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獨者的眼淚
在吸血鬼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一切還是和平的。
就像無數個平行空間一樣，人類過着安逸的日子，就算局部爆發一些戰争，只要不動搖整個世界，大家還是幸福的。
可是誰知道，無數個本應沉浸在夢鄉的黑夜都變成了噩夢？
吸血鬼的侵襲突如其來，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吸血鬼天生就是吸血鬼。血族天生分種族和等級，最高等級的——也就是最先侵入地球的“母體”，被稱為親王之類，親王之下有騎士、爵士、貧血種和最低級的低級血族。
親王之強大，令人瞠目結舌，他們天生具有用科技沒法衡量的力量，他們的入侵也勢如破竹。
然後——更多被挑選的，對世界充滿仇恨的并且具有天賦的人，在他們的親自指導下，完成“轉生”。“轉生”成功的可能是騎士或者爵士，差勁一點就是貧血種，貧血種對鮮血的渴望極大，不過幸而還有一絲理智，至于低級血族……這則是徹頭徹尾的為了吸血和殺戮存在的怪物。
而不論成功或者失敗，所有被“轉生”的人類都會失去所有作為人類的記憶以及情感，因為生前充滿仇恨，親王給了他們重生乃至永生的希望，所以他們本性将服務于親王的一切利益。
被“轉生”的人統一被稱為“子輩”，“轉生”他們的人則稱作“父”。
父于子，代表着權威與領導力。毋容置疑。
盡管奧奇麗一遍遍地調侃法殊的愚忠，但她心裏明白，這是來自血的刻印：必須服從。而安薩佳大人就是他們兩個騎士的“父”，給予他們“轉生”，給予他們強大的力量。
不應該質疑的……
可是……奧奇麗神色詭谲地望着法殊，聲音柔美婉轉，眼神卻像淬了毒。“法殊大人，你想到了什麽呢？”
法殊稍稍愣神，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就淡淡瞥向奧奇麗，仿佛一下子就把她內心的心思看光。“沒什麽，能被忘記的都不會是什麽重要的事……怎麽，你想說什麽？”
奧奇麗輕笑一聲，一只手指仔細挑起額角的一縷鬓發，畫了一圈。
“喲，我們似乎忘了這個小寶貝呢！”
兩只吸血鬼這才注意到地上已經幾近昏迷的少女。
汗水幾乎浸透了衣衫，一層層地往外透出，胸口和腹部的大洞還涔涔得往外流着鮮血，好在，現在流血的速度已經緩慢了不少。然而，這時候地面上也彙聚了一灘血液。襯在少女薄薄的衣衫下面，豔慘得驚心奪目。
躺在地上的鐘藍覺得自己似乎回去了原來的世界。
末日到來的最後的一天，人類“聖戰”裏最終取得了勝利。
她站在光影斑斓的樹蔭裏，看着和自己一起努力掙紮了數十年的父親披着殘破的衣甲從遠處狂奔而來，蒼老起皺的臉上仿佛一下子沖掉了艱難歲月的苦楚，在巨大喜悅的推動下，高舉雙手。
耳邊是——
“我們贏了！”
“我們勝利了！”
眼淚滑落到唇齒，被吞入咽喉。
辛苦了、掙紮了、疼痛了、煎熬了十多年的日子，躲在陰暗的、藏在縫隙的、四處奔走的日子，終于結束了。
她伸出雙手，同樣揚起燦爛的微笑。
“我們……贏了。”
可是……為什麽這麽痛？
眼前的世界美得就像一副不真實的畫，蒼白空洞得映在鐘藍的眸子深處。她忽然仰頭看向天空，深藍深藍的色彩，還有直刺入眼睛令人有着流淚沖動的陽光。
為什麽……肚子上、身體裏、心髒處這麽疼！這麽痛呢！
我不是應該開心嗎？
我不是應該迎接新的未來嗎？
為什麽？！
鐘藍的表情一下子猙獰起來，如果她可以看見自己，就會發現自己的身軀到底有多麽殘破，空洞洞的肚子和空洞洞的胸口，以及絕望到發指的表情。
“這真的是我的世界嗎？”
她咬牙切齒。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她涕淚交加。
如果現實有這麽美好，為什麽會疼痛？不應該所有艱難的糟糕的全部過去後就是快樂了嗎？為什麽——我還會痛！！！
“啊——”
一股撕裂般的痛感瞬間席卷上全身，她拼命抱住腦袋，跪在地上滾動着身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到底要多痛！
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紅，她猛地睜開雙目，就看見面前溫和笑着的父親的表情逐漸崩壞，然而世界像洗牌一樣重新開始。
一邊是血紅冰冷的，一邊是麻木不仁的。
猛然從幻想世界驚醒的鐘藍尖銳地高聲叫出聲，嗓音破碎到幾乎失聲，就像絕望的旅行者在沙漠深處最後向世界呼喊出、尖叫出，以示自己的存在感。然而疼痛從來沒有這樣讓她明白：
“我到底是怎樣活着。”
“小女孩醒來了呢？當着大人的面睡着可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哦~不聽話的孩子都要受懲罰的~”
入目的就是背景鮮紅的毒蛇美人。
奧奇麗抿着紅唇，一點點地舔着手指上的污漬，最後紅舌一卷，呵氣如蘭道：“小寶貝，莫不是覺得安全了？睡着了可是對我們的蔑視哦~”
鐘藍仰望着兩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愣愣的伸手摸向右眼，滿手溫熱。
青黑的手掌向自己伸來，她愣愣的下意識就伸手搭過去。
“撕拉——”
瞳孔瞬間縮成血紅的一個點。
是肢體破碎、血肉分離的聲音。
男吸血鬼高高在上道：“誰允你碰觸我了？回答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和舊部什麽關系？”
才發現。
鐘藍無聲地蠕動唇舌——
原來夢真的是夢，夢醒了還是會痛。
法殊見她有動靜，以為她要說些什麽，便稍稍靠近道：“學聰明點，知道該說什麽。”
“我不知道……”
“噗嗤。”
漫天血光。
鐘藍慘痛一笑，似乎有風從空洞洞的右眼灌進去，冷到骨子裏。她伸手摸上去，僅剩下一只左眼看着法殊面無表情地收回尖銳的指甲。
而那顆血紅的眼球掉落在地，被一腳踩碎。
“哈……”鐘藍一聲笑出聲，接着就忍不住捂住肚子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
勉強支撐着身體。
即使右臂已被撕碎，即使右眼已經丢棄，即使空洞洞的肚子和胸部直面這個殘冷的世界，即使強大的外殼再也沒有，即使從努力到絕望不過一瞬間……
即使我淚流滿面！
鐘藍颠簸着腳步，直沖着兩只面色驚異的吸血鬼撕心裂肺地大笑出聲。
——“謝謝，你們讓我明白，我不過是個只有自己的孤獨者。”
所以，必須要拿起武器為自己而戰。
所以，必須要和過去的自負說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