照發給你行嗎?”
俞火就明白協議在林老師手上,她提醒:“林老師不能再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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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撓了撓頭,“我知道,我會好好和我爸說的。”
俞火又問:“是哪家開發商?”
林木說:“城邦地産。”
俞火眼神一閃。
去機場的路上,她問韓樹,“你聽過以房養老嗎?”
晨間的陽光和煦地照在他臉上,韓樹雙手扶在方向盤上,“那應該是保險公司推出的一種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養老保險。簡單的說,就是老年人先把房産抵押給保險公司,然後每月從保險公司領取一定的保險金。老年人身故後,保險公司再把房屋進行抵押,所得的費用優先用于償付養老保險的費用。這個險種,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一家銀行創立的。在咱們國家應該是在試點推行吧。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俞火于是說:“林老師家要拆遷了,開發商似乎是提出一種類似以房養老的補償方式。”
得知林老師家住在城西木家村,韓樹回憶了下說:“那邊拆遷的消息傳了好幾年了,但始終沒動。直到去年年底,國土部在對全國城市住宅用地出讓合同的開工進展進行摸底檢查,拆遷辦才設立起來。”
俞火追問:“所以那塊地其實早就被政府挂牌出讓了,但一直沒進行土地征遷?”
“當時開發商摘牌後,很快就簽訂了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只要按時支付土地款,征遷工作馬上可以進行,土地就能依約交付。”韓樹邊開車邊說:“可開發商的土地款卻遲遲沒到位。”
“征遷工作因此無法進行了?”俞火皺眉,“國土部可以解除合同再挂牌吧?”
韓樹偏頭看了她一眼:“挂了。只是木家村又偏又遠,地價升值空間不大,再加上最近兩年房地産很不景氣,根本沒有新開發商接手。這個時候城邦地産再次摘牌,不知道怎麽談的,反正最終這塊地又回到了他們手裏,而征遷工作也由他們自己來。”
這應該屬于毛地出讓了。而這樣出讓土地涉及的法律關系複雜,還涉及到土地使用權,房屋征收補償等銜接問題,相比淨地出讓,是容易出現糾紛的。但鑒于城市規劃的特殊性,有時也避免不了。
俞火話鋒一轉:“你怎麽知道的這麽詳細 ?”
“我有個朋友正好在這家房地産公司上班,聽他提過一次。”韓樹所幸把所知道的一股腦告訴了俞火:“聽我朋友說,大唐集團,就是城邦地産隸屬的集團公司,是以‘關注公益,推動老齡事業’為理念,拿下的這塊地。”
難怪違約過一次後,還能摘牌簽約。這樣就說得通了。俞火轉念想到:“現在國家提倡大力發展老齡事業,為了讓老年人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晚年,給政策,給扶持。只要是和養老有關的服務業,都開綠燈。只是,就怕這些政策和扶持成為某些人謀利的商機,未必能真的落到老百姓頭上。”
“是啊。事物大多都有兩面性。是真的公益,還是借此追求利益,還不好說。”發現她很關注這件事,韓樹說:“這件事我留意着,回頭告訴你。”
盡管林木有所托,又事關林老師,但想到早上的紅豆薏米粥,和他執意送機的熱情,俞火還是說:“我也是随口一問。林木是被拆遷人,有什麽消息他應該能第一時間知道,我們就別操心了。”
韓樹沒再堅持。到機場時,他把車停在了出發廳外,把俞火的行李拿下來後說:“就在這告別吧,不送你進去了。”說着伸出了手。
他這樣進退有度,彬彬有禮,俞火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她遞出手,誠懇地說:“謝謝韓師兄。”
韓樹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口吻随意地問:“這謝的是哪件事啊?”
“送機啊,還有早上的粥。”俞火也笑,“至于林老師的事,我可沒想混水摸魚,簡單地以一個‘謝’字就此代過。”
韓樹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後一句上了。他注視俞火的眼睛,壓抑而克制地說:“那是,怎麽也得是頓大餐。”
俞火愉快地答應:“一言為定。”
等她轉身,韓樹才敢放任自己,目光如火般灼灼地落在她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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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站樓裏,值機櫃臺前,等待行李過檢的俞火聽見一道清脆的聲音喊:“小豆姐姐。”
俞火回頭,先看到的是不遠處的男人。他還穿着昨晚那件她幫他換上的黑色襯衫,襯衣頂扣沒系,喉結清晰可見。下身依舊是西褲,手上拖着一個粉粉的小行李箱,西裝搭在臂彎裏,站在人來人往的航站樓裏,挺拔俊朗的讓人想忽視他的存在都不行。
兩人目光對上。邢唐的眼睛裏映着沉靜深邃的光。
下一秒,俞火的腿就被人抱住了。
她低頭,粉雕玉琢的楠楠仰着小臉說:“真的是你啊小豆姐姐。”
怎麽這麽巧?俞火壓下胸臆間湧起的異樣情緒,俯身面對小丫頭,“楠楠這是要去哪兒呀?”
楠楠笑眯眯的答:“回G市找媽媽。”
值機在這時說:“行李沒問題了。”随後把辦理好的登機牌遞過來。
拉杆箱拖地的聲音乍然而止,正壓在對方的尾音上。行至近前的邢唐剛要伸手接,俞火搶先一步把登機牌從值機員手裏搶了過來。
邢唐卻已把航班號看得清清楚楚,他洞悉一切似地笑了笑,“回G市?”
他一副老朋友的親昵口吻,俞火心頭一蕩。
不等她答,他又補充一句:“我也是。”
楠楠聞言仰起小臉看他。
邢唐淡笑着摸摸她的小腦袋,話卻是對俞火說:“方便幫我帶她一下嗎?我辦下手續。”
俞火其實想說:“你辦你的手續,她站這等就好了,用我帶什麽?”
楠楠已經拉住她的手:“小豆姐姐,我很好帶的。”
當着孩子的面,她只能說:“……行。”
像是沒發現她的不情願,邢唐嘴角微彎:“謝謝。”
之後,楠楠一路跟着俞火。邢唐先去了南程航空服務臺,随後排隊辦登機牌。而他一來一回之間,都拖着那個粉粉的小行李箱,絲毫不覺尴尬,也沒有把它交給她。
等他辦好登機手續,他們一起過安檢。楠楠個子太矮,攝像頭拍不到她,要家長抱才行。邢唐正要俯身,俞火想起他臂上的傷,說:“我來吧。”言語中就要伸手抱楠楠。
邢唐伸手擋了一下,“還是我來。”随即用右手抱起了楠楠,同時對她解釋,“她最近胖了,有點重。”
工作人員笑着看向俞火,“你先生真體貼。”
俞火微怔。
楠楠則摟着他的脖子說:“爸爸我只是重了一點點而已。”
邢唐失笑,然後似乎就忘了替俞火澄清。
登機前俞火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時,楠楠正坐在邢唐懷裏,小腦袋枕在他肩膀上。邢唐低着頭,輕輕地和她說着話。小丫頭先是點頭,後揚起小臉朝他笑。他就也笑了,是那種溫柔又寵愛的笑。
從俞火的角度望去,他無疑是英俊的,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被笑容柔和的側臉線條,完美到無可挑剔。只要是正常的女人,都會控制不住心動。
廣播在這時催促登機。
邢唐擡頭,眼睛在陽光下,帶着幾分尋找意味地看向她。見到她回來,他對楠楠耳語了句什麽,小丫頭就從他身上下來了。他起身,對走近的俞火說:“走吧。”
楠楠又過來拉她的手,邢唐于是繼續拉着那個顯然是楠楠的粉色小行李箱走在她們身後。俞火其實有點好奇他的行李呢,但她沒問。走進機艙的一瞬俞火還在想,看樣子是要自己和楠楠坐,而他坐她的位置了。
俞火的座位比較靠前,走到那一排時,她剛要告訴身後的人,他已經順着她的步子停下,把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再擡頭問她:“你坐哪兒?”
俞火指他身邊的位置,“37A。”
邢唐拿出登機牌看了下,面色無異地說:“我也是這一排。”
楠楠問:“我可以坐靠窗的位置嗎?”
那正是俞火的37A。
于是,身高腿長的邢唐理所當然地坐在最外面,俞火則坐在這對假父女中間。
直到飛機起飛,俞火都側身對他,和楠楠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天。
楠楠是那種不用人照顧,更不用人哄,反而還懂得找話題聊天和取悅大人的孩子。這讓俞火沒有絲毫壓力,尤其她并不想和那位楠楠爸聊天,楠楠倒成了最好的回避。
後來楠楠玩累了,縮在座椅裏睡着了。俞火拉下遮光板,把她頭頂的空調關了,也閉上了眼睛。感覺到身旁的人呼吸均勻,邢唐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注視她的睡顏片刻,他繼續看航空雜志,卻半天沒翻一頁。然後沒多久,肩頭一沉,身旁的人輕輕地枕到他肩膀上。
邢唐靜了片刻,肩膀向她傾了傾。俞火像是感應到什麽,下意識往他身邊蹭了蹭,睡得無知無覺。邢唐偏過頭,笑的無聲。
俞火睡了一路,直到飛機下降期間颠簸了幾下,她才猛地睜眼。意識到自己不僅頭枕在邢唐肩膀上,整個人都依偎在他身側,姿态親昵如戀人。她倏地坐直,發現邢唐也閉着眼睛,看上去像睡着了,才松了口氣。可等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枕的正是他有傷的胳膊,她懊惱地聚起了眉心。低頭看看身上的外套,俞火猶豫了一下,輕輕搭在他身上。
邢唐才像被驚醒似地睜眼,他先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才看向她。
俞火迎着他的目光說:“明天該換藥了。”
邢唐點頭,“我記着呢。”
俞火問:“有什麽不舒服嗎?”
他說:“沒事,都挺好。”
俞火根本不信,“比沒傷的那邊還好?”
邢唐注視她,實話實說:“有點疼。”
俞火垂眸,打開自己的手包,拿出兩片膏藥,“肩膀上不也挨了一下嗎,貼這個,對局部的軟組織損傷有一定的治療效果。”然後又是一個小瓷瓶,“清創消毒後外敷,促進愈合。”
邢唐看着那兩樣東西,“你自制的?”
“怕有毒?”俞火說着就要收回。
“怎麽會?”邢唐趕緊接過去,“你不是中醫嗎,還是改學西醫了?”
俞火默了一秒,反問:“你怎麽知道我是中醫?”
她的反應倒像是……真不記得他了。邢唐注視她片刻,“用銀針止血是中醫的急救術吧?聽說,大夫為患者治病時,都是用最有把握,最擅長的方式。況且昨天,你不是還給我外婆留了張藥方嗎?而你縫針的手法,也很娴熟。”
也對。即便她什麽都不說,從推拿,到藥方,再到針灸止血,判斷出她是中醫并不難。俞火沒再說什麽,轉過頭去。邢唐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舷窗外,天空湛藍如洗,白雲像波紋般一路鋪陳到天邊,美不勝收。一如觸手可及的她,哪怕只是略顯不悅的側臉,也是絕色。
飛機快落地時,楠楠才醒。下機後依然黏着俞火,像是失散多年的姐妹。最後還是邢唐說:“楠楠,該和姐姐說再見了。”
楠楠轉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說:“小豆姐姐,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了吧,我們又見面了呢。”
俞火才想起來,自己和小丫頭“找朋友”的約定。她摸摸楠楠的頭說:“我已經告訴你爸爸了,一會你問他。”然後明顯遲疑了下,才擡起頭,用那雙清亮的眸看向邢唐。
卻還是欲言又止。
邢唐與她對視,目光灼熱專注:“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語氣溫和柔軟,帶着鼓勵和期待。
終究是失望了。
俞火注視他沉湛的眼一秒,轉身,竟連句再見也沒說,就那麽走了。
楠楠拽他的手,“幹爹。”
邢唐的視線追随着那背影,目光中的疑惑和戀戀不舍平分秋色。半晌,他才垂眸:“怎麽才改口呢?”之前小丫頭可是一直叫爸爸來着,叫得他都想直接提醒她可以改回“幹爹”了。
楠楠則有自己的小想法,“那之前都是叫爸爸的呀,突然又叫幹爹,小豆姐姐多奇怪呀。”
可這樣……她是真的誤會了吧?邢唐發意自己竟然有些介意,他摸了摸鼻尖,自嘲一笑。
唐開蒙在這時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呢,怎麽還沒回來?剛才手機還提示關機。再聯系不上,我都要報警了。”
邢唐頓了半秒,“我回G市了,剛剛在飛機上。”
“啊?”唐開蒙不解,“不是說先把楠楠送回去,你再待兩天,親自跟一下木家村的事嗎?”
本來是向航空公司申請了無成人陪伴兒童服務,準備先把楠楠送回來,所以他并沒有帶自己的行李,結果……怎麽就鬼使神差上了飛機?
作者有話要說: 【話唠小劇場】
邢唐一臉熱切:“火火,你到底要對我說什麽?”
俞火不承認:“是親媽有話要說。”
邢唐不信:“你對我不是無動于衷的對嗎?”
俞火回避他的眼睛:“你問親媽。”
等了半天,也不見邢唐把目光投向自己,作者有點不高興了,“這眼裏還有沒有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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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小主留言,指出一些專業問題。首先感謝你們的認真。對此,清雨其實也有和顧問仔細研究過,他作為一名北中醫針推系的畢業生也說,24歲考下資格證已經算是逆天了,否則太不合理。故而我才把俞火的年齡定為24,否則我本意是她再小一點,比如22。但如果設定為22,也就不會讓她有處方權。
另外,她怼了護士,親自上手的事,我也明白,原則上是不應該的,哪怕她的專業性絲毫不差。但為了表現她對邢唐的維護,以及增加兩人的互動,修修改改多遍後,還是決定那麽寫了。
我想說的是,這些設定多少有些戲劇性的成分在裏面,在這方面希望小主們理解。
再次感謝指正,你們如此認真地看文和對待專業,我才覺得,自己為了寫幾百字的醫學方面的東西,點燈熬油地做功課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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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大款還沒吃到糖,作者不配休息。可是存稿……一想到這個問題,就像吃了玻璃碴似的紮心┗|`O′|┛ 嗷~~
PS:和你們說哈,最近我在翻眼病類的醫案看,目的不言而喻,為了後面的情節。然後重點來了,我……長了個針眼!目前基本處于半瞎狀态!好不舒服啊!我有小情緒了,我想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