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裏正在讀書的童生和秀才公是老兩口的心尖子,如今被拎出來做一個不孝又一個不管,若是傳出去簡直就沒法兒活了。

陸張氏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憤怒的瞪着陸千山,眼裏恨不得噴出火來。

她十五歲嫁到陸家,十六歲生了大兒子之後,就哄着騙着讓陸家老兩口把管家權利交了出來,死死攥在手裏。從那之後她就是村西陸家的管事媳婦兒,最後就連老兩口都不得不哄着她,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那老兩口在陸張氏三十歲的時候前後腳走了,這一走,陸大田的兩個兄弟就鬧着要分家。陸張氏仗着自己大兒子剛考中童生,死活攥着大頭銀子,就給那倆兄弟一家五畝地打發了,最後氣的那倆兄弟一個拉家帶口遠走他鄉,一個在村子裏種地,不過再也不搭理陸大田這一家,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陸張氏手裏攥着銀子,還生了五個兒子三個閨女,家裏還有三十畝地,日子過得極為寬心。所以今年都五十五歲了,頭發愣是沒有幾根白的,臉上也沒有什麽皺紋,比別人家五十五歲的老太太看上去要年輕個十多歲。

可是今天,她受了大委屈了!

陸張氏平日裏梳的水光溜滑的頭發也亂了,簪子也歪了,因為撒潑打滾還滾了一身的土,看上去及其狼狽。她想哭號,但是因為心尖子被人攥在手裏,只能忍下去,忍的她渾身只哆嗦,然後扶着陸秀秀的胳膊踉踉跄跄的又回到了西屋。

“這一家人都髒心爛肺了!”她斜靠在炕頭上,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髒心爛肺,老天爺怎麽不打個雷劈死他們!”

陸秀秀考慮的到不是這陸廣明一家子是不是髒心爛肺,而是她不想搬走。

在這邊住着多好,自己有一整個炕櫃可以用,平日裏還能招她幾個侄女兒過來陪着住。可是回去呢?自己家的房子格局跟這邊差不多,可是架不住家裏人多啊。如果要搬家回去,她就得跟老爹老娘住一間屋,陸大田喜歡抽旱煙袋,平日裏弄的屋子煙氣缭繞臭烘烘的,睡覺還打呼嚕。而且她回去,就只能分一個小小的炕櫃用了。

陸大田家人口多,老頭老太太跟老姑娘住正房東屋,老大一家子住西屋。兩邊各有三間廂房,就是給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住的。老二老三家孩子多,可是再多也都擠在那一張炕上,夏天倒還好說,地上撲點兒稻草或者木板就能睡覺。可是冬天到了,一家子五六口大的小的都擠在一起睡,大人跟孩子中間就拉個簾子,做什麽都不方便。

自從來這邊住,那邊老大家就直接占了三間正房,老二老三占了兩邊的廂房。而且這邊院子寬敞,後面還圍出來一個小院子,小院子裏也有兩間房,不過如今成了老五的書房,大孫子回來也會住在這邊。

陸秀秀不想搬回去,陸張氏以及陸大田也不想搬回去。

可是如今被陸千山車對車馬對馬将住了,不搬回去就是老大他們不孝,會被人說嘴的。

“一個哥兒,哪兒就突然靈性了?我看就是那個周氏髒心爛肺,趁着廣明不在挑撥着自己被休回家的哥兒跟他家兒媳婦鬧騰,自己到躲起來做好人了,簡直不要臉!”

陸張氏透過窗戶縫就能看見西廂房,想到住在西廂房裏的人,恨得冒血。

他們這邊不安生,村西陸家也不安生。

“二嫂,你咋還縫這堆破爛呢?你聽到沒?那邊說讓爹娘搬回來住。”老三家陸廣財媳婦兒孫氏着急忙慌的沖進東廂房,腦門上都是汗,“要搬回來,這可咋了啊!”

趙氏手一哆嗦,手指頭被針紮破了,連忙把手指頭塞進嘴裏,“真的假的?這好日子才過上幾年啊……真要回來?”

孫氏也發愁,道:“可不是嗎?圍那老些人看呢,你兒媳婦也在。說是他們家那個被休回來的小哥兒不幹了,鬧騰着要讓那邊都搬回來。我也不敢進去,瞅着老四老五家的都躲在屋裏不吭聲呢。”

趙氏愁的不行,“那搬回來……搬回來咋住啊?咱是不是現在就得收拾起來?對了,你跟大嫂說了嗎?”

孫氏翻了個白眼兒,道:“她比我還着急呢,這幾年沒少撈錢,等爹娘回來,她手裏攥的那點兒銀子怕是都要給出去了。”

趙氏道:“那不能,大嫂多精明的人啊,不像咱們,每天傻幹活兒,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孫氏咬了咬唇,湊到趙氏跟前,小聲道:“二嫂,你說……要不咱們分家算了。這不分家真的沒活路。”

趙氏也有些心動,道:“爹娘不願意吧?”

孫氏冷笑道:“那可不是不願意,咱家這麽大一家子人,成天沒黑沒白幹活的除了二嫂就是我了,老四都跑去那邊享福,還想讓他們幹活?要是把咱兩家子分出去,以後這院子裏可就沒人幹活了,想爹娘也不願意。可是憑什麽啊?就讓咱兩家子吭哧吭哧幹,吃摸不上好的,穿摸不上好的,好吃好喝的也輪不上咱們,還成天挨罵。”

趙氏直嘆氣,那老兩口搬出去,家裏沒人成天罵人了,也沒人找事兒了,平時還能吃上口好的。而且男人們出去幫工掙回來的銀錢也能偷摸的藏一些了。這好不容易盼着日子能越來越好,可是誰知道他們竟然要搬回來了。

孫氏見趙氏不說話,有些煩躁,便嘟囔道:“我覺得得分家,咱家祖宗上就是把讀書的跟不讀書的都分家了,憑什麽咱們這邊不分家?不說別的,你家小閨女也快到歲數了,你這當娘的就不想着給她制備制備嫁妝?不分家你手裏能留幾個錢?”

趙氏咬了咬唇,道:“等我家那口子回來,我們倆商量商量。”

孫氏笑了,“那成,回頭都商量商量。”

她們這邊琢磨着分家的事兒,陸張氏那邊心裏卻在滴血。

那陸千山拿着賬本子算來算去,愣是算出來兩百兩的銀子。其中五十五兩是房租,三十兩是周氏當首飾的當票,還有就是每年糧食豬啊雞啊賣錢的那些錢。陸廣明家二十畝地,每年除了自家吃的剩下的糧食也能賣個二十來兩的銀子。最後那殺千刀的陸千山竟然還說起他的嫁妝聘禮了。

“當年我嫁出去,就帶了三兩銀子的嫁妝,首飾只有一根簪子兩個小耳釘。可是人家給的聘禮是二十兩,這二十兩我娘沒拿着,都給了我三奶奶了,就連我那三兩銀子這一年陸陸續續往娘家買這個買那個,也都還回來了。人家那邊罵我吃裏扒外我也都忍了,如今被休回來反而讓我覺得輕松了呢。”陸千山一邊笑一邊道:“只是這聘禮,三奶奶怎麽着也得還給我,是吧?”

陸張氏現在不在這屋裏,屋裏就一個陸大田,被臊的臉紅脖子粗,“那,那就是你的,你都算上。”

陸千山又道:“還有我爹我哥出去幫工拿回來的錢,剛才我想了想,這錢就當孝敬三爺爺三奶奶了,回頭湊個整,三爺爺您給我兩百兩就成了。”

沒等陸大田說話,王金柱就開始誇,“你這孩子倒是仁義,你爹你哥每年可不少往回拿錢呢,就真不要了?”

陸千山笑道:“不要了,孝敬三爺爺三奶奶的錢哪能往回要呢。”

陸千山又道:“那這個銀子今天就結了吧?各位叔叔爺爺做個見證,回頭寫個條子,省的以後麻煩。”

王榮華忍笑道:“既然這麽說,那這個條子我來寫吧,只是要借用一下老哥哥家的紙筆了。”

陸大田幹笑了兩聲,對縮在旁邊的陸廣會道:“還不趕緊去拿紙筆過來!”

陸廣會縮脖子耷拉肩的跑了,沒一會兒就拿了紙筆硯臺什麽的過來了。

王榮華寫了條子,上面寫道:今日陸大田家不再續租陸廣會家房子,租房錢以及其他款項共兩百兩全部結清。今日後各回各家,不再有銀錢上的糾纏。保人王榮華,王金柱,陸旺水,王黑牛。

後面又寫上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寫了三份,讓屋裏人都傳看了,最後遞到陸大田手中。

陸大田抽了抽嘴角,捏着條子的手直哆嗦,最後深深的嘆了口氣,把條子塞進陸廣會手中,“去,去找你娘拿銀子。”

陸廣會一臉苦相的去了西屋,沒一會兒西屋就傳出來各種怒罵聲。

陸張氏罵人實在是太難聽了,聽的王榮華和族老們臉色發黑。

王榮華冷笑道:“看來老妹妹舍不得這個錢啊。”

陸大田也黑了臉,他下炕穿上鞋,道:“我去找她。”

西屋又是一陣噼裏啪啦,陸張氏被陸廣會攙着走了過來,邊走邊哭,“這是要我的命啊,不如讓我死了去啊,讓我死了吧!”

陸千山最煩這幅樣子,于是道:“既然三奶奶拿不出錢來,我看幹脆去找我大伯要,反正三奶奶把錢大多都花在大伯家了,大伯應該不差錢。”

“我給,我給你!!!”陸張氏氣的聲音都劈了,她哆嗦着爬上炕,從褲腰上摸索出一串兒鑰匙,去開炕櫃的門。

最後銀子不湊手,又拿了幾件首飾補上,這才算結清。

陸秀秀看着陸張氏拿出來的首飾,哇的哭了出來,“娘,這是我的嫁妝啊,你怎麽就拿出來了啊,這都是我的!”

陸千山笑嘻嘻的把首飾接到手裏來,道:“小姑姑別哭,以後三奶奶還缺養榮丸吃的話,我就當了這首飾給三奶奶買。”

陸秀秀沒聽出好歹來,怒聲道:“就不能當你自己的首飾,非要我的?”

“你閉嘴!!”陸大田一聲怒吼,緊接着就開始咳嗽,“讓各位看笑話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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