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幼苗情愫
從此不見人,不接客,整日縮在得閑殿中,摔東西也是好的,總勝過掐死一個宮女強。
禦醫會按時來為他施針,那幾個穴位翻來覆去都熟悉了透,卻無甚效果,蕭懷雪某日掀翻了禦醫的藥包,神色懼厲地将人攆走,從此,得閑殿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蕭懷雪曾一度以為,這個居住在他身體裏的怪物才是那個人人喊打的暴君,可這個怪物披着他的皮,用着他的身子,而他正是那個怪物。
他們不可分。
可現在,又有人膽大包天地想要扼殺他體內的怪物了。這個人便是眼前他怎麽也猜不透的妖女。
他其實是怕疼的,施針時向來強忍着,可這個女人所布的針卻沒那麽疼痛,她甚至用上了一種雖不知名卻藥效奇佳的麻藥來減少他的疼痛。
或許她當真能治好他這個頑疾?蕭懷雪閉眼凝神的想,随後又自嘲地一笑。
他與這怪物抗争多年卻鮮少勝出,眼下又豈能奢求一個弱女子來助她。
等她施完針,寡人就要将她攆走,寡人要加強得閑殿的侍衛,寡人不能再讓她如此為所欲為地踏進得閑殿。
她若不服,寡人就有正當地理由囚禁她,将她關入暗無天日的天牢,寡人要殺了她,殺了她.....
至于眼下啊,算了,還是讓她姑且一試吧……
沒人注意到,包括蕭懷雪自己,他之于這個所謂的厭惡透頂的妖女的态度正在逐步逐步的發生着變化。
這情愫如初生幼苗般每日每日蓬勃生長,可它要抵禦的天宅人禍實在太多了,一切,都還是未知。
又過小半個時辰,阿寧望一眼窗外灰蒙蒙地天,約莫也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索性,施針已完,或許是因着麻藥未褪的緣故,蕭懷雪今日安分的很,只除了他那時時刻刻凜然的眉之外,竟是極其配合。
阿寧頗感欣慰,湊上前,乘其不備于他額間映下輕輕一吻,在他陡然睜開的眼和未完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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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 之前,
阿寧笑嘆:
“這段時日我會陸陸續續為你施針,約莫要花上月餘的時間方可保證良效。”
“哼。” 暴君氣急,眉眼都擰在了一起,還在介意她方才的冒犯。
阿寧也不惱,有些打趣地道:
“懷雪,望我下次來的時候你莫要兇神惡煞的叫人來抓我。”
雖然他是一定會的。
阿寧無聲無息地走了,蕭懷雪躺在榻上,感受着慢慢恢複力氣的身子,他望着阿寧離開的方向,漸漸陷入沉思。
阿寧說到做到,這段時日內果然時不時地朝着得閑殿跑,常常是蕭懷雪一覺醒來,手腳已經不能動彈,眉間驟然的疼痛将他驚醒,眼前是她專心致志地眉眼,後者微微一笑,為他塗上另一種不知名的藥,顯得稀松平常:
“你醒了?”
“......”
蕭懷雪氣的肝膽俱裂,卻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明明加強了得閑殿的守衛,可還是攔不住她,她好像一陣風,無色無味,無形無體,總能于出人意料間出現,施針,然後遁走,幹幹淨淨,明明白白。
“是元祿助你進來的?!”
阿寧答:“唔...也不全是。”
在蕭懷雪吃癟似的模樣中阿寧加了一句:
“懷雪,我早告訴你了人不可貌相,我可是很厲害的....”
他嗤之以鼻:“從來沒見過哪個厲害人物這樣說自己的,當真班門弄斧,不知所謂。”
阿寧不予置否,暗裏卻忍痛下了回狠手在他眉心戳了這麽一下,在他驟然冒出的細汗與輕吟中,笑了笑。
阿寧一周大約會來兩到三次,蕭懷雪從一開始的摸不着頭腦到後來,也慢慢琢磨出了一絲門道。
可他卻始終好奇,她身為禦膳房的人,卻得了如此多清閑,九姑娘素來敏銳,又怎會放任手下人如此放肆。
阿寧只說了一句:
“所以才需要陛下您張張金嘴,将我從禦膳房提出來,專門伺候您一人呢。”
蕭懷雪臉色倏地很難看:
“這便是你的目的?如此處心積慮地接近寡人便是為了寡人提攜你一把享金銀無數?你這個貪——”
“哎,冷靜些懷雪。” 阿寧無奈地制止他。
看來是真的置了氣,氣的連穴裏的針都滑了出來。可他又在氣什麽呢?
小半個月便這麽過去了,蕭懷雪的疑問不無道理,她想要避過九姑娘的耳目的确不易,尤其現在她對她充滿了疑心與試探,稍露出些馬腳便會叫人捉了把柄去。
所幸,阿寧雖有些麻煩,但也不見得多困惱,這般推推诿诿爾虞我詐間,也順順利利地過來了,只除了三寶偶而抱怨:
“阿寧啊阿寧,我怎麽覺得這些日子你睡得尤其晚呢?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旁邊沒人,可駭死我了。”
不等阿寧随後一番解釋,三寶傻人有傻福,自個兒就想通了:
“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吃壞了肚子。咦,這段日子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可真是折磨人,你可要小心點,莫要再受了涼雪上加霜才是!”
阿寧捏捏她的臉,表示虛心受教。
近日來天氣委實有些難猜,許是進入盛夏的緣故,盛夏與暴雨并列,交相來臨,倒是讓人猝不及防,夏丘尤其多雨,時常上一刻還是驕陽似火呢,下一秒已然天降瓢潑。
不過了運氣二字,這夜阿寧夜觀星象,明月高懸月明星稀,是以大晴之兆,可再一看,西南方一處淺小烏雲無聲醞釀,乍現端倪,阿寧故抽出一把傘放在了床邊。
翌日,又到禦膳房每半月一次的出宮采貨之時,這次一共包括阿寧在內的五個丫鬟出宮,在這偌大的市集上采集九姑娘交代的食物。
其餘四人看一眼這熱氣灼灼的天,再一看阿寧背簍裏那把素油傘,恁是一股突兀。
“今日怕也下不了雨,畢竟也有兩三日未曾了,我聽何嬸嬸說,昨夜月明星稀,整個天亮的宛若百日,定是下不了雨了。”
阿寧也懶地解釋,用看看‘有備無患’四個字搪塞過去了。
她這麽說了,其餘幾個丫鬟也不再說甚,阿寧素來有些清冷,也不大和她們能說得上話,前些日子送的那香膏的确極好,說去道聲謝呢,可這人還是冷冷淡淡的,那幾個丫鬟也不再上趕着熱臉去貼阿寧的冷屁股了。
五人便這般貌合神離地在這皇城大街上游移。
須知禦膳房每日做飯所用的食材均是最為新鮮,嬌嫩的食材,而有些食材例如熏肉,臘肉則無礙,時間越久反而越香。
可例如那些時蔬卻不得如此對待,幾乎每日都有商販沐着晨光送來,而阿寧他們現在須采購的,便是介于幹貨與時蔬之間的,那些稍微耐久些,但卻不影響飲用風味的食材。
例如土豆,紅薯等,須得選那些頭把兒處還泛着青的,帶回宮去烘上幾天,待到用時剛剛好,不過生也不過熟,取一個恰到好處。
譬如那些農戶養了小半月的幼雞仔,在禦膳房後院裏養上小半月,肉質肥美鮮嫩,正是剛剛好。
他們五人選走了大多數的食材,唯獨還差一份山參,素若便提議由他們四人等在這裏,她獨自一人去後街買。
那地方她熟悉,也同那買山參的兄弟有幾分交情,尋思着可以省下一點點錢,衆人應了下來,便等在原地,阿寧擡頭一看,不偏不倚,竟恰好停在了漣漪閣門前。
也不知班懸起床了沒?
漣漪閣對面自然是羞月坊,兩個風月場所生意相當人聲鼎沸,各有媽媽老鸨出來招攬顧客,班懸卻沒回來,由此斷定,這懶人日上三竿了,卻還歇在床上不肯起。
反羞月坊的媽媽丘瀾,一大清早地,便這般含情锲意的守在門口,只不過,她望的不是來來往往的過客,卻是對面漣漪閣二樓拐角處的那間拉了床帏昏暗的床。
班懸班老爺有些變态,明明漣漪閣在一樓亦或三樓空房間如此多,他卻偏生要睡到二樓拐角處。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被那些花姑娘的房間包圍,每到夜裏歡聲笑語不斷,間或幾聲輕喘驕吟,班老爺一點也不覺得吵,反倒享受的緊,日日美聲入耳,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丘瀾也是個眼睛長在了鼻子上的主兒,怎麽就偏生瞧上了這麽個變态。
丘瀾突然轉過頭,不期然同阿寧對上了眼,唇形經過阿寧辨認,方聽出來,她像是在說:
“我認得你。”
阿寧同她遙遠這麽一笑,點了點頭,丘瀾也笑了起來,有些明媚。
倒不似那些妓院老鸨們一樣深染風塵,真是難得。
那便更可惜了,可惜可惜,瞧上了班懸這麽個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