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又過了一月,正值六月初旬,夏至這才剛過沒幾日,天氣炎熱,暑氣越來越盛。

傍晚,孫槐花得空從家裏出來,大街上走了一遭。從她家到福滿樓只二裏路不到的距離,她也走得汗雨淋漓。待她到了酒樓的二層包間時,已是面色緋紅,氣喘籲籲了。

那“小乞丐”正臨窗往下觀看,這扇窗子正對着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幾座朱紅色的畫舫在湖面上慢慢行駛。

湖兩邊的岸上皆是娉婷袅娜的楊柳,每棵柳樹底下聚集了三五或納涼或瞧熱鬧的游人。

湖上橫設一座青石拱橋,夕陽的餘輝将整座橋染上了一層誘人的紅色。橋上行人來去匆匆,也有那不畏炎熱暑氣而駐足橋上觀看的行人。

只因畫舫的紅欄杆處有穿着暴露的歌姬正抱着琵琶一展動聽的歌喉,仙樂缭繞,不絕于耳。

“小乞丐”正沉浸其中,連孫槐花何時來的也不知。待他回過神來,孫槐花已坐在他對面好一會了。他忙起身作揖道:“在下失禮了。”

孫槐花來了之後便自顧自品茶,吃點心,也沒有同對方客氣半分。

孫槐花因上一世與他打了幾十年交道,已是極為熟悉了,便脫口而出道:“你什麽時候同我如此客氣了?這可不像你啊。”

她這話像是在對一個老朋友說的,可這一世他倆在生意上有往來雖有半年之久,見面次數卻不甚多,加起來不超過十次,“小乞丐”還沒有适應孫槐花這般不拘泥世俗的豪爽性子,還以為她不高興了呢,忙道:“在下一直十分尊敬姑娘的,剛才是在下怠慢了,在這裏以茶代酒向姑娘陪個不是。”

孫槐花見他那一本正經向她道歉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我一時竟忘了。”

“忘了什麽?”“小乞丐”擡頭問道。

孫槐花搖搖頭道:“沒什麽。”

“小乞丐”心下想着,她笑了就是沒在生氣了。想想也是,她這樣好脾性的人,哪會如此小家子氣,動不動就生氣呢?可她剛才的那幾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或許她也是随口那麽一說,是自己多想了吧。

“姑娘,這是上兩個月的分紅。”說着,他從袖籠中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遞到孫槐花的桌前。

“哇,這次比上回足足多了一千兩。”孫槐花雙手将銀票舉過頭頂又放在臉前情不自禁地親上兩嘴。

這一世她幾乎将感情全部投到賺錢裏頭了。

“小乞丐”見她這副忘情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這只是初時盈利,以後只會越來越多,這還得多虧姑娘提供的染布秘方。”

“小事一樁,公子不必再三感謝了。”孫槐花說得如此輕松,實際上這可是上一世她研究了七、八年才琢磨出的染布方法。

只可惜那一世染布的秘方只能算在陶家的頭上,多少代後,陶家的後人也不會知道這方子其實與他們陶家的祖先并沒有半個銅錢的關系。

她現在只不過是提前拿出來賺錢罷了,她寧願将秘方賣給“小乞丐”,也好過将它沉沒,或是他日引起別有用心的人觊觎。

“小乞丐”叫了些珍馐美馔,二人邊吃邊聊,談得多是生意上的事情。

臨分開前,孫槐花将繡好的荷包與他,他也欣然接受了。

他二人上一世也好,這一世也罷,興許都只會是君子之交吧。

上一世,他是在她先去的,他沒有娶妻,沒有孩子,窮其一生只為了等待一個不知生死再沒有出現過的戀人。

殊不知這不過是個凄美的謊言罷了,她竟然被騙了一世還不自知,是他隐藏得太好,還是她在感情上過于愚笨?

這家福滿樓原是“小乞丐”家的産業,他倆約在這裏見面,一圖方便,二圖安全。

畢竟孫槐花暫時還不想有熟人猜測她這個一介貧民為何能與大富商金家尊貴的大公子有所牽扯。她萬萬沒注意到,她已被人偷偷盯上了。

當孫槐花走到通往他家的巷子時,被陶玉郎連拖帶拽地拉到一個僻靜的拐角處。她鎮定自若倒也不驚慌,諒他也不敢對自己做什麽。她大力地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真的很沒臉沒皮?”

陶玉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面目猙獰道:“孫槐花,你還有臉說我沒臉沒皮?你才是個不知道禮義廉恥沒羞沒臊的小賤人呢?”

陶玉郎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激了?孫槐花突然意識到,他剛剛不是只在巷口等她那麽簡單吧?也許他剛才是一路跟着她從福滿樓過來的吧。即使這樣,他頂多只是看見她從福滿樓出來而已,又何必這麽激動?

“陶玉郎,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現在是你這個有婦之夫纏着你娘子的親姐姐,到底是誰不要臉?”孫槐花壓着心底的怒氣不冷不熱地甩出這幾句話來,她可不想讓周圍的鄰居聞聲過來聽熱鬧。

“孫槐花,我還以為你有多高尚呢?我說你怎麽突然就瞧不上我了!原來是攀上高枝了。”他之前一路跟着孫槐花去了福滿樓,親眼看見她上了樓梯。

他穿着普通,雖說可以進得酒樓內,卻買不起店裏的酒菜,若在裏面呆久了,打草驚蛇不說,還會被店裏的夥計轟出來。

于是他就在福滿樓外頭等着,一等便是半個多時辰。直到孫槐花從裏頭出來,他在外面又多等了一會兒,親眼看見一位穿着華貴的年輕少爺從樓梯上下來。還不知道這對狗男女在上頭做了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呢。

孫槐花真是懶得與這種人糾纏,只是若不好好加以解釋,只怕很快就會有數不清的麻煩接踵而至。

她是個女子,名節對她來說自然是首要重要的。人言可畏可以将一個女子以及她的家人活活給逼死。

上一世,她就親眼所見一個女子以yin亂罪被裸體游街示衆,說是那女子勾引自己的公公,因那女子是個年輕的小寡婦,所以外人都信她公公所說的。

那小寡婦的爹娘因中年喪女之痛以及鄰裏的閑言碎語給逼得雙雙自殺了。

直到半年後,真相才得以水落石出。

原來女子是被冤枉的,真相是那小寡婦的公公強占兒媳婦不得又被自家老婆子撞見了,便狠下心腸冤枉是兒媳婦勾引的他。

也是他作下此孽後良心上不安,夜夜做噩夢,精神恍惚,自此身體每況愈下。一日他跑出自家屋子,逢人就對人說他之前對兒媳婦幹下的龌龊事。這事自然也就傳開了。

雖然後來官府給小寡婦正了名,可這又有何用呢?三條鮮活的生命也無法挽回了。這一家人之前所遭受的屈辱與絕望是外人都無法想象的。

孫槐花耐着性子解釋道:“我去那裏只是為了給我的老主顧送繡品。人家要請我吃飯?我幹嘛不吃?福滿樓的菜色是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吃不起的,難道有人請你去吃,你會不去嗎?”

陶玉郎有些半信半疑道:“真的?”

孫槐花真是感覺莫名其妙,陶玉郎,你是我什麽人哪?管這麽寬?她嘴上卻只是說:“我已經解釋完了,愛信不信,不信拉倒!”說完,她一把将陶玉郎推開,徑自往家走去。

回到家,孫槐花心想,她已經被陶玉郎盯上了,看來得早些為自己做打算了。

過了幾日,她便告別她爹,去了金府做丫頭。當然,這是她給家裏的說法,孫荷香和陶玉郎也以為這是真的。當然孫槐花這話也是半真半假來着。

金夫人自從見了孫槐花送給金大公子親手繡的荷包之後,尤其歡喜,于是讓金大公子将人請到他們府上做客,一見如故,便多留了幾日。

孫槐花與金大公子商定以後,便決定日後以金大公子身邊的侍女身份自居,正好名正言順地留在金府,與金大公子商量生意上的事更加如意,一切不必要的麻煩豈不是省了?

再說了,實際上她是自由身,想爹了就可以立馬回家瞧瞧,像現在這樣的處境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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