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皇後
她于後半夜起過身, 鬼使神差地來到了得閑殿,那裏的窗戶竟然沒關嚴, 這也讓她得以瞧見殿中凄慘月光照耀下的, 垂着頭呆滞般坐在那裏的蕭懷雪。
她以為他是睡着了, 可下一刻蕭懷雪輕微地動作又打破了這一設想。他看起來充滿了苦悶,四周是倒立的酒瓶與雜亂的奏折, 他已經知道了阿寧真實的身份,這是他苦惱的原因嗎?
她不得而知, 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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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 乃是三日一次的早朝之日,以宇文玏與薛潛為代表的文武兩派官員亦分居左右兩邊, 分庭抗禮。
前夜宿醉的皇帝蕭懷雪面色不佳, 神色陰婺地聽完了百官的進谏後,皇帝擺了擺手, 叫了何朝恩出來。
正二品參知政事何朝恩從容地站了出來, 朝着文武百官鞠了一躬,道:
“我想諸位大人對于閩東三省今年的洪澇災害早有耳聞,朝恩與陛下這些天為了這件事一直煩惱。
陛下不僅四處修建堤壩,且還及時地發放了救災物資, 也近日來連夜的暴雨不停, 又加劇了本就嚴重的三省洪澇,陛□□恤民心,一心為民,故決定微服私訪, 親自南下閩東三省查看災情,也順便查看南下沿路官民情況。”
骠騎大将軍宇文玏首先第一個站出來質詢:
“微服私訪?陛下可是想清楚了 閩東沿線近來可不大太平,且處于與大慶的交接處,若貿然前去....”
“本官倒是與語文将軍想法不同。” 哪想話還沒說完,便被薛潛不服氣地站了出來抵制:
“以微臣所看,陛下此行意義甚大,一來可以深入災情了解情況,二來..也是陛下拉攏民心所必須之決策,畢竟民間對陛下的評價委實....”
薛潛進谏為需,取笑為實,以退為進,表面上支持蕭懷雪此次南下,實則嘲笑其不得民心,需要多多拉攏民衆。
“哦?” 蕭懷雪也開了口:
“既然愛卿如此支持寡人,那便這樣定下來了,三日後,寡人與參知政事何大人随同大內護衛數十人微服南下,此事已定,不得另行商議,今日的早朝便沒什麽好說到了,諸位愛卿可還有什麽要奏的?若沒有,便這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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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尤為疲憊,薛潛皺着眉看了一會兒,見蕭懷雪起身将要離開,突然道:
“臣——鬥膽,還有一事須進谏。”
蕭懷雪揉了揉酸澀的眉心,重新坐回金黃龍椅之上,聲音是沙啞:
“準奏。”
薛潛當即上前一步,不急不緩地道:
“微臣今日要說之事并非其他,而是——”
他陡然拍了拍手,這時殿外突然進來了兩個小太監,每人懷中抱着些許精細的畫軸。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後,陛下上位多年,後宮卻始終沒有動靜,臣今日鬥膽,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懇請陛下将納後之事提上日程!”
畫軸被拜訪在蕭懷雪面前,畫上有的,乃是皇城無數達官貴人府上尚未出閣品貌皆優的女子。蕭懷雪随意地将那些畫軸翻了翻,好像平日裏整理奏折那般尋常,他問道:
“侯爺這番赤誠之心,真是讓寡人感動不已,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寡人便如你的願。”
細長的之間挑挑揀揀,最終停頓在一張明亮的畫軸之上,一如畫上佳人輕快的笑。
“寡人的皇後...便是她了。”
“定國侯薛家幼女,薛芩芷。 待寡人南下歸來,便風風光光定将她迎進宮,一了侯爺夙願。”
一句話,慘白了薛潛的臉。
直到出宮回了俯低,他的臉色仍然沒有緩過來。
“我不要!” 縱使當事人,也是極力反抗,薛芩芷剎那間淚水盈滿眼眶,一張嬌俏小臉慘白,作了必死的決心似得,抱着桌椅的一角,狠厲地道:
“您若執意要将我送進宮,還不如現在了卻了芝芝的性命,索性一了百了!”
薛潛厲喝一聲:
“你有能耐就給我直接撞上去!我薛家就當沒有你這個人!”
薛芩芷被他吼地一愣,而後更是放聲大哭:
“爹...”
薛景衡聽了動靜出來一瞧,這又是唱的哪出戲?而薛潛又怎麽不煩躁呢
“你以為爹便想将你送進宮?可爹又有什麽辦法?皇命難違,此事沒得商量!”
所幸,蕭懷雪此行南下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三四五月,還餘下不少時間讓他們緩緩。
薛芩芷被皇命難違四個字吓的一驚,像是突然間明白了此事已無轉圜之餘地,她終于安靜了下來,轉而靜默無聲地哭泣,仍由兩行清淚滑下,這般生無可戀的模樣,卻叫薛景衡看笑話似的笑出了聲:
“芝芝,這世間女子為了這國母的位置争破了頭,你倒好,不僅不要,還棄如敝履,進宮便當真這麽苦痛?”
“大哥!您明明知道芝芝,芝芝....”話未完,又是一陣無言地啜泣。
“知道什麽?” 薛景衡面色忽然一凜,再不複方才溫柔笑臉,沉聲道:
“知道你仍然沒有忘記宇文沛?還是知道陛下乃是暴君你不願冒這個險?芝芝,經歷了這麽多事你卻絲毫不見成長,大哥對你很失望。”
薛芩芷徹底呆愣住了,雙眼飄忽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現在心情如何,聖旨以下,你只能領旨,別無他選,至于宇文沛與你,今生也早已情盡,你若早些走出來,便能少受一分的罪。”
話畢,薛芩芷好似丢了全身的力氣倒了下去,嘴裏不住喃喃:
“你們不懂...你們怎麽會懂呢。”
這場家戰總算偃旗息鼓,薛潛看着自家寶貝女兒這般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重重地談了聲氣,索性大步離開,臨行前朝着薛景衡一擺首:
“進去聊聊?”
薛景衡笑地溫和:“有何不可?”
而薛家父子之間能聊的話題也不多。
“您的意思是蕭懷雪近日來性情大變,讓您有些摸不着頭腦?”
薛潛搖搖頭:“也算不得性情大變,只是處理問題的方式變了,少了分狠厲直接,多了份算計與陰沉,簡而言之,他開始反抗了。”
“反抗?” 薛景衡失笑:“這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又要反抗誰?”
薛潛也笑了笑:“這天下名義上是他的,可卻從未有過一刻屬于過他,他占有着天下,同時也反抗着天下,縱使這麽多年過去了,民間仍有不少人擁護着蕭舜意圖群起而攻之将蕭懷雪從這皇位拉下,甚至還天真地以為蕭舜尚在人間,你說,蕭懷雪此次出宮南下,會遭到多少想殺他的人觊觎?”
薛景衡笑了笑:“那得看此次微服私訪地消息走漏道何等程度了。”
薛潛忙擺擺手:“哎,你可別懷疑我,朝廷上恨他的人可不少,還輪不上老夫動手...”
薛景衡卻再也笑不出來了,許久,方問道:
“現如今朝野上明裏暗裏擁護蕭舜的人有多少?”
薛潛伸出四個手指:“至少四成。”
“何以....” 薛景衡很是驚訝:“一個亡人,何以會....換而言之,蕭懷雪的政績該是有多差,才能讓超過四成的文武百官如此擁護一個死去的先帝。”
薛潛搖了搖頭:“蕭懷雪的政績絕不算差,甚至算得上好,亮眼的地方不少,可卻比不上蕭舜。”
薛景衡來了興致,問出了心中存疑許久的問題:
“孩兒一直很想問,先帝在位時究竟如何?而他又是如何的一個人,方能如此得民心。”
而薛潛,據他所知,在蕭舜年少時曾做過他的老師,算得上是一手将蕭舜扶持着,栽培着坐上了皇位。
蕭舜可以說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那兩師徒情深似海,也怪不得他會如此仇恨蕭懷雪。
“蕭舜...” 薛景衡這個問題也将他一下拉回數年前,回憶紛湧而來,薛潛素來清明的雙眼也有些迷蒙了:
“他該是我見過的,最适合當皇帝的人了。聰明絕頂,飽讀詩書,體恤民情心系天下,他甚至還是個無不良嗜好的明君,賢君。
而與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沈卿塵沈皇後對于他也功不可沒...蕭舜個性也那般明朗閃耀,我一直都覺得他合該坐上這屬于他的皇位,為天下人操勞,卻從來都不抱怨...”
只可惜,記憶中那會為了一行話追在他屁股後面喊着‘老師’‘老師’的笑容燦爛的人已經不在了。
而葬送了這一切的人,是蕭懷雪!
“哦” 薛景衡輕輕地道:“如此聽來,的确比現任陛下優秀不少,可在您心中,先帝便沒有一點缺憾?”
薛潛想了想,面色有些微妙:
“他曾錯手殺死過一個人,是個常年侍奉他的宮女,我到時候那女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不過一時失手,我也未曾在意,将那女子後事安排妥當後此事便這麽不了了之了。
在那之後不足一年,大慶與北鶴的戰事波及夏丘,蕭舜帶着蕭懷雪親自領兵出征,便再也沒能回來。”
“确信..是陛下殺死了先帝?”
薛潛閉了閉眼,似乎不想提起這段苦澀的回憶:
“幸存的老兵們親眼見到蕭懷雪将劍插入蕭舜的胸膛,那時他們背對着他,眼睜睜地瞧着蕭舜血濺三尺開外,卻什麽也不能做。”
薛景衡亦沉默了,因着這證據來到如此有力而不容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