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顧謹之的書房與卧房相通,顧謹容進來的時候,他正坐在書桌前看書。

書房裏還點着熏香,淡淡的清香味,很好聞,讓人有一種身處山間的感覺,周圍有溪水靜靜流淌,目光所至皆是飄渺雲霧,頭頂有藍天白雲,很安靜,很惬意。

顧謹容慢悠悠地走進顧謹之,道:“咱們家的寶貝疙瘩快去吃飯啦!”

顧謹之涼涼地看兄長一眼,然後開口,“我不餓,不想吃。”

“真不吃?”

“不吃。”

“唉~”顧謹容裝模作樣嘆口氣,苦着臉道:“那沒辦法了,只能讓母親親自來請了。”說完假裝要走。

“等等……”顧謹之站起來,“我換件衣裳,兄長且等一等。”

“好勒,快點啊。”顧謹容憋着笑。

兩兄弟都是遵母命為聖旨的人,不去成麽,不去要翻天,哪怕他是真不吃,也要送去給顧母看看,讓她安心,他兒子還好好的呢。

顧謹容等弟弟的時候,在書房內無事瞎瞄亂看,看見書桌一側晾着一幅畫,墨水還沒幹,剛畫完不久。

是一副人像圖,畫中人穿着一襲豔麗的紅裙,手中握着一朵嬌豔的紅花,腕上系着一根紅繩,看身形比例知是女子,但奇怪的是,畫中女子并沒有畫出面目,而是用森森白骨臉代替。

那根紅線,若沒記錯的話,他曾看見過弟弟手腕間也系了一根一樣的紅繩。

而在那副畫旁邊擱着的便是顧謹之看的書,“除妖錄。”

這是什麽書?顧謹容随手翻了幾下,裏面并沒有什麽能夠吸引到他繼續往下看的內容,像是一本專門講各類妖怪的志怪小說。

他向來不信這些,總覺得天下之大,世界之廣,哪有那麽多的妖,那麽多的怪,不過人心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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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覺得有,它便有,你若覺得沒有,那便沒有,反正自己是不信,也從未見過。

顧謹之換了一身顏色稍深的墨藍色衣衫,安安靜靜往那兒一站,襯得他面目更是白皙精致,像一塊極美的玉石。

顧謹容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吃飯去,你啊,該多出去走走的,整日待在院子裏也不覺的悶。”

顧謹之一笑,輕聲道:“我自有自己的樂趣,并不覺得悶。”

他走向書桌,見書桌上的畫墨水已幹,便珍之重之地将畫像卷起收好,而後兩人一同去了前廳。

……

地府有陰陽冊,也稱生死簿,記凡人生死,壽命幾何。

生死簿其實不在冥王手上,而是在判官手中,孟溪小時候經常見到判官在生死簿上勾勾劃劃,而她最早開始識字,認的便是生死簿這三個字。

本也不是什麽什麽好學的人,腦袋也不太聰明,判官教她識字她也學,可是三天熱情又能堅持多久。

磕磕絆絆認了幾個字就不想再繼續,現在倒是想繼續識字看書,因為總覺得和顧謹之差距太大了,他看的書自己完全看不懂。

行過黃泉,再往南走一裏路便是判官居住的地方。

判官今日不在殿中,殿內幽暗,亮着的鬼火閃爍不明,鬼奴們垂着頭立在角落的陰影裏。

孟溪從小被判官帶大,進出殿堂都很随意,是以這些鬼奴們并不會上前來阻攔她。

她往殿內深處走去,判官的生死簿放在最裏面的書房內。

生死簿于凡人是大事,于地府衆鬼卻是毫不相幹,壓根兒不在管轄範圍內,只有冥王才能決定他們的去處。

孟溪在生死簿上找到了顧謹之的名字,上面記着“顧謹之,多病,命薄,享歲二十一年,殁于春末夏初四月之時。”

凡間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命運路要走,有人一生順遂,有人一路波折,有人命途多舛,有人長命百歲。

孟溪拿了判官筆想就此從生死簿上勾去顧謹之的名字……

卻猛然間想起顧謹之曾與她說的,妖也分好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她猶豫了一會兒,又緩緩将筆擱下。

生死簿上,若有一人被勾去姓名,那麽那人将走的命運會被另一人補上,誰想死那麽早?誰都不想。

這對別人極不公平,也許別人一生富貴,一生順遂呢,她豈不是害得別人賠了命。

這是極大的惡,她不能做。所以她放下判官筆,還原了生死簿。

就像孟溪自己說的那樣,自己總歸一直在地府,凡人身死魂魄也歸于地府,與楚雲許柔那樣,她等得起。

凡間夜裏又下了雪,院子裏梅樹下的兩個雪人用木板遮擋起來了,安然無恙地躲在木板構建的小屋中。

這兩雪人可真胖,白嫩嫩的,孟溪情不自禁,蹲在雪人面前刨了幾把雪才去找顧謹之。

顧謹之已經睡了,呼吸聲輕輕淺淺的,孟溪并不想把他吵醒,卧房內點着燈,昏黃的微光,屋內暖融融的。

她就坐在床階上,頭和手剛好可以斜靠在床側,她就這樣看着他,另一只手伸進被窩裏握住他的手。

夜色很深,夜深人靜,屋外青黑色的天,寒風嗚嗚作響,屋內暖黃微光,似乎就此于與世隔絕,這座小屋是立于廣闊天地中的蜃樓,安穩非常,一點都不受打擾。

五更天的時候,顧謹之突然睜開眼,于沉睡中醒來,眼中似乎還隐着淡淡血絲。

他擡起手遮住眼睛,夜裏又做了個夢,夢見孟溪像是與他捉迷藏,明明知道她在哪兒,但就是抓不住,一次兩次三次,次次都從他身邊跑的不見蹤影。

心裏悶着了,想側過身子緩緩氣,一偏頭看見孟溪枕着一只手臂在他身旁睡着,什麽時候來的,他一點也沒發現。

于是輕悄悄的側過身子看着她,也不知想了什麽,眼神陡然變得陰戾起來,從骨子裏鑽出些連自己都陌生的濃濃占有欲,顧謹之捏着孟溪的手越來越緊,眼見着人蹙着眉就要醒來,他忽然間放松了力道。

拉着她的手湊近嘴邊,極輕極輕的咬了一口,自言自語道:“不要到處跑了。”

回答他的是孟溪平緩的呼吸聲,誰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呢。

顧謹之側過身看着孟溪,再沒有繼續睡了,就這樣看着她直到天光大亮。

孟溪剛醒的時候總是有些迷糊,半眯着眼迷迷瞪瞪地叫了一聲“顧謹之……”然後拉過他的手枕着腦袋換一邊繼續睡。

“嗯,我在。”

過了一會兒,孟溪才反應過來枕的不是自己的手,她擡頭,眨眨眼睛。

顧謹之一笑,“醒了?”

孟溪點點頭,欲從床階上站起來,結果因為坐太久,腿有些麻,還沒穩住腳差點就摔了。

“小心。”顧謹之忙伸手榄了一下,孟溪撲到了他懷裏,兩人一同跌到床上。

孟溪擔心可能撞到了顧謹之,撐着手想從他身上起來,可他的手卻壓着自己的腰,兩人四目相對,孟溪猶豫了一會兒,道:“這算不算投懷送抱?”

顧謹之甚至還認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算的,所以……”

“所以?”

“我可以多抱一會兒嗎?”顧謹之微紅着臉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往別處看的,孟溪笑他,“你怎麽不看着我說話?”

顧謹之臉更紅了。

他好像沒這個膽,孟溪想。

誰知顧謹之突然翻身,孟溪沒防備就被壓在了身下,兩人位置互換,男上女下的姿勢,孟溪并不懂這些,也沒覺得哪裏好或不好,她只是覺得被壓在下面極不舒服。

顧謹之一手捂着她的眼睛,鼻尖相對,孟溪能覺察到面上有微微呼吸萦繞,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眼睛被捂住,看不見東西,孟溪不知道顧謹之什麽意思,“顧謹之?”

睫毛在手心擦過,簡直從手心一直癢到心口裏,他俯在孟溪上方,極深情極克制地在她嘴角輕輕吻了下,什麽話也沒說,孟溪幾乎以為嘴唇邊那種柔和的觸感是幻覺。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猶記得上次自己也這樣偷吻過,唯一不同的是,她吻完就跑。

好在顧謹之一會兒就将她放開,垂着頭坐在一旁,披散的頭發落下來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有些落寞。

怎麽回事?孟溪以為他心情不好,問他:“你怎麽了?”

顧謹之搖搖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總是那樣患得患失,夢與現實總也分不清,他覺得有一天孟溪會走,也會嫁給別人。

“你會嫁給別人嗎?”顧謹之突然問。

“嫁人?”孟溪對嫁人的印象只是以前在街上看到許柔嫁人的場景,熱熱鬧鬧的,很喜慶的樣子。

她問:“嫁給誰,顧謹之,你不娶我麽?”

見她懵懂的樣子,想必也不知道嫁人是什麽意思,顧謹之笑笑沒和她多解釋,只說:“等到來年的第一場冬雪時,我就娶你好不好?”

“好啊。”孟溪答應的很爽快。

她想到了生死簿上所寫,暗中皺眉,然後問顧謹之,“你今年多大了?”

“再過兩天我生日,二十一歲。”

孟溪點頭不說話,估計是等不到第一場冬雪時。

“問這個做什麽,你呢,你若是妖,是不是得比我大很多歲。”

“那是,我可是有幾百歲了。”孟溪洋洋自得。凡間有生辰日吃長壽面的習俗,她湊近顧謹之道:“待你生辰日,我給你煮一碗長壽面如何?”

顧謹之道:“你會做?”

“那倒不會”孟溪不好意思的笑笑,“不過我可以學嘛,我親手做。”

顧謹之終于笑起來,“那你呢,孟溪,你什麽時候生日?”

孟溪想了又想,實在想不起來,因為她是黑白無常從黃泉邊撿的,好像也沒隆重的過個生日,只知道過一年便是長大了一歲。

她擺擺手,“我說我是撿的,你信嗎?”

顧謹之看着她,認真道:“信的。”

“哈哈。”孟溪大笑,“騙你的,我生日是三月三。

她從床上起來,在顧謹之面前轉了幾圈,忽然又退回來,蹲在他腳邊,雙手環抱着膝蓋,略帶遺憾的道:“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嗯?”顧謹之垂着頭,剛好與孟溪的視線相對。

孟溪自顧自說:“早點認識你,聽一聽你小時候的聲音,小時候的願望以及你想要卻沒得到的東西。”

顧謹之問:“你能實現我的願望麽?”

孟溪搖頭,“不能啊,我又不是神仙。”

顧謹之“呵呵”笑起來,摸摸她的頭,“我也想過,要是能早點遇上你就好了,不過現在也不晚,或許更好吧。”

小時候的顧謹之,其實脾氣很不好,他自己身體弱,經常喝藥,沒人和他玩。

話少冷淡脾氣還不好,真要是那時候遇上了,只怕是要躲得遠遠的不想再見他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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