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皇後

“趙九!你真是大逆不道, 居然敢詛咒陛下英年早逝!你這個大逆不道的賊子!本宮要上奏皇上!本宮要抽你的筋撥你的皮!本宮要誅你九族!”

她最後的咒罵在趙九慢慢走出那地方的途中越來越微弱,到最後, 她站在陽光遍布的院子裏擡頭望天時, 聽着裏面如蚊蟻般輕微的聲音有些恍惚。

“沈卿塵沈皇後?” 老太君沉吟道。

趙九點點頭, 神色卻有些恍惚。

老太君見她這般模樣,不動聲色地問道:

“小九, 你早就知道她沒死,而是被蕭懷雪囚禁在得善苑了?”

“并非如此。” 趙九搖搖頭:“約莫五年前我便發現了得善苑裏有些古怪, 有些猜測, 這些日子鬧鬼一說又将我的猜測推上來,直到我下定決心入了得善苑, 方将心中猜測坐了實。那人果然是七年前無故消失的沈皇後。”

“哎, 想不到竟然是被蕭懷雪給關在了得善苑那般荒蕪之地,怪不得這麽多年也沒人知道了, 沈皇後曾經是那般果敢有手段的厲害人, 現在卻落得這般地步。”

趙九突然來了興致,詢問道:

“據我所知,蕭懷雪弑兄奪位後,沈家失了靠山岌岌可危, 事情發生不足半月沈家二老便活活氣死過去, 曾經那樣聲名顯赫的大家族,一朝一夕間便沒了蹤影。”

“可不是。”

趙九突然想起沈卿塵所說的那番不知真假的話,有些疑惑,她知道, 長久的□□已經讓原本生龍活虎的沈卿塵失了心智有些神志不清,說的話也颠三倒四不足為信,可...趙九突然轉過去,事無巨細地将昨日她所講的話告訴老太君。

“我知曉宇文玏與你這幾日接觸頻繁,難道與此事有關?沈卿塵說要來救她的人便是宇文玏?亦或...老太君,你這是想和宇文玏聯手推翻蕭懷雪?”

對面人放下茶杯輕笑了兩聲,老态龍鐘的臉上盡顯慈愛:

“小九,這江山總不能交到一個身患躁郁症的人手中,我那兒子面上雖恨蕭懷雪,卻因着忠臣道義動不了這邪心思,年輕時我夫君薛湛乃是□□皇帝的老師,他一生最大的心願無非這蕭家的江山可以交到一個值得托付的人生上,可惜志願未報便早早去了,現在,也是我來替他還願的時候了。”

“可你也不該聯合宇文玏這個奸臣。” 趙九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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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玏此人,從前是鎮守邊疆的大将軍,近幾年才從南疆調回朝廷,他這麽些年在南疆做了什麽我們怎麽知道?尤其在大慶問題上...您與他聯合,到底是為了救夏丘,還是害了夏丘?”

“我管不了這麽多了小九。”她強硬地插入,打斷了趙九未完的話:

“我現在只知道,這江山一日還在蕭懷雪手中,我心中的怨氣也一日未出,九泉之下,又該如何面對阿湛?”

“若是如此,那将蕭懷雪拉下臺之後呢?又将輔佐誰坐上這個位置?蕭懷雪無子無女孑然一身,他那些哥哥弟弟也早已死的死散的散不成體統,這江山又将交給誰?”

這時,老太君方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道:

“小九,我怎麽覺得你對蕭懷雪突然仁慈了許多?”

趙九一愣,自己也有些煩躁,撓了撓頭,解釋道:

“我不過是擔心日後江山不知該托付給誰罷了....”

對面人陡然一笑,卻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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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照

“陛下可是歇息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為了這災民之事幾宿幾宿的不睡覺,眼下災民安置的問題總算是解決了,陛下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至于明日的微服出巡就等明日再說了..”

“想不到陛下這般辛苦。”

“可不是?行了行了,咱們還是別打擾陛下了。”

“可我這剛熬好的雞湯....”

“嘿嘿,你若不介意的話...”

“算了,我還是用小火溫着,待陛下醒來後再起鍋。”

“.....”

蕭懷雪這一覺睡地很踏實,至少是在夜幕未深的前半夜,長達三天每日每夜的辛勞使得他幾乎是在沾到床的一瞬間便長睡不起睜不開眼,今夜小雨綿綿微風徐徐,委實是個适合睡覺的好時機。

可情況到了下半夜卻截然不同,而這也是近段時日蕭懷雪鮮少睡覺的原因,一是太忙,二是因着這不斷滋擾着他的夢境。

那夢是完全朦胧的,似處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仙霧中,他試着往前走一步,卻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竄入鼻尖,他再走一步,被腳下物給搬到,伸手一摸,觸摸到的是一句句冰涼僵硬的身軀,他們的肌膚是蒼白的,可身上蔓延的鮮紅卻紅地那般純粹。

那是蕭舜的屍體,冰涼的,不帶一絲溫度,就像他親手插到他身體的那把劍一般冰涼。

和蕭舜在最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他手的溫暖有着令人心驚的對比,他咬着牙将那把劍插入他單薄而脆弱的胸膛,埋首之時感受到蕭舜同樣咬牙切齒地在他耳邊不斷叫喊着:

“小雪..小雪...”

“殺了他。”

“你還在等什麽呢?殺了他,滿足他一切的願望。”

然後是一道如上古佛音般空靈的聲響在他耳邊響起,清澈如山泉,凜然如澗風,他的耳朵開始嗡嗡嗡地響,就連眼睛也不太聽使喚了。

彼時初陽正升,一道道刺眼而明亮的光将他醜陋的惡行公之于衆,他瞪大了眼松開手裏的劍,不敢相信子女做了什麽,他的身子在不可自抑地顫抖着,渾身冒出鬥大的汗珠。

那個如魔似佛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了:

“你早就清楚明了不是嗎?為何不遵守自己的內心?來..殺了他.”

懷中人也猛然吐出一大口鮮紅的血液,沾了血的手一遍遍輕撫他蒼白而冰涼的臉頰:

“小雪....”

他的耳邊有無數種聲音告訴他該怎麽做,有好,有壞,這是一場情意的對決,是他的情,與他的請。

那麽多種聲音在他頭腦中幾欲爆炸,可最後,卻有一個清冷,空靈,游蕩地聲音穿過沉沉的阻礙清晰地來到他耳邊,告訴他:

“殺了他,你們都可以解脫了。”

他驀然閉緊了眼。

“小雪....”

噗嗤一聲,劍身沒入那具早已殘破的身子,血濺到他平日裏早就麻木的臉上,身上,是那麽的熱烈,灼人,将他由身至心都燒地熾熱,他難受,卻是說不出什麽難受的難受,他兵敗如山倒地,頹然地,失去了周身所有力氣地,倒在那具溫熱的屍首上。

他費力地睜開了眼,他的目光好像一個在黑夜裏掙紮許久終于迎來光亮的饑渴者般,控制不住自己地朝着那光亮發出的地方追去。

那裏站着一個人,她的身影好單薄,周身被光圈給環繞着,她長長的衣擺迎着風四處搖曳,九重天的神仙下凡似得,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可是她的身影好遙遠。

“你是誰....”

你是誰?

“是我。” 竟然也有人在她耳邊回答了,若幹年後,他終于又聽到了這個聲音。

“你是誰?”

“是我。”

可‘我”又是誰呢?

“是我,懷雪。”

突地一瞬間,伴着這句話在他腦中落地,一張毫不起眼地臉出現在他腦中,明亮的眼,淺淺地笑。

蕭懷雪驀然睜開眼,溺水之人般狠狠地吸了幾口氣,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小雨綿綿的清涼夜裏身子卻早已被汗液打濕。

床邊一聲異動,蕭懷雪微眯着眼望過去,一把鋒利的匕首攜帶着一張白紙釘在床沿上。

他掙紮着坐了起來,一夜虛夢早已将他周身的力氣榨幹,腳步虛軟地走到床邊取下白紙查看,在看到上面的內容時蕭懷雪頓生怒火将那紙條重重仍在桌上。

‘小心’

那上面只有這兩個字,無名無姓,他卻知道那是誰送來的。

蕭懷雪心中五味雜陳,世間百味酸甜苦辣皆泛在心中,偏偏每一種都極其濃烈,沸騰的情緒讓他想要爆炸,可落在實處,卻是再度執起那張薄薄的紙,然後慢慢用力,讓它在他手心中逐漸變形,扭轉,變成皺巴巴的一團。

他咬緊牙握緊了拳頭,突然用力在桌上錘了一下。

翌日一早,元祿半驚半喜地發現意向起地很早地陛下竟在這日貪睡了整整一個時辰,被他給小心翼翼叫醒之後,神色竟,竟還有些迷茫,好像不止自己身居何處那般。

乖乖,習慣了陛下平日裏兇狠惡煞模樣的元祿驚訝地發現這樣的陛下也是不錯的。

“幾時了?”

擅自陷入幻想中的元祿公公喜滋滋地答道:“回陛下,巳時了。”

皇帝無疑是瞬間陰沉了。

因着皇帝百年難以遇上一次的貪睡,此次微服食訪出發的時間也從辰時推遲到了午時一刻。

雖早就在奏折中見識過閩東洪澇的泛濫,可當真真切切地深入民間目睹這一切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們首先來到的是百姓們的農田,數月前肥沃的土地早就被水龍卷起戲弄,數萬株春日辛辛苦苦種下的秧苗漂浮在水面上,雨水早已經和泥土混合染成泥黃色,原本該是一片片糧蔬綠油油蓬勃生長的畫面,此刻卻被滿目泥水代替,正恍惚間,只聽一聲痛苦突然響起。

那之後便是一陣陣,連綿不絕的哀嚎。

原來是農田的主人冒着大雨來到了田地,見此慘狀一個個都哭了出來,辛苦的春耕無非期望來年的秋收,卻不想一場場瓢潑大雨将這一切希望都粉碎,一年的收成全都沒了,怎能叫他們不哭?

“陛下....這些農民百姓們真是可憐,奴家,奴家都快忍不住要哭了哩。”

“的确如此。”何朝恩投在那些農民身上的目光帶着惋惜:

“這些被沖毀的秧苗該是這些家庭這一年所有收成的來源,縱使無災無禍,一年下來,光是應付衙門的苛捐雜稅和日常開銷已經吃力,現如今還碰上洪澇,也難怪他們如此傷心。”

元祿聽此一言小嘴癟地更厲害了: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淚。”

“可不是?” 另一張顫顫巍巍地小嘴也應和着。

蕭懷雪看了半響,将随行的王子陽叫上前來:

“開倉赈災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先前經歷過那一遭,王子陽哪裏還敢有什麽怠慢?事無巨細地禀告道:

“啓禀陛下,昨日三省各受災縣衙門已經正式開倉散糧,附近災民聞訊皆來,光是昨日一天,已經接濟了不少災民。”

蕭懷雪點點頭:“那眼前這幅場景你又作何處置?”

王子陽略有猶豫:

“啓禀陛下...糧種之事官府已在酌情處理,從鄰省加急借來的種子還在快馬加鞭趕到的路上,屆時定分發給受災的百姓,另外,明日起,田野溝渠之事将正式動工,力圖将田地裏的積水快速排出去,另外,微安河中游地區的水壩建設已近完工,相信假以時日,必将擋住滔滔洪流蔓延之下游地區阻礙民生...”

“如此,倒是甚好。” 何朝恩感慨了一句,他朝着蕭懷雪欠欠身:

“陛下,微安河水壩一事朝恩也早有聽說,此壩高度寬度達到數十米,一旦建成了,将是閩東三省治洪之路的關鍵法寶,此壩的修建已經耗時半年之久,如今工程将畢,關乎前半年無數官名的心血,更是馬虎不得。”

“愛卿所言甚是,這微安河水壩,的确不可馬虎。”

“即是如此...” 何朝恩拱了拱手,直言道:

“陛下何不親自啓程去看看這大壩?一來可以近距離觀察此物查漏補缺,二來,也可以勘察當地民情。”

蕭懷雪這時将眼神鎖定在他身上,并未立即回答,王子陽在一旁有些猶豫地道:

“何大人此言不假,也的确是個好法子,只是..水壩建在微安河中上游一處峽谷之上,地形險峻路面濕滑難走,且這些日子天公亦不作美...”

何朝恩聽到這裏抱歉地彎了腰,默默鼻子有些難堪:

“王大人所言極是,是朝恩考慮不周了。”

而最該表明态度的正主兒蕭懷雪卻一直沉默,此事便暫且擱置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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