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雨果然是要下好幾天的,哪怕有一天不下雨,天也不會晴,空中灰暗無光,看不到蓬松的白雲,顧謹之去書院她便一起跟着去。
書院裏的歪脖子樹已經長出了茂盛的枝葉,蒼翠欲滴,顧謹之在教學生們讀詩,孟溪在外面跟着一句一句念。
“孟姑娘!”是蘇娘子的聲音,她正站在書院門口,有些焦急的喊她。
“怎麽了?”孟溪朝她走過去。
蘇娘子道:“你家圍了好多官兵,說是京城來的,黑壓壓一片,看着吓人。”
話才落,孟溪眼皮跳了幾下,有些心慌,總覺得像是有不好的事将要發生,她回頭望了望顧謹之,課堂上書聲朗朗,顧謹之面容平和,穿着一身月白對襟長衫,一頭青絲全部紮起冠于腦後,因着天氣原因,遠處看着他總覺得看不真切,他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舉一動如同行雲流水。
孟溪忽然很想抱一抱顧謹之。
蘇娘子扯了扯孟溪的衣袖,“不回去看看嗎?”
孟溪這才回神,壓下心中那點不舒服,她道:“走吧。”
京城來的官兵,總不會是顧府弄的人過來要帶顧謹之回去吧。
她和顧謹之住的小屋子被十幾個黑甲兵圍住,個個手中握着弓箭,箭在弦上,孟溪一來,剪尖全指向了她。
蘇娘子跑來書院告知孟溪家裏的情況,卻不敢和她一起回家,估計是以為她犯了天大的罪。
小鎮雖小,看熱鬧的人卻很多,太平盛世,好好的哪裏見得到這麽多官兵,那些人想看卻又不敢近前來,眼見着孟溪面無波瀾的進了屋,一雙雙眼睛盯着那開着的門,望眼欲穿。
連孟溪自己都不知道這些黑甲兵都是從哪兒來的,盡管有十幾支羽箭全都對準了她,她依然不慌不亂,門是開着的,黑甲兵的主人就在裏面。
孟溪頂着黑甲兵虎視眈眈的眼神獨自進了屋,屋內坐着一人,身着藏藍色道袍,頭戴紫陽巾,雖有些白發,但依然打理的一絲不茍,他身旁放着一把桃木劍,此刻正安安穩穩地自己給自己倒水喝……可真是絲毫不見外,
這人正是京城中名聲盛傳的時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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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溪勾唇一笑,“時道長?你可真是陰魂不散。”
時道長今時不同往日,半個月不見,京城的官兵都能調動,看見孟溪再不是那種畏縮的樣子,人多,底氣也足,他記仇,在顧府被這妖物吓退了,那麽多人見他出醜,他哪裏咽得下這口氣,是以這十幾日想盡辦法勢必要将這妖物除了。
時道長不說話,低頭笑了笑,然後倒了一杯水遞給孟溪。
孟溪接了杯子,看了看杯中水,她道:“這水中不會又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時道長,我很奇怪,你怎麽總盯着我不放。”
“因為你是妖,這是凡間,凡間是人的地盤,妖就該待在群妖聚集的地方,你不壞規矩,我自然不會盯着你不放。”
道士,妖怪,生來就不合,這就跟動物與自己的天敵一樣,厮殺,争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溪放下杯子,悠悠道:“哦?那你呢,時道長,你是人是妖,一口一個人和妖,那麽多小妖怪命喪你手,吃了他們的內丹來換你自己的健康長壽……”孟溪手中幻出一把長劍出來,“唰”地一下,直指時道長的喉嚨,“壞事做盡,誰給你的臉,打着正義的幌子,一口一個降妖除魔,我看你自己的心魔就該好好除一除。”
人都在外面,索性什麽都攤開了說,時道長這回躲也不躲,昂首挺胸的坐那兒不動如山,孟溪劍指着他的喉嚨,就差一劍下去了結他的性命,他竟然還有心思喝水。
外面十幾個黑甲兵守着,孟溪倒也不擔心,只是她從未傷過人,更別說殺人,正欲再說話,突聽見外面黑甲兵報,“道長,顧家二公子已經找到。”
孟溪看向時道長,時道長面上帶着詭異的笑,他道:“不如去外面看看?”
孟溪心道不好,收了劍急忙往外面去,時道長比她更快,幾步就出去站到了顧謹之身邊。
顧謹之被兩個黑甲兵押住,他本就身體不好,沒習武沒練劍,這裏随便一個黑甲兵都能把他控制住。
“別過來……”時道長道:“再往前一步,顧家二公子的命就沒了。”
一中年男子跟着附和道:“是啊,別往前了。”此人正是安溪鎮鎮長林允禮,林翠兒的父親。
孟溪氣的想一劍捅死這個時道長,她就說怎麽才十幾天不見,就敢這麽理直氣壯的來送死,他是有籌碼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來威脅她。
顧謹之雙眼通紅,他看着孟溪,急切的道:“你走,別管我。”
他被黑甲兵抓着,掙也掙不脫,他第一次對自己産生了十分厭惡的情緒,從小到大因身體原因什麽也做不了,現在喜歡一個人,想護她周全都做不到,他活着有什麽用。
時道長也只能用這些卑鄙的手段來威脅孟溪,誰讓她有在意的人呢,誰讓她有弱點呢,她要是不愛顧家二公子,不管別人死活,時道長自然也不敢招惹她,所以這能怪誰?
孟溪看向時道長,她道:“我不往前,你也別動他。”她說完還往後退了幾步。
十幾只羽箭剪尖蓄勢待發地朝向孟溪,就等一聲令下,羽箭穿心而過。
時道長得意洋洋,廢話也多起來,用手戳了一下顧謹之被黑甲兵押住的手臂,“我動了。”
孟溪深吸口氣,平複下心情,好好的問時道長,“你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時道長手上有籌碼,自以為就此捏住了孟溪的命,說話也開始飄飄然,他探頭看了眼林允禮,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多謝林鎮長提供線索,待我除了這妖物,林鎮長功不可沒啊,鎮長往後就不必一直待在這小小鄉鎮裏頭。”
林允禮也笑呵呵的應他,“多謝道長了。”他做了虧心事,不敢看孟溪。
安溪鎮太偏遠了,林允禮不想一直待在這裏,他想去京城,想在京城做高官領厚祿,老皇帝在的時候沒想到他,新皇登基更不會想到他,他還不老呢,難道要一輩子窩在這小鎮裏過完這庸庸碌碌的一生?
京城名聲盛傳的時道長在找人,找的是顧家二公子,林允禮一看畫像就知道這人是鎮裏新來的教書先生,原來是從京城來的,他重視讀書人,自己女兒也喜歡他,他揭了畫像,說自己知道畫中人在哪裏。
有人帶他去見時道長,時道長撫着自己黑白參雜的胡須,眯着眼道:“若消息屬實,必有重賞。”
林允禮拱了拱手道:“重賞就不必了,道長深的太後寵信,願道長能為小官美言幾句。”
時道長看他一眼,點頭應允。
所以時道長才會這麽容易就找到了這裏,他說孟溪是妖物,林允禮點頭并不反駁,是不是妖不知道,反正沒做過壞事,顧家二公子還給鎮上的小孩們上課,夫婦倆都挺好的,只是……這都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
如果他的前程路要踏一具白骨而上,那又怎麽樣呢?他并沒有手握利器去傷人,就算他不說,時道長找人找的這麽勤,遲早要找到這裏來的。
雨又開始下了,不大,毛毛細雨,天依舊陰沉沉的,遠處圍着的那一圈看熱鬧的人,這會兒走了一大半,下雨了,誰願意淋雨啊,而且隔得遠,只看得到團團圍住的黑甲兵,看不到孟姑娘和顧先生,大概也沒什麽大事吧,鎮長還在呢,算了算了,回家去,等這事過了,再來聽聽八卦也是一樣。
時道長指揮身旁的一個黑甲兵去屋子裏端一杯水出來,那水确實不幹淨,摻了朱砂和道觀裏的香灰,他總是擔心孟溪會使妖法,總要提前預防着,手無縛雞之力,像顧家二公子這樣就最好了,要殺要剮都由他。
他如意算盤打的好,水還沒端出來呢,猛不防自己脖子被人掐住了,“你……”
孟溪實在沒耐心和時道長繼續耗着,施了術法,人就瞬間移至他面前,扼住他的咽喉,悠悠嘆息道:“你真的太壞了,而且話很多,如果你以後死了,那一定是死于話太多。”
孟溪這會兒還沒動殺意,因為顧謹之在旁邊,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殺人,凡間有些規矩不能破,哪怕一個人再壞再該死她也沒權利讓人受點罪或者提前死亡。
“時道長,我好好和你說最後一次,帶着這些人滾回去,我不願多管閑事,你造的那些孽……”
“孟溪!”緊接着就是羽箭穿過肉體的沉悶聲音。
背上重重的覆了一個人,孟溪回頭那一瞬間腦海裏一片空白,她只看見顧謹之嘴角帶血,他覆在她肩上,雙手抱着她,替她擋了背後突然射出的羽箭。
羽箭從背後穿過胸膛,箭尖從胸前透出來,鮮血浸透了他的白衣,孟溪毫無知覺一腳踹開時道長,轉身扶住了顧謹之,她顫抖的聲音喊他,“顧謹之……”
血還在源源不斷的流着,孟溪用手捂着都沒用,她設了個結界,柔和潔白的光暈将她和顧謹之緊緊包圍,時道長被踹倒從地上爬起來,歇斯底裏的下命令,“放箭啊,愣着等死嗎?”
霎時十幾只羽箭齊發,朝着孟溪劈頭蓋臉的砸下來,但沒有用,羽箭根本觸不到她,全部都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落下來,不知撞到了什麽,有幾只羽箭剪尖都被撞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