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怿顯得比她還意外。

“你在幹什麽?”

書辭又把頭靠回牆上,有氣沒力地說道:“看星星。”

“看星星?”他走上前,索性也在她身旁坐下,“今天上元,你不出去看燈,在這兒看星星?”

“怎麽,不行嗎?”書辭睇了他一眼,“我一會兒還要對月吟詩呢。”

沈怿不冷不淡地輕笑了一聲,“你還會吟詩?”

“那當然,說出來怕吓到你。”她哼道,“我弟弟的課業,多少是我幫他寫的,連先生都誇我的詩自成一派,格高韻遠,考狀元都不成問題。”

沒理會她這席扯淡的話,沈怿朝身後的小院看了看,“一個人在家?你爹娘呢?”

“出去了。”書辭心煩意亂,“出去看花燈了。”

“你不去?”

書辭低下頭,神色落寞地玩衣帶,“我娘讓我看家。”

聞言,他若有所思地颔首。

頭回在她家時就已經留意到,言家夫人對她的确有些偏見,也許是因為女孩兒的身份,在民間大部分人眼裏都不如男孩兒金貴。

“你娘更喜歡兒子?”

“不知道,大概是吧。”

“那你姐姐,怎麽沒說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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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貓順毛:“我怎麽知道。”

“你沒問過?”

“诶——”書辭終于開始嫌棄他了,“你再問可就不讨人喜歡了。”

沈怿聽着好笑:“這麽說,我還讨你喜歡過?”

她還認真的想了想,鄭重點頭道:“幫我忙的時候挺讨人喜歡的。”她揚起眉,“你要是再幫我削一筐箭杆會更招人喜歡。”

沈怿無奈地搖搖頭,“你真打算在這兒坐一夜?元宵一年一次,今晚錯過了就沒有了。”

書辭無限悵然:“可我怎麽去?”

他想都沒想:“我帶你去。”

盡管心中很願意,但嘴上還是忍不住猶豫:“我家就這樣丢着不管了?娘回來會罵死我的。”

“怕什麽,你在他們回家之前回來就行了,而且晚上有官府的人巡查,你家這點銀子沒人偷,偷了大不了我替你補上。”

被他說得開始心動了,書辭抿抿唇,探頭望向巷子口的街市。

“我弟弟他們也在街上,若是一會兒碰見了怎麽辦?”

“這個簡單。”沈怿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面具,“戴上它。”

燈市是上元節北京城中最熱鬧的地方,各路人馬熙熙攘攘,路邊的小攤子挂有杭州的絹紗燈,燈上禽蟲走馬,花草美人,比比皆是。

良辰美景,自然少不了四方財貨,尤其是買賣昆玉和西洋物件的,一路行一路喊,聲音隔了一條胡同還能聽見。

鼓吹和雜耍的藝人滿街走,兩個帶着面具的男女混雜在人群中,乍一看去竟也不覺顯眼。

書辭挑着花燈,興致盎然的逛夜市,首飾零嘴,竹編的小玩意兒,她一個攤子一個攤子的逛過去,每件都拿起來瞧瞧,玩半天又放回去,反正就是不買。

沈怿極有耐心地抱着雙臂在旁看她逛。

“你又不買,何必看呢。”

“你管我。”她撿起一對木質的兔子把玩,“我玩夠了就不用買了,又過足了瘾還能省筆錢,多好。”

“……”他無語地笑了笑。

“對了。”書辭把玩具放下,“上次幫我忙,還沒好好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沈怿揚起眉:“你舍得花錢了?”

“什麽啊,說得我好像很吝啬似的。”她甩着耳邊的發帶,“剛剛我翻錢匣子,發現裏面居然多出不少銀兩,我想一定是我娘偷偷給的。請頓飯還是足夠了。”

時隔這麽久,現在才看見。

沈怿暗自笑笑:“行。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書辭颔首,理所當然道:“嗯……正好,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店,馄饨特別好吃。”

他聽完只覺無法理解:“你得了那麽多錢,就吃請馄饨?”

“我又沒說要請你吃大餐。”書辭一本正經地解釋,“那些錢都要攢着,将來可是我的嫁妝。”

“原來你還沒定親?”沈怿随口問,“将來打算嫁給什麽人?”

“這個說不準,得看我娘的意思。”她提着燈,照腳下的路,“可是一定要比我姐嫁得好,找一個像我姐夫那樣的,就最好不過了。”

他哦了聲,“你姐夫是什麽人?”

“我姐夫是順天府的捕快,溫明,相貌堂堂,武功又好。”她說着,一臉的憧憬。

沈怿淡聲道:“沒聽過。”

書辭斜眼看他:“孤陋寡聞,我姐夫在衙門很有名的。”

“一個小小的捕快,也值得你這般惦記,未免太沒追求。”

“順天府的捕快待遇算是不錯的。”她覺得他眼高手低,“不然我還能追求什麽?難不成做王妃?”

沈怿腳下一頓,忽然停住看了她一眼。

書辭并未注意,倒是歪頭自顧自琢磨起來:“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我是不該這麽狹隘。聽說當今的兩位王爺都尚未立王妃,也許我努力誘惑一下他們,能有機會呢?”

沈怿聞言輕笑了一下,很贊同地點頭:“說得不錯,你可以試試。”

“你也這麽認為?”盡管是說笑,一旦話題起了,也忍不住開始構想,“诶,那你覺得誰比較好?”

她自言自語:“莊親王年紀有點小,就比我大兩歲,肅親王今年好像二十四了,而且沒納妾。”書辭遲疑着嗯了半天,“……這個還是算了。”

“嗯?”沈怿不自覺問出口,“為什麽?”

“開玩笑,我去誘惑他?幾條命都不夠的。”

……

古董鋪對面是個小酒店,因為過節,生意還算紅火,人來人往的。

高遠和他的侍衛朋友揀了張靠邊的桌子對坐飲酒。

“喲,你今天這麽閑,還能來喝酒?”

高遠嘆道:“忙裏偷閑嘛,好不容易我家王爺睡下了,這才得空把你約出來。”

友人執杯在手,打量他神情:“看高兄你愁容滿面,莫非又遇上煩心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王爺,天天都是煩心事。”高遠直搖頭,“伴君如伴虎啊,更何況我還是貼身侍衛,整日提着腦袋過日子……這不,他今兒在宮裏受了氣,一回府就開始找人發火。”

“哦?”友人一副想聽的樣子。

他抿了口酒,緩緩道來:“府上新來了個丫頭,晚上正好當值,不小心打翻了個杯子,他就一臉要殺要剮的表情,偏偏還不講明白,讓我看着辦。你說說……他負責動動嘴皮子,壞事都讓我來幹,回頭下地獄我還得給他鞍前馬後。”高遠啧啧搖頭。

“都多少年了,孤家寡人一個,又不改脾氣,我看以後有了王妃估計都得把人家逼上吊。也活該每年過節宮裏的小主子不親近他,這不自找的嘛。”

“高兄。”一席話畢,友人擔憂的環顧四周,“當心隔牆有耳。”

“不要緊。”高遠成竹在胸地端起酒杯,“我家王爺今日睡得早,再說了,他就算沒睡也不會來這種地方……”他剛轉過頭,迎面就是一張分外熟悉的面具,第一眼沒放在心上,第二眼猛地一看,吓得高遠拿杯的手一抖。

“王、王……”

書辭剛從門外進來,話只聽了後半截,當即問道:“你們認識?”

“我們當然……”高遠飛快觀察沈怿的眼神,反應迅速,“當然不認識!”他表情說變就變,臉上即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是說這位兄臺的面具非常具有王者風範,不知在何處買的。”

沈怿冷冷道:“菜市口,怎麽?你很喜歡嗎?”

“不、不是……”

書辭莫名其妙地望了高遠一眼,随後又看向店內。

“好像沒有空位了。”她轉過頭有禮地詢問,“這位公子,能不能拼個桌?”

“這……”

“我們只有兩個人。”

饒是內心瘋狂地搖頭,一見沈怿緩緩望過來,高遠忙不疊颔首:“行,行,沒問題。”

拉開椅子落了座,她朝小二叫了兩碗馄饨,高遠就在沈怿右手邊,此刻顯得異常局促,還讪讪地問書辭夠不夠吃。

“兩位怎的帶着面具?”友人對沈怿的身份并不知情,自然而然感到奇怪。

書辭回答道:“家裏不讓出門,我們是偷溜出來的。”

“原來如此。”友人挑了挑眉,帶着一抹我懂你的笑意,“小兩口私奔?”

話音還沒落,高遠就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友人不解地看着他。

“咳。”高遠清了清嗓子,把話題岔開,“別人的事你少管,喝酒喝酒……”

迎合着吃了兩杯,友人回想起之前所談,頗有興致地問他:“對了,之前王爺的事你還沒講完呢。”

高遠面部一抽,恨不得眼中生刀子剁死他,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爺?”書辭聽着好奇,“這位公子是王府的人?”

“當然。”友人擡手一擺,給她隆重介紹,“肅親王府上侍衛總管,高遠,高大人,王爺的心腹。”

“原來是位大人物。”她忙重新施禮,“方才失敬了。”

一旁的沈怿微微一笑,也沖他抱了抱拳。

高遠只覺這個笑容別有深意,簡直芒刺在背,尴尬地勾起嘴角回禮,“客氣,客氣。”

趁着等馄饨的空閑,書辭百無聊賴,順嘴問道:“高大人跟着王爺做事,那……肅王爺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真像外界流傳的那樣?”

友人笑道:“可不是,今天他還說……”

桌下被猛地踹了一腳,友人疼得嗷嗷直叫。

“肯定不是!”高遠義正言辭地打斷,滿臉肅然,“我家王爺義薄雲天,光明磊落,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忠義之人。我對他欽佩已久,很是仰慕,恨不能以身相許……”

書辭和沈怿同時擡起頭來看着他。

“當然,可惜我是個男兒身。”他及時收回來,還滿臉遺憾,“只好當他的侍衛,這樣日日都能相見,我也滿足了。”

友人緩過氣兒來,手指顫抖着:“你剛剛明明不是這麽……”

“我不是什麽,你懂什麽!”不等說完,高遠就插進話,“我對王爺的敬仰之情,那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

友人:“……”

書辭似笑非笑道:“想不到高大人這麽忠心耿耿。”

“這是自然。”

“那坊間說的有關王爺的事情……都是謠言?”

“當然是謠言!”高遠眉頭緊皺,頗為憤慨地哼了聲,“這些刁民刁婦,成日裏搬弄是非,胡言亂語,損我王爺清譽,回頭我就把他們一個一個揪出來治罪!”說道激動之處,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杯碗跟着抖了抖。

此刻,店夥把煮好的馄饨端了上來,對面的沈怿自行取了筷子,也不看他,只慢條斯理道:

“高大人。”

他淡淡道:“吃菜吧,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高遠不自在地抿唇,“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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