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另一個時間
突然拜訪的女性名為平宮律子——赤司家現在的家主赤司征臣的妹妹。
落落大方的女性蓄着深棕色的波浪卷, 穿着優雅的白色長裙, 開衩的裙擺露出了纖細筆直的小腿, 踩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 走起路來卻毫不扭捏,如分花拂柳。
雖然早已過了下午茶的時間,平宮律子還是讓高木管家在會客廳中準備了紅茶和點心。
紅茶是用的白瓷的兩人壺裝盛, 茶匙、糖罐、濾匙……一應俱全。墊着蕾絲花邊桌巾的小推車上擺放着的精致的茶點。因為事出突然,就算是精明強幹的高木管家也只來得及準備了容易烘烤和制作的小煎餅、草餅和曲奇等。
高木的致歉被平宮律子體貼地反駁了。她微微一笑說:“是我的要求太突然了, 高木先生能準備到這個地步已經足夠讓人欣喜了, 謝謝。你先下去吧,我想和這位小姐單獨聊聊。”
聞言規矩地坐在側面沙發上, 佯裝鎮定的理名身體一僵。任誰做出這麽失禮的行為後都會尴尬到無以複加,尤其是經過了高木管家的介紹,她還得知對方還是赤司君的姑姑。
同樣略含擔憂的是管家不着痕跡的目光。
在高木看來,雖然少女剛才草率關門的舉動有所失禮, 但她很快就調整了狀态并做出補救,目前的表現也可圈可點。
只是不知平宮夫人是何看法——律子小姐私下待人溫和, 同時,她在商場上雷厲風行的處事态度,也是衆所周知的。
永山小姐畢竟是自家少爺關照的對象,高木私心是不希望平宮夫人為難她的。不過站在他的立場和身份上, 有些話不能表态也不該說。因此他只是規矩地完成了自己應該的工作,期間聯系上了赤司家的司機,然後退下。
然而高木管家完全是多慮了。要問平宮律子對永山理名的看法——目前為止, 她沒有絲毫不滿意。
迷迷糊糊打開門又退回去,雖然尴尬還不忘禮貌地做出解釋的小女孩,簡直是太可愛了!
而且這個是自家侄子帶回來的小女孩诶!
那個如果不是臉好看,可能就會跟異性絕緣的阿征帶回來的女孩子诶!
她怎麽會不喜歡!
光是只有最後一個理由,都足以讓平宮律子對理名的好感度UP了。
在平宮律子目不轉睛地盯了理名大概一分鐘後,理名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攪緊。
剛才失禮的行為就像是放電影一樣不斷在她腦海裏重複,羞恥得她都想找床棉被把自己的腦袋蒙起來了。心裏被“完了,我肯定被赤司君的姑姑讨厭了”給刷了屏。
——綜上所述,在場的人裏沒有一個人的腦回路是對上了的。
好在這種尴尬的氛圍沒有一直持續下去。
擔心自己太熱情把侄子女朋友給吓跑了的平宮律子佯裝淡然地拿起了桌上的紅茶,她不慌不忙地道:“我讓管家準備的是大吉嶺紅茶,這種茶葉有點帶葡萄酒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小女孩應該都喜歡這類型帶水果味的茶葉吧?雖然她更喜歡“王子茶”一點,不過那個味道更澀口。
紅茶?作為永山家的千金,理名自然在茶道上也有所涉獵。見平宮夫人主動打破了沉默,她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剛端起茶杯,忽然想起了什麽,微微抿起了唇,有些緊張地看了平宮律子一眼。
衆所周知,茶道不但是一種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文化,其中蘊含的禮儀和品茶技藝也非一兩日功夫就能培養的,若是要用茶道來考驗一個人的禮儀文化,家世背景,無疑是最合适不過的。
平宮夫人是在……試探她?
平宮律子見女孩望來,彎了彎唇,盡可能地想展現出自己作為赤司征十郎的長輩的溫柔和善。
嗚,果然是在試探她……!
錯将平宮律子和婉的笑容理解成了鼓勵,本就不喜歡喝茶的理名被趕鴨子上架的品嘗了一口,回憶着自己的茶道老師教給她的萬年模板,理名故作鎮定地評價道:“喜歡。”
——對不起我親愛的茶道老師,當初不該逃您的課的,書到用時方恨少,不過老師,還請您放心,我出去時絕不說您是我的老師,給您丢臉。
平宮律子覺得話匣子已經能打開了,于是她擱下了手中的茶杯,裝作不經意地詢問:“你與阿征交往多久了?”
“唔,咳——”還在喝茶的理名差點被嗆到,她放下茶杯,手掩住口壓低聲音咳嗽後,才垂下手,驚訝地看向了面露笑容的平宮律子。
她立即回想起了自己頭發散亂走出客房的樣子。可是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就被誤會了,再怎麽說也太牽強了吧?
“平宮夫人,您誤會了。我和赤司君不是那樣的關系。”理名不想給赤司君帶來麻煩,慌忙否認。
“嗯嗯。”平宮律子微笑不變地點了點頭,繼續問,“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中學……我和赤司君只是朋友。”理名回答後又忍不住強調。
“咦,那不是已經三年多了嘛。阿征這孩子真是的,瞞着哥就好了,幹嘛還瞞着我。”平宮律子的思路與理名根本不在一個調上。
理名完全沒能料到,在商場上心思缜密,冷靜自持的平宮律子私底下卻是過分熱情和孩子氣的性格。
怎麽就三年多了,就算是交往也不會剛一踏入校門就開始吧!
“是初二……不是!”差點被平宮律子繞進去的理名咬了咬自己的舌頭,反應了過來,脫口而出道,“平宮夫人您……不會完全沒聽進去我的解釋吧。”
“……女孩子還真是容易害羞呢。”她略微一怔,然後說。
理名:“……”
很好,她确認了,對方一點沒聽。
“永山小姐覺得阿征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時,平宮律子輕笑了一聲,不再捉弄理名,而是語氣平靜地反問了一句,不等理名回答,也沒有給她回應的時間,微不可查地停頓後,平宮律子就接着說道,“他不是會帶無關緊要的人回家住的人,尤其是這人還是女生。你在阿征心目中的意義非比尋常。”
理名微微地張了張口,到底沒能說出反駁的言語。這件事她其實很清楚,在這個時候還說出反對的話語,就是矯情和不知趣了。
“啊,順便一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的樣子,嘗了塊糕點的平宮律子不緊不慢地說,“你剛才出來的房間是副卧室,不是客房哦。”
“诶?”
這個誤會的罪魁禍首,高木管家正在收拾被用來充當臨時客房的副卧。這幢別墅裏的房間雖然多,但是客房平時都是閑置着的,又事發突然,來不及細致地整理,于是高木管家才把副卧收拾了出來,讓理名稍作休息。
他将沙發上翻閱過的書籍擺放回了書架上,又把抱枕疊放整齊,正打算離開副卧室的時候,高木眼尖地注意到了沙發上的一張紙。
——是客人落下的東西嗎?
他彎腰拾起。
·
赤司回來的時候,從高木那裏得知理名與平宮律子正在會客廳中閑聊。
姑姑一向好說話,理名又是大家族出身,禮數周全,赤司并不擔心兩人會有所争論,只是姑姑有時會過于熱忱,讓赤司有些無奈。
步入會客廳前,他隐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等視野豁然開朗後,面朝着他的平宮律子首先注意到了他。
平宮律子沒有立即招呼他,她揚起了唇,而後收回視線後,看向了理名,饒有興趣地調侃道:“剛才你有說過你叫理名吧,那我就叫你理名好啦。說起來,你都見到阿征的家長了,那你們計劃什麽時候訂婚?”
“唔……!”理名白皙如雪的臉頰上陡然染上了緋色,埋着頭慌忙否認道,“不是……!我……”
“姑姑,你別捉弄她了。”赤司适當地解圍,乍然聽到少年清潤明朗的音色,理名驚訝地偏頭看來,赤司朝她略一點頭後道,“久等了,理名。”
“我們只是有點事情需要商量。”緊接着,赤司又不徐不疾地對平宮律子解釋。
“商量呀,什麽急切的事情非要現在商量不可?阿征。”平宮律子戲谑地笑了笑,被赤司平靜地望了眼,她笑盈盈地起身并說,“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還與人有約。”
“請慢走。”赤司禮貌地回應,理名也連忙起身送別。
平宮律子卻腳下一頓,對赤司說:“那我就不走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赤司無言。
“開個玩笑,回見。”平宮律子粲然一笑,擺了擺手,飒爽利落地離開了。
于是會客廳裏就只剩下了剛剛才到的赤司,與被平宮律子剛才的話弄得心慌意亂,措手不及的理名。
過于靜谧的氛圍裏,理名有些閃躲地避開了眼,她努力地尋找着話題想要打破沉寂,有些猶豫地問道:“會談……還順利嗎?”
“嗯。”赤司淡淡地應了聲,他略微地停頓後,對她說,“姑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今天來,是有話想跟我說吧。”
“已經做出決定了?”
忽然聽到他這麽問,理名一愣,讓自己游離的視線落在了赤司身上。
他的臉上并沒有絲毫意外的情緒,語氣更是雲淡風輕,像是早已知悉她的來意。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交疊在身前的十指不自覺地握緊,她看着赤司,沉默了一下,然後道,“但是我現在……有點緊張,說不出來。可以陪我在庭園裏走走嗎?赤司君。”
赤司自然而然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正值夏季,庭園裏微風徐徐,月色清幽,花的香味也極淡。她擡起手将被風拂亂的長發捋到了而後,與赤司并肩而行。
赤司并沒有催促她,所以她也有足夠的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情,但是被延長的時間和突然的言語打亂的情緒并非理智就能控制的。在她埋着頭有些茫然和無措的時候,身旁的赤司話音清冷地做出了詢問。
“你今天去了淺草寺?”
“啊?嗯。”她一怔問,“為什麽赤司君會……”
“你掉在房間裏的簽文被高木先生撿到了。”被赤司遞過來的是一張寫着簽文的白紙。
從淺草寺将那張簽帶走後她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會掉在客房裏。理名接過後,長而彎的睫毛輕顫,她低垂着眼簾,有些無奈地說:“嗯,是兇呢。所以——”
她捏緊了手上的簽文紙,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輕聲:“我其實一直都擔心我會不會被赤司君讨厭。”
赤司也停止了向前的步伐,他沉默地面向了少女。風吹動着樹葉簌簌,她心不在焉地看着紙上的簽文,聲音輕到很快就随風散去了,像是他的錯覺。
“……我想不到能讓我讨厭你的任何理由。”略微地停頓後,赤司淡然地道,“況且,決定我如何态度的,是我自身,而不是一紙簽文。”
“嗯,我知道。”理名将簽文放回了口袋裏,她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月下少年精致如畫的五官和平靜坦然的神情。
許久後,她開了口。
“我今天去了淺草寺,上野公園……還去了帝光,期間,我一直都在思考,思考我對赤司君你,究竟抱有怎樣的感情。”
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少女臉頰的溫度悄然升高,話語也有些磕磕絆絆,盡管如此,她還是盡可能口齒清晰地表達着。
“我喜歡赤司君,我一直都認為赤司君改變了,但我應該知道,這也是赤司君。”
赤司不語。理名微微抿了下唇,而後,在心底不斷重複的言語全盤托出。
“我只是擔心受到傷害,所以,才想在受傷之前,先一步抛下別人。我喜歡逃避,又任性,但就算是這樣,赤司君也并沒有責怪我,反而是我猶豫不決的态度,不斷地讓赤司君感到為難。”
“我并不想讓自己的決定再有任何的後悔和遺憾。但我不能确信,我足以理解現在的赤司君。”
“所以——”
她忽然停住了。赤司由始至終都不曾打斷她,而是将自己的情緒悉數掩藏,安靜地等待着。
沉寂的空氣裏,少女因為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注視着他,沒有避開眼眸的打算,緩慢而堅定地道。
“我想重新認識,現在的赤司君。”
這就是赤司留給她思考的時間後,她遞交的答卷。
不是結束,也并非是重新開始。
她向赤司要了一個時間——重新靠近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理名: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來拒絕的(?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