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氏整治了一大桌飯菜,有肉有雞有酒,主食則是蒸的白米飯和烙的白面大餅。盤子大碗擠擠挨挨的放在桌上,香氣四溢。

陸張氏哎哎叫着心口疼,裝病歪在西屋。陸千山撿了幾碗肉菜端過去放在炕桌上,笑道:“三奶奶心口疼就算自己不吃,也得讓小姑姑吃飽,更何況還有四嬸五嬸呢,三奶奶總不能餓着她們。”

陸秀秀看着這幾碗肉菜和白米飯白面烙餅,眼珠子都直了。就算陸大田和陸張氏都嬌慣她,平日裏也沒有這麽吃過。除非是在縣城學院念書的大哥五哥和大侄子回來,陸張氏才會做上這麽一桌子肉菜,不但沒有這個香,而且大部分都要放在男人的那一桌。

不過每次這個時候,陸廣明都會偷摸的藏起一塊餅或者一個饅頭,回來分給幾個孩子們嘗鮮。因為女人那一桌饅頭米飯都少,基本上都是玉米面高粱面的窩頭和餅子,而且這些粗糙的幹糧,大多數都是自家媳婦跟孩子吃了。

四嬸王氏笑道:“哎喲,真沒想到廣明家的這麽會做飯?平日裏總是做白水煮蘿蔔雞蛋,炖茄子都不見個油星,這次怕是用了半罐子油了吧?”說完還掃了陸張氏一眼。

陸張氏聽見用了半罐子油,又開始心窩疼。

五嬸兒也姓王,是小王氏。不過雖然她們都姓王,可是一個出自下河灣村,一個出自林子溝,沒有什麽親戚關系。

四嬸兒家的大兒子叫陸千多,取了諧音錢多,小名兒叫元寶,如今已經九歲了,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歲數。剛才正鬧騰的時候他跟村裏的小夥伴正在外面野着玩呢,肚子餓了才想起要回家吃飯,進門就聞見一股子肉香,饞的口水直冒。

他原本是跟他爹陸廣會在東屋,但是陸大田嫌他太埋汰了,鼻涕哼哧哼哧的,身上冒着很長時間沒洗澡的一股子酸臭味,實在是丢臉,于是給哄到這邊來了。

元寶兩三下爬上炕,踢掉鞋子露出髒兮兮的腳丫子。小孩子火力壯,如今已經是秋天寒意頗重,可他襪子都不穿就穿着個單鞋,照樣熱乎乎的冒汗。

“奶奶不吃啊?”元寶雙眼冒光的看着碗裏的肉,“那咱們先吃呗?”說着伸手就往大餅抓去。

“饞不死你!”陸秀秀一筷子抽到他手上,“髒成這樣還吃飯?趕緊讓你娘給你洗洗去,你妹妹呢?”

元寶捂着手,滿臉不願意。

陸秀秀盯着坐在炕邊兒的四嬸看,“四嫂,趕緊給元寶洗洗,你光顧着吃飯了都不要你閨女了?”

“花兒跟你五嫂子那邊兒呢。”王氏不想下桌,但是看着陸秀秀那個架勢只能撇撇嘴,拽着她兒子下桌了,“咱農村人天天土裏來土裏去,也沒見誰嫌髒過呢。”

陸秀秀冷哼。

等王氏和元寶出去,陸張氏就從炕上爬起來,拿了一個空碗,開始往裏面撿好吃的肉菜,撿了滿滿一碗放在陸秀秀跟前兒。

小王氏帶着倆小姑娘在後面小院子給自己男人收拾那些筆墨紙硯,旁邊陸千海說是幫忙,其實是盯着看。因為陸廣明家原本就有幾本書放在這個小院裏,這院子也是當年陸廣明的祖父說是要培養讀書人特地蓋出來的,還買了幾本書放在裏面充門面。只不過血脈單薄,一直沒人能夠讀書。

到了陸廣明這一代,其實他們不想娶周氏的,因為他們想培養讀書人,娶了個做小生意的總覺得心裏不舒服。可是架不住周氏家能生啊。周氏的母親也好,姐妹們也好,嫂子們也好,都一個個的特別能生,這讓陸廣明的祖父和父親上了心,所以才定了周氏。

周氏也沒讓他們失望,進了門第一年就生了陸千帆。祖父是第二年走的,算是含笑而終。而他們的爹娘也看見了周氏生的大部分孩子,覺得自己不會愧對祖宗了,走的也不算難過。

小王氏和陸廣發搬過來的時候剛成親兩年,放進這院子的書也就一個藤箱。可是經過這麽多年,一個藤箱已然裝不下這麽多書了。小王氏有些尴尬,還有些委屈。

其實這個院子不止她男人再用,她大侄子也經常會過來讀書。畢竟這小院冷清,院子裏還種了一顆紅梅,特別有讀書的氛圍。她以為自己以後就長久的住在這裏了,看着男人考童生靠秀才,然後生兒育女,可是誰知道還有被迫要搬出去的這一天。

陸千海把自己家的書放在書架上,把其他的書啊紙啊都用麻繩捆好,哪怕一點兒紙屑都不想留下。小王氏說今天一天搬不完要等陸廣發回來繼續搬,陸千海消息道:“嬸子搬不完我幫着搬,我有力氣呢,也省的五叔再往這裏跑一趟。”

小王氏覺得臉上十分難堪,她知道這是人家壓根不想讓他們再踏進這個門了。

收拾完這些東西都拎到主屋門口的臺階上,小王氏帶着花兒抱着大妞去給她們洗臉洗手,可是進了屋就委屈的哭了起來。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麽會委屈,可是心裏就是不舒服。

王氏拽着元寶進了屋,嘴裏還嚷嚷着,“讓你老姑嫌棄你了吧?玩這麽髒,一會兒再回去你奶奶一準把肉都撿給你老姑吃了。”

元寶滿不在乎道:“怕什麽,大不了我去爹那邊繼續吃。我是男人能上桌的。”

王氏嘿的笑了。

王氏也住在東廂房,進門就聽見了小王氏的哭聲,忍不住撇撇嘴。雖然倆人都姓王,但是王氏是真的瞧不起這個妯娌,覺得她嬌氣,又不愛說話,臉皮子還薄。平日裏說話細聲細氣的,但是架不住老太太跟小姑子喜歡她。估計也不是喜歡她,而是因為喜歡老五所以才喜歡她。

以前都住在村西的時候,因為她是新媳婦,平日裏也沒怎麽幹活,那些粗活累活都是老二老三和自己家做。小王氏仗着自己繡工好,就只幫着給老太太小姑子做衣服,連水都沒挑過,幸虧她只生了個閨女,否則還不定怎麽被嬌寵呢。

王氏一邊給元寶搓着手上臉上的泥,一邊大聲道:“老五家的,趕緊把孩子都帶去西廂房,今天廣明家的做了一桌子好菜,去晚了吃不上了。哎呀,就算你不喜歡吃,好歹也讓孩子吃幾口。”

小王氏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嗯了聲,然後帶着倆丫頭從屋裏出來了。

王氏只顧着自己兒子,洗幹淨手臉就急匆匆的帶着走了,壓根沒怎麽看自己閨女。花兒拽着小王氏的手指頭,怯生生的跟在後面,一同去了西屋。

最後陸廣明家坐在東屋的只有十三歲的陸千海,陸千山不想跟着湊那個熱鬧,幫着周氏曾氏做好了席面,就手又炒了倆菜,直接端到西廂房去了。

周氏吃了口鮮嫩的炒雞蛋,又吃了口豬肉炖白菜,忍不住眼圈又紅了。她自己的孩子已經多長時間沒吃過油水這麽富足的菜了?多長時間沒吃過白米飯和白面烙餅了?看着幾個孩子吃的香甜的模樣,她怎麽能不難過?

這邊在吃肉喝酒,村西陸家卻鬧哄哄的。收拾屋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先別說這五六年家裏多添了多少東西,就光孩子也多了好幾個。原本住的還算寬松,如今又要都擠在一個屋裏了,那能舒服的了?

不過現在家裏的男人們要麽在縣城讀書,要麽在縣城幫工,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老大家的小張氏板着臉,滿心的不痛快。她是陸張氏的侄女,又是童生老爺的媳婦,秀才的親娘。這正屋三間正房加兩邊兩間偏房就應該是他們來住,之前跟兒子兒媳婦擠在一起住就讓她已經不高興了,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寬松日子,結果那倆老不死的又要搬回來?

“當自己是老封君呢!”小張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罵。不過她也知道現在不是鬧翻臉的時候,畢竟她閨女跟小姑子差不多大,都十四歲了,該說親了。這個說親的錢就得公中來拿。若是翻臉了……

小張氏撇撇嘴,收拾了半天累的腰酸背痛。她二兒媳婦劉氏正在廚房裏忙乎,閨女出去串門了,也沒人來跟她收拾,這一堆堆的東西讓她煩躁起來,但是不收又不行,真落下一兩件被那老不死的看見,就成她的了。

這邊雞飛狗跳,陸廣明家卻顯得似乎十分和諧。

王金柱吃飽喝足,還回家拉來一輛大青騾子車,進門還笑呢,道:“雖然三叔三嬸來的時候帶的東西不多,但是畢竟住了這麽多年了,估計也置備了不少東西。我把車拉來了,專門給我三叔三嬸拉東西用。”

陸大田臉上帶着笑,嘴裏卻發苦,“謝謝大侄子。”

“謝什麽啊,一個村的。”王金柱哈哈的笑。

陸大田家收拾的東西堆了大半輛的騾車,王金柱駕着車,車上還坐着陸張氏和陸秀秀。

陸秀秀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對着圍觀的人嚷嚷道:“看什麽看?沒見過搬家啊?”

有人哈哈笑道:“沒見過去的時候拎着包,回來拉着車的搬家。”

陸秀秀還要說什麽,被陸張氏拽了胳膊,幹脆翻了個白眼不吱聲了。

跟在車邊走的只有四嬸兒王氏,她也不覺得丢臉,只是樂呵呵的。她兒子元寶吃飽喝足又不知道去哪裏玩了。至于小王氏,帶着倆小閨女壓根沒敢往人前湊合,她畢竟臉皮薄,尋着人少的房前屋後埋頭往家裏走,難過着呢。

至于陸大田,他也不坐車,他得四處跟人唠嗑,好描補描補今天這件事。

否則就太丢臉了。

他們這一走,陸千山家裏就舒服多了,曾紅梅喜笑顏開的帶着弟弟妹妹開始收拾東西,先把主屋給周氏和陸廣明歸置好了,然後又去收拾東廂房。

以後這院子,就他們自己做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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