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尋
紫陰山位于大殷國西部,離大殷都城雲安城五百餘裏。此山樹木茂盛,生長有各種奇藥異草,自古便是醫家之聖地。
但這紫陰山裏瘴氣甚多,不小心便會中瘴毒。所以,一般人不敢擅自進入山林深處。
在剛進山門不遠處,便聳立着一處道觀,名曰青霞觀。這觀中主事是一名叫做青玉散人的女道姑,因醫術高明,常為這紫陰山周圍的百姓診治卻不收取分文,若有人要進山,也可到觀中免費求取避瘴氣之藥。因而,這青玉散人深得當地百姓尊敬,人稱其為“青玉仙姑”。
此時,青玉仙姑正坐在房中,在她的座下跪着一年約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女,正伏在地上抽泣着。
青玉仙姑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女,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玄真,你真決定回雲安去?”
“是,還望師父成全!”玄真擡起頭來,一張無比清新秀麗的面孔出現在了眼前。只見此女子眉如遠山,眼似秋水,精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張如薔薇般鮮豔的嘴唇。可能是在觀中長大的原因,身上自帶有一種出塵的仙氣。
青玉仙姑嘆了一口氣,說道:“玄真,你當初來青霞觀,為師也只是受你母親之托,讓你暫居于此。為師雖為你取了道號,但你并未出家,只是為師的俗家弟子,如果你執意要回雲安城,為師斷然不會攔着你!”
玄真深深叩首:“謝謝師父成全!”
青玉仙姑看着座下如花似玉般的小徒弟,心中甚是憐愛:“玄真,為師知道你回雲安是為了找他,但就算你回到雲安,見到了他又如何?他早已經不認得你了!”
玄真擡起頭,眼中泛着淚花,啞聲說道:“我知道,師父!但我還是要回去,無論怎樣,我都要試試!我不想看到他娶別的女人!”
青玉仙姑盯着自己的小徒弟,終于深深一嘆,說道:“罷了!一切自有命中注定!玄真,你記住,凡事皆不可強求!”說着她從身旁拿起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給玄真,說道:“若是實在過不去這道坎,有時候放下也未必不是一種緣!”
玄真一愣,死死地盯着那瓷瓶,半晌,才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來,顫聲道:“多謝師父!”
“從此以後,你便不再叫玄真了!”青玉仙姑站起身來,走上前來将玄真扶起,說道:“你下山去吧,沈問萱居士!”
聽了青玉仙姑的話,沈問萱身體一僵,她知道,這意味着她馬上便要離開了。擡起頭,看着一向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師父,顫聲說道:“是,師父,問萱……這便下山去了!
“去吧!”青玉仙姑緩緩點了一下頭,眼中透過一絲心疼和不舍。
沈問萱跪下向青玉仙姑磕了三個頭,眼淚滴落下來,随後她一咬牙,便轉身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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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沈問萱離開的身影,青玉仙姑眼睛也忍不住濕潤了,畢竟沈問萱七歲便上山來跟着她,如今已十載。想到她下山那未知的命運,青玉仙姑心中一嘆,默默說道:“問萱,為師但願你能如願以償!”
沈問萱辭別青玉仙姑,走出房門,便看見幾個師姐妹站在門邊,眼淚汪汪地看着她。
她含淚上前,與師姐妹一一道別後,便直接出了觀門。
門外,正候着一輛雙轅烏蓬馬車。
見沈問萱出來了,一個婢女模樣的少女走上前來,施禮道:“小姐,可以出發了嗎?”
沈問萱臉色蒼白,聽着婢女的問話,她知道,是離別的時候了。不由得轉回頭看了看,對前來送行的師姐妹們努力露出一個歡喜的樣子,但姐妹們卻哭得更厲害。
含淚仰頭,在那黑色的門楣上,“青霞觀”三個大字蒼勁有力。
淚水瞬間湮沒了她的視線。
在這裏,她整整生活了十年;在這裏,她和他相遇、相知、相愛;也是在這裏,她眼睜睜地看着他飲下了絕情水,離開了她……在這裏,有着她少女時代所有的快樂與夢幻,只是,現在夢已破滅。
別了,十年的美好時光;別了,師父;別了,姐妹們;別了,玄真!我要回雲安,尋回我那曾經的夢。
沈問萱收回淚眼,對着婢女說道:“翠薇,跟車把式說,我們即刻啓程!” 然後一狠心,轉過頭,再沒回頭一眼。
翠薇應道:“是。”便上前扶着沈問萱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向東而去,直奔雲安。
七日後,一路風塵的馬車到了雲安城外。
翠薇聞着人聲越來越嘈雜,便撩開馬車的帷簾,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回過臉對着沈問萱興奮地叫道:“小姐,終于到了雲安城了!”
沈問萱聞言,心劇烈地一跳。偏過頭透過帷簾往外一看,只見遠遠立着一處巍峨的城樓,城門上書着兩個碩大的纂書字體“雲安”。
沈問萱死死盯着那兩個字,直到它們變得模糊,化作眼中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
雲安,我終于回來了!
“小姐,怎麽又傷心了?”翠薇忙将絲帕拿給沈問萱。
這翠薇是七天前随着沈家來接她的馬車到青霞觀時,兩人才初見。但經過這七日的相處,兩人之間卻已有了頗深的情誼。
沈問萱從小在觀中長大,獨立、自尊、對人和善,性情淡泊,完全沒有一般大戶人家小姐的驕縱之氣。一路之上,待翠薇如同自己的姐妹,讓翠薇頗為感動,便下了心要跟着這小姐。如今看着沈問萱淚眼婆娑,翠薇心中頗為心疼。
沈問萱從翠薇手中接過絲帕,拭着淚笑道:“沒什麽,只是十年沒回雲安了,心中有些感概罷了!”
“現在小姐不是回來了嗎?”翠薇笑道。
“是啊!”沈問萱笑了笑。左手卻悄悄伸進袖中,摸着右手腕上那紅色絲線編織的繩結。心中暗道:雲安,我終于回來了。我知道,你也在雲安,是否也像我等着你一樣,還在等着我?
對于沈問萱的回家,沈府也是一派歡喜。
馬車一到沈府,就有家奴上前來引馬,丫鬟忙上前掀起簾子,翠薇先跳下馬車,再回身準備扶着沈問萱下馬車。
“不用!”一個英俊的青年走上前來,揮手讓翠薇讓開,對着沈問萱伸出雙手,笑道:“像小時候那樣,大哥抱你下來!”
看着沈岩伸開的懷抱,沈問萱微笑着點了點頭:“好。”
沈岩雙手摟住沈問萱的腰,用力一托,在空中轉了半個圈,将沈問萱輕輕放在地上。
“怎麽還是這麽輕?”沈岩微皺起眉頭。
“是大哥的力氣變大了!”沈問萱呵呵笑道。
一個中年美婦走上前來,滿臉的笑容:“好了,好了!你們倆都這麽大了,還像小時候啊?快進屋去吧!”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沖上來,撲到沈問萱懷裏,雙手一伸,吊着沈問萱的脖子,叫道:“二姐,你可回來了!”
“岺兒,你二姐剛回府,一路勞頓,你別去纏着二姐了!”吳夫人輕聲說着沈岺。
“不妨事的!”沈問萱疼愛地撫着沈岺的頭,說道:“小弟比上次跟着大哥來紫陰山看我的時候,又長高了不少呢!”
沈岩伸手從沈問萱身上把沈岺一把抓到自己懷裏,笑嘻嘻地說道:“小弟,大哥抱你!”
沈岺被沈岩緊緊箍住,渾身不舒服,叫道:“我不要抱大哥,大哥練了劍,好臭!我要抱二姐,二姐可香了!”
沈問萱忍不住輕笑出聲,也不再管這兄弟倆,直接走到吳夫人面前行了一禮,叫道:“姨娘!”
然後又對着站在她身後美貌的少女叫道:“大姐?”
沈念萱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二妹,回來便好!”
沈問萱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只比自己大半歲的姐姐。早聽大哥說大姐在雲安美名遠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十年不見,沈念萱出落得十分美麗動人。
吳夫人執起沈問萱的手,說道:“問萱,先回府裏吧!你爹爹知道你今天回來,高興得昨天晚上都沒睡着。”說完,吳夫人抿着嘴笑道。
沈問萱微微一頓,終究沒有把手從吳夫人手裏抽出來,就這樣,跟着她進了府。
晚上,沈建業回了家,看着沈問萱,也是百般心疼。看得出來,他對沈問萱回家是真心歡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似乎一派其樂融融之景象。
禦史大夫沈建業膝下子女不多,只有兩子兩女。原配馮夫人和側室吳夫人各育有一子一女。
沈問萱的母親便是沈建業原配馮夫人。馮夫人是著名的世族大家清遠馮家的嫡女,更是當朝馮太後的親侄女,身分尊貴。
當年沈建業高中榜眼,到宮中赴宴時,英俊不凡的他,被馮夫人一眼看中,芳心暗許。當時的馮皇後看出侄女的心意,便讓皇帝給兩人賜了婚。馮夫人嫁給沈建業後,先後育有沈家長子沈岩,次女沈問萱。由于生育沈問萱時難産,落下病根,在沈問萱七歲時病逝。
由于沈問萱從小身體便不好,曾經有人斷言她活不過十歲,為了保住自己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馮夫人在去世之前,派人将沈問萱送到紫陰山,交到自己的密友青玉散人手中,希望靠着青玉散人高超的醫術,能夠救女兒的命。沒曾想這青玉散人不負重托,真将沈問萱的病治好了,沈家因此也就讓沈問萱一直留在紫陰山。
要不是這次皇帝下诏讓符合條件的女子都必須赴宴,恐怕還沒想到将沈問萱接回來。
馮夫人去世之後,沈府主事的便是吳夫人。而沈建業在賜婚之前,便與吳夫人相戀。但皇帝的賜婚,不得不從,只得忍痛讓吳夫人作了側室。所以,這吳夫人雖是側室,但在沈府中地位卻十分特殊,吃穿用度方面與正室并無差別,沈建業對她也是有些偏心。當年馮夫人在世時對此心中也頗有怨恨,沈岩兄妹認為母親的去得這麽快,與之也不無關系,心中對吳夫人也總存着些芥蒂。
馮夫人去了後,礙着馮太後的關系,沈建業也沒敢将吳夫人擡為正室。吳夫人育有長女沈念萱和幼子沈岺,由于吳夫人只是市井商人家的庶女,地位自然比馮夫人低得多,兄長前些日子又獲了罪,要不是沈建業從中疏通,怕是連性命也難保,如今只是流放寒北。因此就算如今吳夫人在沈府中主事,她的子女也越不過馮夫人的一對兒女。
對于沈問萱的回來,最開心的莫過于她的兄長沈岩。兩人一母所生,感情自然深厚許多。馮夫人過世之後,沈岩對這個妹妹便更加疼愛,每年都要到紫陰山看望沈問萱。因此,對沈問萱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晚上待衆人都散去後,沈岩将沈問萱一直送到房中。
看着沈岩似乎有話要說,又不好說的模樣,沈問萱笑道:“大哥,可還有事?”
“那個宮宴,你真打算去?”沈岩問道。
沈問萱低頭沉默了半晌,然後擡起頭來,一臉明媚的笑容:“當然要去!他也會來的,不是嗎?”
沈岩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問萱,他……他已經忘了你了,他現在……唉,有許多事和以前……不一樣了!”
“大哥,我知道他忘了我!”沈問萱臉上雖然還帶着笑,但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可是,我想是要去見他!我一定要試試,否則,我會悔恨一生的!”
看着沈問萱如此堅定,沈岩沉默了一下,說道:“好!你記住,無論怎麽樣,大哥都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