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好皇帝

在經過一天的微服出訪觀百姓民情後, 一行人也與夕陽西落之時回到了何府。

皇帝草草用完晚膳後便抱着那本簿子入了房,元祿猜想定是今日所見的慘狀刺激了皇帝, 故才如此辛勞地想想出一個萬全的法子解決閩東洪澇的問題。

皇帝在認真做事, 其他人自然也閑不得, 元祿乖乖地跑到廚房将那些锃光瓦亮的碗碟拿出來,開始洗第四次, 三寶則捧着面頰追在他身後幽幽嘆氣。

問之,小丫頭故頗是不解地道:

“我怎麽覺得陛下此行性格大變, 沉默寡言不少, 就連火,也未發過幾次。”

護主心切的元祿公公先是狡辯了一下:“陛下本來就不常...不常發火。”

下一句, 也不得不承認:“不過此行南下的确沉默寡言許多, 可陛下從前在得閑殿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若真要分出有什麽不同的話...”

“該是氣質大變!” 三寶想到了什麽, 搶在他前頭冒出這麽一句來:

“從前的陛下縱使不說話, 身上也總帶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兇惡之氣,現在卻宛如變了一個人似得...雖極少開口,可瞧起來卻——卻——哎,我也不曉得該如何去表達, 您可能知道三寶的意思?”

元祿沖她癡癡地點頭:“我曉得的。”

三寶便這麽甜甜地笑了笑, 生生閃瞎了元祿公公的眼。

蕭懷雪再次打開房門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庭院深深處,有一人背對着他不知擺弄着什麽, 半響後只聽一聲撲閃翅膀的聲音,一只通體雪白的鴿子撲着翅膀徑直飛向了藍天。

“愛卿這信是寫的誰的?” 蕭懷雪這時也站在了他身後,淡淡地問道。

何朝恩受了一驚忙活過頭來,見是他先行了禮,而後撫着心頭有些許寬慰:

“原來是陛下。”

見蕭懷雪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何朝恩這才頓悟,忙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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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微臣方才送出的乃是給老師的一封信,他老人家雖身在皇城仍時刻關心着閩東的洪澇災情,微臣便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為他飛鴿傳書。一晃地,已經是第三封了。”

而他們在此逗留也有半月之久了。

蕭懷雪聽後沉聲地道;“薛大人真是有心了。”

何朝恩這時攤攤肩,笑了笑:“可不是?”

蕭懷雪沉默了一小會道:“對了——”

話未完,不知何時出現的婉柔卻在不遠處朝他鞠了一躬,道:

“陛下,何大人,該用膳了。”

何朝恩笑道:“就來,就來。”

兩人便收拾了一番開始用早膳,皇帝今晨的胃口倒是極好,一連吃了兩碗白飯還喝了一碗滋補藥膳湯,真是普天同慶。

酒足飯飽後,便該說正事了。

何朝恩先站了起來,恭敬地詢問道:

“不知陛下方才要說何事?”

彼時蕭懷雪正端着青瓷白玉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湯,聽此一言答地也極為随意:

“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放下碗筷,用元祿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看他一眼:

“明日寡人打算再用一天的時間出去瞧瞧,體恤民情,順帶看看那三人究竟有沒有嚴格遵照寡人的指令來做事,此事乃是寡人的一時興起,便由寡人一人去看,你們沒有寡人的命令不許跟着,另外——明日你們便在府上準備,後日出發,前去微安水壩。”

何朝恩先是一愣,後是一驚,有些猶豫:

“那處地實險惡,陛下當真要?微臣明白了。”

蕭懷雪終于不再看他起了身便徑直回了房。

留下何朝恩停在原地神色難猜,許久,方見一絲笑意在他眼眸中流轉,似在得意。

幾乎是在回房的瞬間,那窗沿上泛着亮光的匕首便已經穩穩地落在了他眼裏。

在三寶與元祿眼中近日來沉默寡言溫和了許多的皇帝卻幾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間陡地怒火中燒,邁着怒氣沖沖地步子沖上去将那張紙條奪下來,在看見上面的字後更是氣急,将好好一張紙撕地粉碎還不夠,甚至還洩憤性地摔了一個茶杯。

‘勿去’ 那信上如是說道。

卻怒紅了蕭懷雪的臉。

一股無言地焦躁在他心裏竄來竄去使得他不得安生,索性硬邦邦地閉了眼,躺在軟塌上歇息,可一閉眼,那張臉,那個衣袂翩翩的身影又擅自入了夢折磨着他,害得皇帝即使在夜裏也滿是煩躁。

無奈又起身看了會兒簿子,待到疲倦後又倒了下去,可惜那妖女猶在夢中,這般起了又睡,睡了又起折騰了大半夜,待到第二日初陽高升時,蕭懷雪有些難看的臉色也顯出了他昨日度過了多麽難熬的一個夜。

元祿瞧着自家主子明顯難看的緊地臉色還是擔心了一個上午,卻不想主子臉色雖不好,但脾氣卻挺好,雖并不平易近人,也不胡亂開炮傷人。

果真變了不少呀.....

待到主子一身輕便地出了府,元祿望着他挺拔英姿如斯感嘆道。

出了府獨自游走在人煙稀罕大街上的皇帝卻不太好受,昨夜未歇息好之後的慘白臉色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透着一股頹靡之氣,蕭懷雪索性停在原地捏了捏眉心,待到好受了一些方繼續前行。

擡頭的一瞬間,正好瞧見一個衣衫褴褛拄着根木頭拐杖的老者顫顫巍巍地走向自己。

這是一個飽受洪澇之災的老婆婆,也許是為了自己,或者是家中嗷嗷待哺的孫兒孫女,她走到了大街上,挑着她心中認為的大富人家,沉默地伸出了手,将那個破爛地木碗放在對方面前。

朝廷開倉赈災三日造福千萬人,卻無法保證每一個災民都能享受到,譬如眼前這老太,這乃是無法避免之事,可蕭懷雪也難免感慨,究竟天下蒼生中,有多少類似的不可避免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丢一錠銀子在她碗中,可惜老婆婆卻沒有想象中那般愉悅,有些緩慢地道:

“不,不要銀子...要米...”

蕭懷雪略微便蹲下了身子與對方平視,撚起那頓銀子對她道:

“這是銀子,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米。”

那老婆婆卻聽不進他的話似得,一直重複着:

“不要銀子....要米...”

蕭懷雪皺眉,沉吟片刻便徑直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又退了回來将她扶至路邊候着,道:

“那你在這裏等我。”

說罷便邁着步子離開了,一刻鐘後,蕭懷雪提着一大袋東西歸來,那老婆婆倒也聽他的話,站在那裏乖乖等着。

“給你。” 他遞過去。

老婆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米..是米...太好了,我的兒子孫子不用再挨餓了..”

這時,從街的那頭陡然沖出來一個神色焦急的婦人,望見他們神色一喜,忙跑過來扶着老太太:

“娘!您也真是的,我早告訴您了別到處跑...這位是?”

她用着打量地模樣瞧着面前這面色不善的高人之人,蕭懷雪也不解釋什麽,轉身便要走。

“這麽多米是哪裏來的?娘....”

“皇帝...好皇帝!”

蕭懷雪身子一滞轉過身來看着她,那老婆婆在自己兒媳的攙扶下綻放出笑顏,眼神卻不甚清明,嘴裏喃喃:

“好皇帝...好皇帝...夏丘出了個好皇帝...”

那婦人神色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

“真是抱歉,這位公子,家婆這些年患上癡呆症,讓您見笑了。”

蕭懷雪只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這時那婦人也攙扶着老婆婆欲離開此處,也許是急着将米給帶回家煮給家中嗷嗷待哺的孫兒。

蕭懷雪也打算走,這時,一雙略帶冰涼的手突然緊握住他的手臂,且用了不小的力氣。

蕭懷雪側首看她,瞧見老婦人緊緊地看着自己,她的眼眸好像能透進蕭懷雪心底一般,可她明明只是個老态龍鐘的的老婆婆。

“好皇帝!好皇帝....好皇帝!” 這般緊緊握着他的手,認真地說道。

蕭懷雪一愣,而後沉聲道:

“多謝。”

老婆婆聽此一句嘻嘻嘻地笑了起來,歡天喜地地和兒媳相互挽着手臂走遠了。

直到很遠,也依稀可以聽見她哪一句句話。

“好皇帝!好皇帝!”

“夏丘出了個好皇帝!好皇帝...”

蕭懷雪在原地頓了許久,方清醒過來繼續前行,也不知怎地,方才還倦怠的身心此刻卻煥然一新,像睡了一覺長長飽飽的覺般,神清氣爽。

他繼續游走于這因着天災并不熱鬧的大街,幸好,今日的天氣很是賞臉,雖沒有到萬裏晴空碧藍天的地步,但也是這麽多天以來難得不下雨的日子。

蕭懷雪這廂漫步大街上,路過一拐角,內裏突然沖出來一個孩童同他相撞上,兩兩相撞自然是那孩童首先倒在了地下,嗚嗚嗚地掩着眉眼哭了起來。

後面跟着一個心急的女子将他抱起趕緊哄着,那女子顯然是有些蠻不講理地,看着他的目光中滿是苛責:

“小孩兒不會走路這位公子如此大一個人了還不會?”

蕭懷雪同她對視,沒由來地那女子的目光就逐漸弱了下去,不自覺地收緊了懷中小孩欲離開,一雙骨節分明地手卻橫在自己面前。

“這,這位公子..光天化日的你想做甚?!”

那雙頭攤開來,卻是一錠白花花的銀子。

“給,給我的?”

蕭懷雪便看了看她。

那女子滿目震驚地看着他,猶豫了半響終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一把抓住了那錠銀子,而後抱着孩子逃竄了。

蕭懷雪埋着頭輕輕一笑,再擡頭時,嘴角的笑卻一僵,直直望着不遠處漸漸消失的身影。

那素色的長衫是如此熟悉,他甚至沒能看清那個女子的臉,只是遙遠的隔着數米的距離見她轉了個身,可蕭懷雪的心還是在那一瞬間收緊了。

他直覺地想上前幾步,卻硬生生逼退了這個想法,任着那抹身影逐漸消失不見,正如往常一般。

是她?

可那又何妨?!

他拂拂袖子轉身出了巷子,轉而前往另一條街。

直到夕陽西下之時,焦急地等待在大宅院門口的元祿瞧見那抹熟悉且期盼已久的身影緩緩歸來時,懸吊了一整天的心這才松了下來。

這廂趕緊迎上去,接過他手中的袍子,一邊随着主子進屋一邊問道:

“陛下今日過得可還好?”

皇帝沉默許久,将要進屋時,方答道:

“很好。”

“.....!!!”

可憐元祿公公愣在原地許久,一臉不可置信。

翌日,也總算到了一行人出發前往微安河水壩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已經寫完了……接下來慢慢地更新,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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