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輕古銅

沒有的話,你就不會用疑問句。

張教授在心裏默默腹诽,面上卻是暗笑着瞥他一眼,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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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闕在圈子裏號稱男女通吃,楚珣是第一個敢抹他面的人。

從那以後,霍二少就沒給過人好臉色看。張局要他主導重查案子時,他還陰陽怪氣怼了人家一句:“大學教授果然閑得慌,沒事兒翻什麽陳年舊賬。”

楚珣懶得和他打嘴仗,一笑置之。

然而近幾日,霍闕對楚珣卻尤為殷勤。有點進度就發短信告知不說,局裏有什麽相關學術問題把人請來,也不派小片警接待了,自己親自端茶送水……“渴不渴”“熱不熱”,說話時那眉梢壓笑眼波流轉的樣子。

如果霍家和美院不在C市而在自己所處的A市,楚珣幾乎都要懷疑霍闕和某人是不是有血緣關系。

當然,和張教授在飯桌上聊時,他選擇性忽略了這些細節。

“其實查不出來也沒什麽,只是可惜了。”

兩人吃完晚飯快六點,碗留着保姆洗,張教授換了身運動裝出來,一邊彎身在沙發上找扇子,一邊說:“楊木如果不走,你在研究院估計還要和他争一争高下。”

記憶中那個善良少話的大男孩形象微微泛黃,楚珣道:“他比我優秀。”

“你們都比我優秀,不說這個話題……對了,”張教授想到什麽,背對着他問,“你上次相親怎麽樣,後來你進山了我也沒顧得上問。”

張教授是典型的國字臉,方方正正充滿正義感。

年輕時總是一身當時很流行的中山裝、一個印着紅字的塑鋼茶杯、胳膊下夾一疊教案,背脊挺得筆直,若是上課遇到學生說話,直接一個粉筆頭附帶眼神砸過去,不怒自威。

老了來加入廣場舞大隊,每天在公園甩手絹扔扇子的,那份氣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老頭的可愛,以及……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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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問題,楚珣臉上閃過一瞬不自然,随即斂好:“她沒來。”

“什麽樣的人看到你照片能放你鴿子啊……不過也說明緣分未到。”

楚珣雙手插着褲兜站在玄關等待,張教授折騰半天終于把兩折水紅色綢扇從沙發上摸出來,急急忙忙過去穿鞋,還不忘拍他肩膀安慰:“但你要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比如我兒媳之前流了一個,昨晚就生了對雙胞胎,倆大胖小子呢!”

“恭喜。”

“我申請暫停了後半年的返聘,去思維思看孫子,過年回來……要我給你帶兩塊表嗎?”

楚珣撐着門楹讓小老頭先出去,略微失笑:“不用了。”

“不用就不用,”張教授擰着眉毛關了門,上電梯接着道:“不過聯合培養計劃你還是要幫我帶。”

“聯合培養計劃?”

“嗯,南大和周邊幾所985組的一個活動,西大啊,石油大學啊,美院啊……”

“美院?”

“嗯,”張教授解釋,“就我們學校的碩士去他們那兒教大一大二通識核心課,他們那邊的碩士來我們學校教,教滿兩年直博……我們學校每個系要出一個教授帶外校過來的交換碩士,我走了不就只剩你了,帶那些新老師可能要忙一段時間,但你放心,我挑的是最水最輕松的學校。”

楚珣也沒問挑的哪所大學,只是淡淡地玩笑道,“那我謝謝您?”

張教授:“……”

晚天霞光好。

三十出頭的男人身形五官都出衆,哪怕穿着簡單的白T恤黑長褲,随随便便站在樹下,夕光跋涉過鋼筋森林攏下來,他周遭的喧嚣便好似朦胧開去,只剩一層淺淺的暈,散得淡泊而又漫不經心。

張教授看着養眼,嘴裏卻嘆出一口氣:“想我三十出頭那都是血氣方剛的,你這人,怎麽就,就……”

“就”了好幾下沒找到詞,“就不知道什麽事兒能讓你笑一笑,哭一哭,生生氣?”

樹下的領舞老師放起了歡快的音樂,一幫老頭老太太整齊動作,張教授戳一下楚珣的肩膀,展開紅扇子靈活地扭了扭臀:“來來來,蹦擦擦?你這幾天真的有點低氣壓!”

“別了,”楚珣哭笑不得,摸出車鑰匙按一下,“您慢慢和老太太們蹦,我先走了。”

“嘀——”

“哎,走吧走吧。”

和那些五顏六色造型乖張的跑車比起來,奧迪S系簡直不能更規矩,銀色的車身線條流暢,按照嚴苛的挂擋和速度起步離開。

張教授目送那個小點消失不見,然後,笑呵呵地摸出手機點開微博發了條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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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其他地方堵成狗,美院門口的馬路倒還空曠,一輛藍黑相間、極富金屬感的超跑停在紅綠燈前。

黃燈一過,跑車還沒來得及加速,一輛載滿土豆的三輪摩托從小巷子裏駛出來,慢吞吞轉彎——

“哐當!”

追尾。

跑車紋絲不動,摩托車上的中年男人臉霎時一白。

越是不常見的車标越貴,遑論車上下來那姑娘個又高,帶着墨鏡,嘴皮紅豔豔,身上的藍色真絲襯衫還亮晃晃……中年男人盯着車尾那指甲殼蓋大小的蹭漆,哆嗦着手從褲兜裏摸錢包。

“人沒事兒吧?”那姑娘把滾到地上的幾個土豆給他撿回車上,打量了他一下,嗓音溫軟地指了指,“人沒事兒我就走了?”

“你車那蹭了點漆……”

“人沒事兒就沒關系,”那姑娘把食指放唇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別舉報我沒牌照還穿高跟鞋開車就行哈哈。”

中年男人蒙圈地跟着笑,說好,注視着那姑娘快步返回,飛在空中的車門弧度炫目落下,過彎駛進美院,這才糊裏糊塗沒回過神來重新點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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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星葉是去拿學位證的。

羅忠誠約她六點,她不敢六點零一分敲門,當然,也不會五點五十九就到。

“你踩點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羅忠誠從抽屜裏把證件拿給她,很是無奈。

霍星葉理所當然:“沒遲到就不算毛病……謝謝教授。”

“謝什麽謝,”羅忠誠揮揮手,從櫃子裏抽出好幾個輕古銅色卷軸給她,一邊示意她打開看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這馬上要跟《仕殺二》了?以後準備在圈子常混?”

“現在新鮮勁沒過去,估計還會待幾年,”霍星葉看到卷軸裏的內容,驚訝得有點不知道怎麽接話,“這……這麽貴重?”

“說話別學劉莉,小心成自然,看一眼收起來趕緊走,我要回去陪你師娘看電視。”羅忠誠留着一個馬尾,美其名曰“太太同款”,霍星葉以前覺得愛情酸不拉幾,如今卻有點羨慕,“酸不酸臭!”

“酸臭個鬼,”羅忠誠白她一眼,把人攆出來,反手鎖門,“你師娘長得又醜脾氣又差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脾氣又大又敏感,我這輩子煩過去下輩子就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霍星葉微笑着揚手機:“我錄下來了,已發送。”

羅教授“哦”一聲:“反正也沒有下輩子。”

霍星葉:“……”

閑扯歸閑扯,霍星葉收了人家幾幅名家名品作畢業禮物,自然拿人手軟地幫教授搬點辦公用品回家。雖說她不怎麽上課,美院幾處标志建築還是認得的,一看方向不對:“怎麽去行政大樓?”

“噢,”羅教授說,“我先去交個檔案,學校有個和南大合作的直博交換計劃,為期兩年,你們這屆第一批。”

霍星葉眼睛一亮:“南大?”

“嗯,”羅教授刷了教職工卡推門進去,一臉我懂你的表情說,“本來想給你,但估計你也沒什麽興趣,就給你那室友叫什麽,彭悠月。”

霍星葉心一懸,趕緊拉住教授的袖子:“是只有一個名額?已經截止了?”

“我們系是只有一個名額,沒截止。”

短短幾個字,霍星葉急得像聽了幾年。以前她最見不得光,此刻站在窗戶旁大面積的光圈下,她也沒顧得上擋,彎着眉眼難得帶幾分讨好:“那報名需要什麽條件啊?”

“你想去?”羅教授交了東西出來,一臉莫名其妙,“去帶兩年大一,回來繼續讀博,美術系讀博出來也就教書,一個月可憐巴巴死工資,無聊又無趣,還沒你跟劇組一分鐘錢來得多……腦子進水?有毛病?”

“這就是覺悟問題了吧,”霍星葉一本正經道,“人生怎麽能為金錢所累?我們還要有詩和遠方。”

“那你說說賽尚高更對後印象派後來者的影響,或者比較一下威尼斯畫派和佛蘭德斯畫派的風格?”

霍星葉想了想,認真道:“我知道林泉之心可以嗎?”

羅教授嗤一聲:“你不發兩篇論文不拍點馬屁一輩子都熬不到教授的我給你說,你現在看我理論學術作品都不錯,你知道我年輕時候怎麽把那啤酒肚長得像豬八戒的審核導師誇成玉樹臨風二郎神的嗎?”

霍星葉笑意戛然。

羅教授拿過她手上的東西說一聲“辛苦”,然後,難得一次語重心長道:“每個圈子有每個圈子的規則,你現在紅成這樣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平心而論,方方面面,彭悠月都比你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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