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乾清宮裏,豐慶帝正跟一衆文武大員談笑風生。
年關上頭, 政事都被放在了一邊, 他們談論的多半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蕭潛籠着雙手,神色疏離地縮在了邊上冷眼旁觀。往常同他熱絡攀談的官員, 這時候見風使舵,已經少了許多。
皇帝指派的五萬親兵已經點好開拔, 前往了邊關。他算是得了恩典,可以留到過完年再出發。
然而這種‘恩典’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惺惺作态罷了。豐慶帝要是真把他當親弟弟, 也不會想着讓他去跟死對頭硬磕。
不過天家無親情, 他也已經習慣了。
冷不丁的,他察覺到門口有個在朝裏張望的宮人。那是他安插在宮中的人。
蕭潛不動聲色, 借着出恭的幌子出了殿。
外頭的宮人見他出來了, 亦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拐了彎兒, 到了一處沒人的角落。宮人便上前輕聲禀報了幾句。
蕭潛聽完, 面色沉靜如水,點頭道:“本王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宮人應喏一句,恭敬地退走了。
蕭潛負着雙手,在廊下慢慢踱步。
他那皇兄還算‘厚道’,前頭給他下了套, 後頭便把宋家那小子召進宮中當了太子的伴讀,也算是隔開了他和林錦儀。他本想着,宋家小子如今也算是飛黃騰達了,太子伴讀啊, 往後就能算是太子丨黨了,地位今非昔比,一定會有大把官宦人家想同嘉定侯府聯姻,嘉定侯府同忠勇侯府的婚事也能暫時擱置。但聽方才宮人那番話,似乎嘉定侯夫人并未改變初衷。倒是個富貴不相忘的。
不過嘉定侯府這‘富貴不相忘’的高潔品性,顯然是蕭潛不想見到的。
他躊躇了一番,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做些什麽。不然若是他上前線舍生忘死,後頭林錦儀就被嘉定侯府定下了,那可真是腹背受敵,後院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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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裏,一衆外命婦休整過後。皇後安排好了宴席,讓宮人引着她們上了席。
林錦儀和嘉定侯夫人說了許久的話,雖然是嘉定侯夫人說得多,但嘉定侯夫人為人和藹可親,兩人親近不少,便坐到了一處。
席間衆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林錦儀受了半早上的凍,此時倒是覺得喉嚨發癢刺痛,倒也沒有吃東西的興致。嘉定侯夫人情況更差一些,臉上已經有了不自然的紅暈,是發燒的前兆。
這時一個小宮女替她倒果酒的時候手滑了下,将一杯果酒潑在了她的裙拜上,連忙跪了下來請罪。
林錦儀看着自己濡濕的裙拜,倒也不覺得是多大的事兒,便讓小宮女起來了。
小宮女惴惴不安的,在她旁邊小聲道:“奴婢當差不久,毛手毛腳的,冒犯姑娘了。姑娘不如跟奴婢去偏殿休整一二,奴婢将您的裙擺擦幹。”
林錦儀看對方不過十二三歲,天真無邪的模樣,又是皇後宮裏的宮女,便點頭同意了。
落英正要跟上,林錦儀看了嘉定侯夫人一眼,小聲道:“嘉定侯夫人身子不大好,還勞煩姐姐替我照看一二。”兩家到底情分深厚,嘉定侯夫人也算是自己長輩,她也有些不放心。
落英點了點頭,又道:“那姑娘快去快回,千萬別去其他地方。”宮中人心複雜,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林錦儀明白了她話裏的關竅,笑了笑道:“好,我省得的。”
說完,小宮女便引着林錦儀出了殿內。
席間一衆外命婦,都有出恭或者其他不便的時候,一時間倒也沒人去關注這個。
紀氏正跟身邊的翰林太太說着話,轉頭的功夫餘光便瞥見了一個粉色的身影出了殿內。
這個身影她自然是認得的,且這個人,女兒岑釵最近每回提起都是咬牙切齒。
她素來心思細密,敏感多疑,心下微凜,跟身邊的太太說了聲,便也悄悄跟了出去。
林錦儀跟着小宮女出了殿,小宮女走在前頭引路,漸漸地便走出了坤寧宮。
林錦儀立刻警醒起來,站住了腳道:“你這是引我去何處?”
小宮女見她不肯走了,便轉身過來扶住了她一只胳膊,道:“今日坤寧宮人多口雜,偏殿都被人占滿了,還請姑娘随着奴婢去找一處幽靜地方。”
這樣假的話,林錦儀自然不信。然而她發現這小宮女的手居然像個鐵鉗子似的,抓得她動彈不得。
此時帝後都在設宴,宮人大多都在那兩處服侍,路上并無其他人。
且這小宮女借着攙扶自己的動作挾制自己,就算其他人瞧了,多半也瞧不出什麽端倪。
林錦儀背後發寒,正想着大聲呼救。又聽那小宮女道:“姑娘別擔心,是我家主子想見見你罷了。你若好好配合,便沒什麽事兒。若是不配合,奴婢便只能點了姑娘的穴道,姑娘可不要怪奴婢下手沒個輕重。”
她這語氣仍然帶着少女的天真,其中的威脅味道卻是十足。
林錦儀哪裏想到皇後宮裏的小宮女會是這樣的人物,一時背後冷汗連連。
小宮女挾着她,繼續往前走去。
走了一摸一刻多鐘,林錦儀便來到了一個幽靜的小湖泊,湖邊還有一個涼亭。
這地方她來過,就是上回她同岑釵起了龃龉,過來散心的地方。
小宮女把她送到了這裏,便松開了手,福了福身道:“姑娘請過去吧,奴婢在這裏等你。”
四下幽靜無聲,林錦儀只好硬着頭皮過去。
走近之後,她發現涼亭裏已經坐了一人——身着蟒袍,頭戴金冠,居然正是蕭潛!
見了是他故弄玄虛,林錦儀心裏倒是松了口氣,冷着臉過去行禮道:“小女見過王爺。”
亭內石桌石椅上都墊了厚厚的絹帛,桌上紅泥小路烹着熱茶,亭子靠着湖邊的那面還用鲛絹蒙上了,倒不是很冷。
蕭潛拿了桌上一個倒扣的杯子正放過來,往裏倒了熱茶,和煦地笑道:“免禮。過來一路凍壞了吧,過來喝口熱茶。”
蕭潛已經許多年沒有刻意對人假以辭色,此時也是盡量表現得溫柔。然而這殷勤的樣子,看在林錦儀眼裏便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了。
不過來都來了,她也沒辦法此時走開,只好在石凳子上坐下,冷笑道:“王爺說話着實有趣,小女本在乾清宮好好地用着席,若不是您使人将我挾持到此處,小女也不會再在這樣冷的天來這裏受凍。”
這丫頭伶牙俐齒的,蕭潛一邊磨牙,一邊還得繼續保持微笑,道:“林姑娘真會說笑,本王也是想着許久沒同姑娘小聚,特地讓人把你給‘請’過來的。”話語間他特地咬重了一個‘請’字。
林錦儀諷刺一笑,道:“明人不說暗話。王爺大費周章請了我來,還是開門見山地說是為了何事吧。”
蕭潛一時語塞,怎麽說,難道跟她說他要去前線打仗了,讓她乖乖在家裏等着他回來娶她麽。
兩人過去不睦了那麽些年,再看她眼下的态度,蕭潛當然知道她多半是不願再嫁給他的。
蕭潛沉吟,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湖面,而後便想到了他之前躊躇的時候,王潼給他出的昏招。
當時他來回踱步,舉棋不定,王潼來尋他後,問起他在發愁何事。
蕭潛便問他說:“如果他不想讓一個姑娘嫁給別人,可對方的意願又不好掌控,怎麽辦才好?”
王潼賊賊一笑,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麽,道:“這還不簡單。王爺可還記得這幾個月那些個貴女都在你身邊做了些什麽?您依葫蘆畫瓢就成。”
蕭潛一想,自從原來的岑錦去了後,他只要落單,便有貴女不是在他身邊崴腳,就是在他面前‘意外’落水。
他立刻明白了王潼的意思,稍後讓人把林錦儀帶來了這裏。
只是眼下雪雖然停了,湖面上一時還沒有結冰,但湖水這溫度……他自己是個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練家子倒是無所謂,可她到底是個嬌嬌弱弱的姑娘家……
林錦儀看他默不作聲,正想出聲催促,忽然越發覺得喉間刺痛幹癢,不覺連連咳嗽起來。她今日的面色本就有些蒼白,此時更是泛起異樣的蒼白,顯出了病容。
她這一咳,将蕭潛的思緒拉回了現在。
蕭潛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喝口水。”
林錦儀拿起茶杯灌了兩口熱茶,總算是覺得喉間舒服了些。
“王爺有話直說,小女已經出來一段時間,再耽擱下去怕是惹得他人閑話。”
蕭潛幹幹一笑,道:“并沒什麽大事,只是本王恰好在此賞景,想着無人分享到底冷清,便讓人請了姑娘過來一道賞景。”
林錦儀以看瘋子的眼神看着他,站起身福了福道:“既然王爺無事,那小女便告退了。”
蕭潛點了點頭,對着遠處的宮女示意,讓宮女送了她回去。
林錦儀一走,隐在暗處的王潼急急地跑出來了,忙道:“王爺,咱們不都安排好了嗎?你怎麽沒動手呢?”
“你想的什麽昏招!”蕭潛呵斥道,“眼下是什麽天你自己不知道嗎?!”
王潼被罵得縮了縮脖子,心道方才我提議的時候,您也沒說不好啊。而且咱們就說好做做樣子的,只要把林二姑娘騙到水邊弄濕衣裙,您在出面來個英雄救美,屆時周圍藏好的侍衛便會循聲前來,充當見證。
“走,回乾清宮!”蕭潛氣呼呼地一甩袖子,也不知道是在氣王潼,還是在氣自己。
***
湖邊樹木掩映處,紀氏正站在那裏。
方才林錦儀私會蕭潛的事,分毫不差地悉數落入眼裏。
紀氏攥緊了手,指甲都掐進了肉裏。
女兒盼了好些年,好不容易有希望登上鎮南王妃的寶座。她絕對不允許別人捷足先登,毀了女兒的前程!前頭她既然能收拾一個岑錦,那麽後頭便能再收拾另外一個!
想到這裏,紀氏眼底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兇光。
作者有話要說: 林錦儀:打冷天的讓人挾持我來看風景,你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