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怿斜過眼來:“你認識?”
“也不是認識, 只是見過。”
秦公子疼得抽氣的同時還不忘替自己辯解:“你……你說的什麽……什麽東西, 我壓根就不知道啊……”
青年人冷哼一聲,腳下加大了力度, 伴随着殺豬般的慘叫他面無表情的問:“不知道?你大老遠跑到這山野之中, 打的什麽主意,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秦公子聞言詫異地支起頭:“你也是為了……”
後半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只聽啪地一陣脆響, 其他幾根手指也驟然崩裂。
眼下圍觀的村民已從看好戲的神情轉為了同情的神色, 紛紛朝後退了幾步。
書辭沖沈怿努努嘴:“你們習武之人都喜歡掰人手指的麽?”
他說不盡然:“腳趾也可以。”
“……”
這邊還未審完,屋裏打砸搶的錦衣衛忽然跳了出來, 恭恭敬敬地朝那青年施禮:“晏大人,屬下在床頭的暗格裏找到了此物。”
說着遞上一個錦盒,青年伸手接過,腳下卻仍未放過秦公子。
他打開盒子, 書辭匆匆一瞥,隐約看見那紅綢間躺着一個鴉青色之物,然而還沒瞧個明白, 他砰的一下便合上了蓋子。
“就是這個。”
他總算挪開了腳,擡頭把其他幾人召回, 簡短道:“走!”
一群人訓練有素的撤離, 經過書辭身邊的時候,他明顯停了停, 不經意轉過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大約是也覺得有幾分眼熟。
Advertisement
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書辭下意識地往沈怿背後躲,他便也不着痕跡地将她掩了掩。
隔着一張面具,兩人目光交彙,平靜地對視了片刻,才見那人別過臉,摁着刀快步離開。
直到四下裏再度歸于平靜,沈怿才側頭,語氣裏帶了些不屑:“很怕錦衣衛?”
“當然怕了。”書辭從他身後鑽出來,“這群大爺那是在京城裏橫着走的。
肅親王、肖雲和、錦衣衛,堪稱京城三霸,哪一個都惹不起。不過王爺和肖大人平時高高在上,想惹也沒機會,錦衣衛就不一樣了。”
她說着嘆了口氣,“我爹從前做京衛的時候就吃了他們不少虧。不止如此,從小到大,我看見過身邊多少人被錦衣衛抓走,那真是有去無回,吃人都不吐骨頭。”
後面的內容沒細聽,沈怿還停留在京城三霸幾個字上,颦着眉看她:“你們市井中成日裏都流傳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書辭倒有幾分得意:“沒聽過吧?好玩的多着呢。”
兩人一壁說,一壁往回走,韋寡婦和小韋睡得沉,并未被之前的響動吵醒。
書辭想了一晚上的事,眼下正餓得慌,溜到廚房裏摸了根生黃瓜和一些核桃,坐在臺階上跟沈怿分着吃。
“瞧你這個樣子,一晚上都沒睡吧?”核桃在他掌心裏,不過輕輕一捏就碎成了幾瓣。
書辭揀了兩塊,留下三塊給他,随口道:“可能是山風太大,我睡不着。”
沈怿盯着她,慢悠悠地說:“是山風太大還是有心事?”他把手上剩核桃都放到她懷裏,“自己吃,我不餓。”
書辭咬了一口黃瓜,随後低頭默默的嚼着。
果然是有心事。
沈怿不禁暗嘆,“說說吧,是不是想家了?”
她心不在焉地嚼着黃瓜,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無奈,“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書辭并未直接回答,“今天晚上,韋姐姐和我說了些話,我覺得她講得挺有道理的。我去南山鎮又哪裏比得上留在京城好。”
沈怿淡笑着颔首:“這倒是。”
“我娘是讓我很傷心,可離家出走,也的确給我爹添了麻煩……”她拿手撐着下巴,悵然道,“說到底還是怪我自己固執,眼界太小,其實何嘗需要去讨好我娘呢,若我有了能耐,有朝一日也可以呼風喚雨,何愁她不高看我。”
這番話說得總算是有些出息了,沈怿贊許地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她也沒想好,“要麽自己有本事,要麽嫁得好,可嫁得好也得靠我娘出門幫我找人家。”
說着,她忽然把包袱取出來,咬着食指撥弄了一下包好的銀子,“你說這些錢能在京城盤下一個鋪面麽?”
沈怿垂眸掃了一眼,淡淡道:“大概能盤下陽和酒樓旁邊的三尺空地讓你讨飯。”
盡管對他的冷嘲熱諷早習以為常,書辭還是忍不住皺眉瞥他。
然而還沒瞪多久,他的手便擡了起來,指頭距離她越來越近,最後在額間輕輕一彈。
力道不算大,卻是一種很奇怪的觸感,雖然陌生卻并不令人排斥。
“你看夠了沒有?”
她捂着額揉了揉,“我若說沒有,那你給摘面具讓我看個夠本麽?”
沈怿挑起一邊眉毛:“我不吃激将法。”
書辭啧了聲沖他努努嘴:“你這個人太不讨人喜歡了……真想知道你娘是什麽性子的,能把你養成這樣。”
“我娘?”他聞言低頭把玩那幾顆核桃,仍舊是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神色未改,“她早就死了。”
她微微一愣。
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話,未曾料到是這樣的回答,書辭自知多嘴了,一時懊悔地望着他,頗覺內疚。
沈怿捏好了核桃,半晌不見她來拿,一擡頭看她如此神色反而好笑:“幹什麽?可憐我?”
書辭垂了垂頭,“沒有娘是挺可憐的。”
“不見得,你有娘,難道你就不可憐了麽?”他如此反問。
沉默了一陣,她還是認真地說:“總有個念想。”
就像家不一定很溫暖,可身處異地時,想到還有家可回,依舊有說不出的安心與踏實。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她那雙眼睛望過來的時候,總讓他想起很多事。
“我可不是你,婦人之見……她不在更好。”沈怿把她的手拉過來,将核桃放上去,“否則活到現在,估計和你娘差不多。”
書辭忽然将他衣袖抓住,回頭把核桃放在一旁,“你等等。”
沈怿正猶自不解,只見她從包袱內摸出一塊碎銀,輕輕合攏在他掌心。
銀子周身早已磨得沒有了棱角,帶着凹凸不平的圓潤靜躺在他手中。還未及開口,書辭垂着眼睑,聲音意外的柔和:“這幾天謝謝你陪我,既然玉佩你不肯收,這個就當是一點心意好了。”
她擡眸看向他,月光灑落半身,像是鑲了層銀邊,噙在唇邊的笑意淡到幾乎看不見。
這一幕,不知為何,竟讓他忽然想起那天夜裏,在城北的鏡湖中所看到畫面。
有些溫熱的躁動波及全身,沈怿将視線調開,喉結莫名地滾動了兩下。
此刻他竟無比慶幸自己帶了張面具,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掩蓋,不露痕跡。
書辭擡起手來,學着他那樣把食指探過去,對準腦門兒一彈。
“砰——”
臉上的面具抖了一下。她卻因為面具太硬而傷到手,捂着指頭一陣抽氣。
沈怿:“……”
“你這究竟是什麽做的?!”
他無奈道:“自作自受。”于是探過身去将她手指牽住,輕輕揉了兩下。
将這頓簡陋的宵夜吃完,已經是四更天了,書辭終于熬不住回房休息。
一直等她睡着,沈怿都還靠在門邊,雙眸靜靜地注視着她的睡顏,久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回過神時,只将那塊碎銀輕輕抛起,又接住,最後收入懷中,轉身往外走。
天空依然一片漆黑,仿佛黎明離這個世界還很遙遠,他剛走上街,四周就嗖嗖落下幾個人影,為首的自然是高遠,恭恭敬敬的上前喚了聲王爺。
“剛才都看見了?”
高遠應道:“那是肖雲和的手下。”
“我知曉,眼下他人雖在南邊視察災情,手倒是伸得挺遠。”他鄙夷道,“此事有些蹊跷,記得把人好好審一審。”
“屬下這就去辦。”
說完就要撤,沈怿不耐煩地将他又召回來:“急什麽,趕着投胎麽?我還有別的任務交給你去辦……湊近點!”
看這樣子是要和他耳語,高遠緊張之餘又不免覺得羞澀,老老實實地把頭挨過去。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吩咐。
“聽明白了麽?”
他雖有不解,還是如實點頭。
“行了,辦去吧。”
一晚上沒有合眼,第二日天初初亮時,言則便穿好衣服準備同溫明一塊兒繼續找人。書辭已經離家快十日了,倘若再這麽音訊全無,連他都不由要擔心,言莫那一句無心之話究竟有無可能。
人剛出了正廳,院中的仆役便走上前來說:“高大人到了。”
這可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言氏夫婦不由奇怪,忙叫請進來。
高遠穿了套月白色的箭袖圓領袍,背着手跨過垂花門,漫不經心打量這宅中的景致。
言則趕緊上前招呼,“高大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他瞥了一眼,一面往裏走,“老言吶,你近來架子可不小啊,怎麽着,是有王爺撐腰,就不把咱們這些兄弟放在眼裏了?”
聽他語氣不對,言則膽戰心驚:“您這是哪裏的話……”
高遠步子一頓,睇他道:“我這是哪裏的話?你說說你自己,告了多久的假了,嗯?在家坐月子呢?”
“不是的,我……”
“你不用解釋。”他擡手打住,“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了,不僅如此,還傳到了王爺的耳朵裏!”
言則和陳氏為難的面面相顧。
高遠負手而立:“他老人家原本還打算把揚威營交給你打理,如今卻見你連自己的家務事都處理不好,王爺很生氣!王爺很失望!”他字字铿锵,說得言則提心吊膽。
“您說的是……閨女丢了,我也有很大的責任。”長時間的奔波讓他心力交瘁,提起此事,言則亦是萬分難過,偷偷拿袖子在臉上一陣亂抹。
高遠輕蔑一哼,“王爺一心想要提拔你,你卻這般辜負他的期望,哎……”說着搖頭輕嘆。
“還請大人替我向王爺解釋解釋,我定會親自上門謝罪的。”
陳氏見狀,也不禁道:“望大人多多海涵。”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高遠才注意到還有這個人,當下轉過身來,指着她道:“還有你,你的惡行我也有所耳聞。”
陳氏被他說得一愣:“我的惡行?”
高遠指頭不住沖她點點點:“你……教子無方,搬弄是非,目無夫綱,導致家庭不和,簡直罪大惡極!”
陳氏:“……”
他一串話畢,低頭活動了幾下手腕,“我說句不好聽的,我們家王爺最不喜歡的,就是夫人你這種性格。你也知道他脾氣不好,你家老爺既在他手下做事,你最好心裏也得有個數,免得哪天飛來橫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們。”
陳氏聞言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輕嘆一聲,別過頭去。
高遠對她這反應有點滿意,颔了颔首轉向言則,語重心長地拍拍肩,“老言啊,咱們王爺還是器重你的,特地讓我來帶個話。聽聞二小姐有一雙巧手,針線活兒做的不錯。”
見有人誇自己閨女,言則還是很謙虛地點頭:“那倒是。”
“王爺名下有幾個繡莊,剛好昨天,管事的繡娘突發疾病,死了。”他一臉遺憾,“所以想請你家姑娘前去指點指點。”
“什麽?”言則登時一驚。
“怎麽?嫌棄啊?”高遠啧了聲,一副孺子難教的表情,“那都是給皇家辦事的,裏頭的油水我不說你也明白的吧?”看他還皺眉,他又低聲道,“這可是王爺給你和你女兒的一個大好的臺階啊。”
“王爺一番好意,言則無以為報。”他為難,“可問題是,我眼下還沒找着我閨女,這……”
高遠示意他把頭湊過來,言則只得照做。
等聽完這席話,他臉上驟然恍悟,繼而恭敬地沖他拱手作揖:“多謝高大人,言則實在感激不盡。”
“得了,你也別謝我,都是王爺的意思。”高遠正色地在他胳膊上打了兩下,“你瞧王爺待你多好啊。”
說來慚愧,他只能颔首稱是。
“那我就先告辭了。”
終于将事情交代完,高遠從言家大門走出來,迎面就撞上個丫頭。
“怎麽走路的!”他沒好氣。
紫玉忙不疊賠禮道歉。
“下回看着點!”他負手嘆息,更加感覺這一家子人都與他相沖。越想越不明白,這種調解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怎麽偏偏就落到自己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