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楞枷經
只待餘寶珠一走, 陸薇的哭聲也就止了。她回頭盯着兩個小丫頭,厲聲道:“方才餘姑娘說的話,你們可聽見了?”
兩個丫頭哭喪着臉搖頭:“大小姐, 奴婢們什麽都沒聽見。”
陸薇捧着兩朵蓮蓬,面容漸冷:“若還有心想跟我一起入東宮, 成為太子妃的貼身婢女,還想此生有叫你們的家人全都以你們為榮,跪在你們腳下哭的那一天,就把嘴巴閉緊,你們的願望, 我自然皆能替你們達到!”
這兩個小丫頭,一個叫芹兒,一個叫百合,兩個皆是在家裏爹不疼娘不愛,被賣掉的受氣包兒, 平生的志願就是借着主子的風光出人頭地,在父母家人面前揚眉吐氣,上輩子就一直對陸薇死心踏地,這輩子顯然也是。
陸敏料想李氏也聽夠了,這才急匆匆趕棧橋旁, 道:“勞煩嬸娘等得這麽久,我找着路了,咱們走吧!”
李氏坐的久了,站起來頭暈目眩, 一把抓住陸敏的手道:“陸二姑娘,你跟你姐姐陸薇平日可親近否?”
陸敏又扶李氏坐了,替她打着扇子道:“ 嬸娘,不瞞您說,我與我姐姐此生見面,也不過三五回。她一直住在陸府,我在靖善坊,若論親近,實在親近不起來。”
李氏默了片刻,又問道:“那她可曾替你洗過衣服,可曾大冬天替你們家掃過雪?”
陸敏又是一笑:“嬸娘想必也知道,我們靖善坊不過小家而已,并不養婢仆,我自己在家平日也要打水洗衣服,至于陸薇姐姐,她住在這陸府中,平日也有兩個丫頭一個婆子的用度,誰敢叫她掃雪,打水洗衣服呢?”
李氏臉色越發難看,自己接過扇子扇着,扇了半天,忽而咬牙吐了一句:“世間最難纏,莫過于小人!”
說嫡出的妹妹讓自己大冬天拎水桶,掃雪,洗衣服,最後還被趕出靖善坊扔回陸府,這皆是陸薇嘴邊經常挂着的,說了兩三年,滿京城的世家夫人與姑娘們基本都聽她說過。
陸敏幼時深受陸輕歌寵愛,無論幾位公主還是世家姑娘們,都對她又羨又妒,自然愛聽這樣的話。而陸敏幾年不出門,越發叫這種流言滋長,像李氏這樣為人正派的人,才會深信不疑。
此時若陸敏強加解釋,反而會越描越黑。所以她也不解釋,恰好看到餘寶珠四處找陸薇,遂給李氏一個能聽些陸薇私言的機會,叫她知道陸薇其人的兩面性。
至于那些流言扉語,等所有人都發現陸薇的兩面三刀時,自然就會不攻自破了。
李氏原本是想以榮國夫人之尊,來好好教訓教訓包氏這個身為長媳十幾年不曾入府,又苛待庶女,行事全無禮儀家教的陸府長媳的。
但在路上聽完陸薇和餘寶珠的吵架,發現陸薇并非自己說的那樣可憐,銳氣就锉了一半兒。再進門一瞧臨窗的羅漢床上坐着個美婦人,瞧着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五官比尋常女子的更突出,面呈玉白色,微彎的脖頸優美如天鵝,與陸敏全然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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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對于美人總是懷着無限寬容的。
她上前握過包氏的手道:“人常言皇後娘娘生的漂亮,你家陸敏卻總說,那是因為大家沒有見過她娘的緣故,那時候我們總笑她癡,今日一見你,我才知她說的都是真的。”
包氏懷中還抱着發燒的小陸磊,請李氏坐了,哄着孩子閑聊了起來。
陸敏趁這空當轉到前院,遠遠見陸嚴在書房窗子裏站着,隔窗指着他的鼻子道:“哥哥,你老實告訴我,你那兒惹了姐姐,叫她告到傅圖那裏,我聽傅圖說要打你呢!”
陸嚴比平日分外正經許多,往身後瞄了一眼,揮手道:“小孩子家家亂說什麽,我這有正事了,快走快走!”
陸敏隔窗拿扇子跳腳砸陸嚴的腦袋:“哥哥,我是說認真的。你一直住在府中,究竟什麽地方得罪過姐姐,快告訴我,否則我真怕傅圖那小子尋暗機修理你了。”
陸嚴摸了摸腦袋,忽而說道:“麻姑,你一個從不出門的人,打那知道傅圖要修理我?”
隔着一扇花窗,十四歲的小姑娘踮起腳尖,兩瓣紅唇笑彎成一彎上弦月一般,忽而整個人往前一躍,纖纖玉手捂上唇瓣,聲嬌如莺:“昨兒夜裏去貼那天皇皇的時候,恰好傅圖和趙穆路過咱家大門口,我偷聽到的。”
陸嚴幹巴巴怪笑兩聲,又看了看身後,兩只眼睛似被蜜蜂蟄過一般不停的擠着。
陸敏徜還不明究裏,便見窗邊忽而多出個人來。
這人穿件鴉青色的素面缂絲圓領薄袍,眉飛兩鬓,一雙銳眸狹長似鳳,雙唇微抿,若不為那稍呈麥色的臉遮了些光華,今日陸府中多少貴女,也不及他的美貌。
這是趙穆,成年後的趙穆。
“陸敏,好久不見!”他說着,又往前一步。
傅圖兩頰胡子刮的幹幹淨淨,也穿着一襲深藍色的緞面袍子,走到窗邊,抱拳叫道:“陸姑娘!”
陸敏瞬間便明白陸嚴為何要擠眉弄眼了,原來傅圖就在屋子裏坐着了。
她忽而想起來,自己聽趙穆和傅圖兩個私話兒的時候,這倆人可是在撒尿的。而那張天皇皇地皇皇,就貼在那顆大樹上。
陸敏啊的一聲,轉身便跑。
陸嚴愣了許久,忽而轉身,小狗上糞堆,充個大狗的架勢往臨窗的交椅上坐了,打開折扇嘩嘩兩把搖又合上,指着傅圖道:“傅小将軍,但不知好端端兒的,你為何要打我呢?”
傅圖眼看雙十,一張臉比一般人的要略長些,濃眉,瑞鳳眼,胡茬青青,通身上下流露着一種粗糙的質感。他忽而伸手,一拳就要往陸嚴臉上招呼。
陸嚴一看這家夥竟來真的,騰得一下竄上椅子,腿随即掃進傅圖褲裆裏:“好家夥,你特麽來提親的人,竟然打起小舅子來?”
傅圖穿着袍子身手不便,一把撕了腰帶就去捏陸嚴的衣衽,提起鐵拳便要往陸嚴臉上招呼:“無恥之徒!”
“傅圖!”又折回來的陸敏怒喝道:“你還打上瘾了不成?”
傅圖松了拳頭,往後退了兩步,站到了趙穆身後。
陸敏方才乍見東宮這兩位,吓的轉身就跑,跑了一圈又覺得自己行的正站的端,反而是他們當街撒尿,應該覺得羞恥才對,遂又大大方方折了回來,上前給趙穆見禮:“小女陸敏,見過太子殿下?”
趙穆坐在陸高峰的書桌後面,陸嚴和傅圖兩個打架的時候,他還在讀一本《楞枷經》,聽到陸敏問自己,才笑着擡起頭,溫眉端詳了很久,柔聲道:“小麻姑長大了!”
陸敏不喜外人叫自己的小名,但因自己為主,趙穆是客,總得要寒暄兩句,遂退到書桌一側笑問:“但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上門作客,是為何事?”
其實她在外面已經聽門房上的喜婆婆說了,太子帶着傅小将軍前來給陸薇提親,沒話找話,要多問一問。
趙穆雙手按在那本《楞枷經》側,指虛浮,忽而側眸道:“傅圖,去見一見陸丞相,替本宮問候丞相幾句。”
陸二爺陸高羊如今在朝為任中書省左丞,趙穆所說的陸丞相,正是陸高羊。
傅圖走了兩步,忽而回頭:“陸嚴,難道你不該給我帶路?”
陸嚴若再一走,這書房裏就只剩趙穆和陸敏兩個人了。他回頭拍了拍陸敏的肩膀道:“替哥哥陪太子殿下坐坐,哥哥立刻就回來替你,好不好?”
他們兄妹自幼習慣這種親昵的舉動,陸敏也虛拍了把陸嚴的腰:“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就這樣簡單一個舉動,不知為何傅圖兩眼又充滿了兇光,狠狠盯着陸嚴看個不停。兩人俱是殺雞般的目光瞪着彼此,出門而去。
趙穆低頭在讀那本經書,薄薄兩瓣唇角翹的深深,卻一直不說話。陸敏站在書案側,見他讀的是《四種清淨明晦》,上面幾句,恰是:汝以淫身,求佛妙果,縱得妙果,皆是淫根。根本成淫,輪轉三途,必不能出……
陸敏心說這人上輩子就僧衣穿到死,這輩子還是喜歡讀這種經書,其內心必定十分純潔。只是可惜像餘寶珠,陸薇那些削尖了腦袋想入東宮為妃的姑娘們,若她們知道趙穆一輩子不開葷戒,會不會哭到想撞牆?
忽而,趙穆啪一聲合上經書,轉身擱回陸高峰的書架上,起身走到陸敏身邊,輕聲問道:“小麻姑,将近三年時間,你一不入宮,二不出門,整天在家做些什麽?”
窗子開着,門也大開,熱風徐徐吹入,烈陽曝曬的院子裏空無一人,隐隐能聽到後院裏李氏和包氏兩個談笑的聲音。
陸敏又往後退了兩步,退到窗戶邊兒上,為掩心中尴尬,也是輕輕搖着把粵繡團扇兒,一笑道:“不過是在家幫我母親帶孩子罷了,倒是太子殿下您,這幾年都在做什麽?”
趙穆肩膀寬了許多,下巴上胡茬青青,身姿挺撥而高,低眉看着陸敏時眼中滿是融融笑意:“做太子,天下再沒有的舒适。”
陸敏心說也是,東宮還沒開始選妃了,下面的姑娘眼看就要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