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顆心
為了對得起翻窗戶所承擔的巨大風險,明少爺耍賴, 說什麽都不肯乖乖回自己房間去。
“外面太冷。”
“走廊有人。”
“我再捂一會手。”
“就十分鐘, 十分鐘後我保證走……”
什麽理由都用了個遍, 總之就是賴在溫柔鄉裏不肯出來,比“心肝”和“少爺”還黏人, 恨不得就鑽棠心懷裏不動了。
棠心其實也不舍得他走, 可等天亮了, 難免會遇見劇組的人呀。
兩人就你催過來, 我拖過去, 窩在一處膩歪到了後半夜還都醒着,天南海北地聊,從小時候說到後來,從分離兩地說到久別重逢,越說越清醒, 誰都沒了睡意。
“你來面試,我一眼就認出你了。”明旌摸着她的眉眼,“就你還傻乎乎,一心只想賺錢。”
“你面具還沒下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是你了。”棠心眨眨眼。
“……說大話。”
“真的!”
“怎麽猜?”
棠心從他懷裏鑽出來, 小貓似的扒拉他的耳朵, 指着耳廓上那顆小小的黑痣,得意洋洋地說:“我當初老想把你這顆痣給摳了, 記得可清楚了!”
原來歌詞裏唱的都是真的,你掌心的痣, 我總記得在哪裏。十多年過去,總還記得屬于對方的點點滴滴。
明旌拉下她的手,将掌心貼在唇邊輕輕地一吻,“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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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他這一聲呢喃,窗框處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響,就像之前明旌敲打她窗戶時候的聲音。
棠心吓了一跳,還當鬧賊了,等跳下床才感覺情況不對——就像有什麽從下方猛烈鑽着地面,地板以正極高的頻率顫動着。
她拉開窗簾,才發現剛才的聲音是掉落的積雪砸翻了窗外的花盆。
“這是……”棠心還沒來及做出反應,已經被明旌抄起挂在一邊長羽絨服裹起來,拉着往外跑。
“是地震!先出去再說。”
震感越來越明顯,走廊的吸頂燈随着晃動忽明忽暗。
淩晨兩三點正是人睡眠最沉的時候,整個賓館寂靜無聲,只有遠處不知什麽東西發出的低沉的隆隆聲,讓人心驚肉跳。
他們可以先自己逃出去,也可以立刻大聲喊人。
逃出去以後再喊人,完全可以解釋為一個喊醒了另一個。
直接喊人,他們剛剛共處一室的秘密就會被所有人知道。
必須做出選擇。
每一分、一秒,可能就關系着一條生命。
棠心看了明旌一眼,對視只有一秒,就已經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答案。
“我左,你右!”棠心毫不猶豫地分配,“一會見!”
兩個人分頭沿着走廊的兩個方向,挨個拍着房門大喊,“地震了!快出來!地震了!”
睡夢中的人們很快都被驚動了,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
老舊的賓館裏剎那間兵荒馬亂,人擠着人,争相往樓梯湧,試圖逃出搖搖欲墜的建築物。
一共三層,樓不算高,住客也有限。
棠心順着繞道樓下,卻沒有在人群裏看見明旌的身影,她又要折返,被淩江拉住了。
她根本沒時間跟他多話,一甩手就跑了回去,淩江也立刻跟了進去。
結果,正好看見明旌從前臺拿了備用鑰匙往二樓跑,“明禮他有服安眠藥入睡的習慣!”
三人前後奔上樓,打開明禮的房間,果然看見人還在熟睡。
本就上了年歲的賓館天花板上的石灰開始接連脫落,玻璃器皿乒乓作響,砸落在地的聲響此起彼伏。
明旌和淩江一左一右架着明禮往外走,棠心則替他們挪開走廊上擋路的裝飾雕像。
就在她彎下腰,想要将橫在前方的雕塑移開時,忽然聽見身後接連傳來兩聲疾呼,她甚至還沒來及回頭,就只覺得頸後一陣巨大的沖擊。
像是被切斷了供血,眼前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在最後的,殘存的意識裏,她依稀聽見接連坍塌的聲響和明旌的聲音。
“棠棠——!”
*** ***
地震持續時間很短,龍山并不是地震的中心,也不是受影響最嚴重的地方,但是因為劇組所住的賓館就在山腳下,且前兩日剛剛下過暴雪,各種不穩定因素相互疊加,于是成了方圓百裏損毀最嚴重的建築。
救援隊趕到的時候,坍塌了一半的廢墟裏,一群剛剛死裏逃生的普通人正在接力,試圖搬開那些斷壁殘垣,站在最高處的男人只穿着單薄的毛衫,頭發淩亂、滿臉是髒,不顧手上淋漓的血,奮力地一塊一塊搬開磚石。
“請退到安全的地方去,讓我們來處理。”
“我哪裏也不去!”男人甩開扶他的人,瘋狂地趴回原地,“她就在這下面,我要帶她出來。”
最終誰也沒能讓他走開,但當吊臂慢慢挪開那些石塊的時候,他一改方才的狂躁,蹲在一邊就像個擔驚受怕的孩子,屏住呼吸,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找到了!”
“有生命體征!”
“讓開!讓開,擔架!”
“這位先生,麻煩讓——”
“別攔他,”救援隊長阻止了自己的隊員,“讓他跟着吧,這女孩是這裏唯一的受困者,是他和她救了所有人。”
原本出于職業需要出手阻攔的隊員聞言,卸下救援帽夾在臂彎,默默地向被擔架擡走的小姑娘致意,直到這時候才發覺追在擔架後面,一瘸一拐、臉上都是血污的男人,居然正是曾無數次在電視、電影上見過的那一位。
*** ***
龍京市立醫院。
手術室門前,坐了一排人。
《逆流》劇組大部分沒受傷的人,導演、演員、化裝道具師……都聚集在此,焦急地等待着手術室裏的消息。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手術中的紅燈依舊亮着。
“我在這裏守着,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吧。”淩江說。
明旌坐着,被砸破的額頭血已經止住了,在襯衫領上成了一團又一團暗色的血漬,從來白璧無瑕的面孔混合着血污、泥土,即便是演戲,化妝師都不忍心在這張臉上下如此狠手。
他眼白泛着紅,像是壓根沒有聽見。
淩江和明禮都只是輕微擦傷,明旌當時為了去救棠心,才會被鋼筋劃破了額角和腿腹,又因為震後徒手挖掘瓦礫弄得傷痕累累。
手術室裏的棠心固然生死未蔔,手術室外的少爺也滿身是傷,早就該去接受治療。
寂靜到讓人心慌意亂的走廊裏突然傳出腳步聲,衆人精神一振,擡起頭來才發現不是手術室裏傳來的,是樓梯道。
當先過來的男人穿着素色睡褲,衣角只塞了一半在褲腰,頭發淩亂,沒戴眼鏡。
衆人愣了半晌,才認出居然是少爺身邊那個出了名一絲不茍、宛如AI的助理,明禮。
明禮身後帶着一個醫生一個護士,“請幫忙處理一下傷口,謝謝。”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到冷淡。
——明旌不肯離開手術室,不願去接受治療,他自然只能把醫生帶到這裏來。
護士才剛碰到明旌的額發,他就像只被摸到鬃毛的獅子,暴躁地甩開了對方的手,“別碰我!我不用治療!”
“少爺,傷口如果感染會留疤。”
“我去他媽的留疤,”從到醫院開始一直沉默的明旌紅着眼睛爆了粗口,“只要她能從這裏面出來,我他媽就算是整張臉毀容也願意!”她要是出不來,就算這張臉能恢複原樣又給誰看?!
被吼的明禮面無表情,只對身邊的醫生吩咐,“處理傷口,不用管其他。”
明旌吼完了,就像被卸了勁的發條木偶,一動不動地死盯着紅色的手術中,被請來的醫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傷口,他也像絲毫察覺不到疼痛似的靜止着。
直到醫生正準備縫針,突然聽見滴的一聲輕微響動。
雕塑般的明少爺猛地就站起身來,沖到手術室門口,只差沒動手去扒門。
衆人也都圍了上來,包括明禮。
門終于開了,主刀醫生解下口罩,對當先的明旌說:“外傷已經縫合沒有大礙,只是CT顯示顱腦敏感區域有淤血,病人可能會陷入長期昏迷,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嘈雜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尚未見人,就聽見一個蒼老而洪亮的嗓音說:“有淤血就開刀把淤血取出來!錢不是問題,如果這裏做不了,告訴我哪裏能做,直升機直接送去!”
“明董……”
“明董。”
風塵仆仆的明恒滿臉倦容,看了眼渾身是傷的兒子和衣衫不整的助理,很快又将視線投向主刀醫生,“多少錢,我們都承擔。”
“……夠了。”明旌忽然啞聲打斷了他,“棠棠是我老婆,她的事,我自己處理。”
明恒氣得眉毛不是眉毛,“她也是我兒媳婦!我還不能管嗎?”
本該是爆炸性的消息,可在場的所有人,誰也沒有半點驚訝——無論是棠心返回去找少爺,還是少爺發了瘋地徒手挖瓦礫救人,流着血等候手術結果,他們都早就明白這倆人之間有怎樣濃到解不開的羁絆。
突如其來的閃光燈驚動了衆人,沒等明家父子發飙,在場的劇組人員就已怒氣沖沖地上前阻攔,“拍個鬼!有這閑工夫去拍救援隊,再尼瑪來這裏一次,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相機!”
聞風而來的娛記,不到五分鐘就被趕得一個不留。
“總之先入院觀察吧,家屬去辦一下手續。”
“我跟你去。”明禮說。
等他跟着護士離開,衆人才注意到,這個平素一絲不茍到近乎病态的男人,此時不光衣衫不整,甚至穿了兩只不一樣的鞋,卻渾然不覺。
……
棠心龍京市立醫院住了三天,而後轉院到楠都附屬醫院,住的是明旌之前的SVIP病房。
然而因為淤血的位置敏感,無論是哪家醫院都不敢随意決定手術,只能采用藥物慢慢化瘀,等她自然蘇醒。
明旌衣不解帶地留在醫院照顧,甚至不惜為此與《逆流》解約。
但劇組方面很快就拒絕了他的要求——如果沒有棠心,別說繼續投拍,半個劇組的人都得喪命在龍山,暫停拍攝!等!無論多久,他們等。
期間,程矜和沈眠眠來了好幾次。
第一次來,程矜攥着坐在床邊的少爺的衣領,咬牙切齒地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剝,“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照顧好糖果?這就是你照顧的結果,她躺在這裏連根手指都動不了,你怎麽還好好的——”
話說了一半,程矜才看見少爺額角一道長長的疤。
她松開手,就看見臉色蒼白的男人起身,将剛剛被弄皺了的床單拉平,又替仿佛睡熟了的棠心掖好被子——那雙修長的手上遍布着剛剛結起的疤,觸目驚心。
程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對不起。”
“你罵得沒錯,是我沒保護好棠棠。”
那之後,程矜和眠眠隔三差五就來探望,幫棠心梳頭發,抹護膚品,跟她說已經和學校打過報告了,這次的期末考試她可以免考,下學期跟着大一新生補上就行……
棠铮鋒和淩江幾乎天天來醫院,想和明旌替換着照料,然而誰也沒辦法讓他離開棠心半步。
盡管明氏對媒體施壓,不希望明旌受傷,棠心昏迷的消息傳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陸陸續續的,還是有記者聞訊,想方設法地混進病區。
這日,明禮照常守在附近,又抓出一個僞裝成保潔人員混入的狗仔。
對方死死抱住懷裏的相機,扯着嗓子喊:“我不求別的,就想知道裏頭躺着的人是不是少爺?”
“不是,少爺好好的,請你離開。”明禮壓抑着怒氣,勉強先禮後兵。
“不是少爺,那裏面的是什麽人?”
“關你什麽事!”明禮的忍耐快到極致了。
“是我的未婚妻。”
狗仔愣住了,呆呆地看向站在病房門邊,一襲淺色衣裝,看起來就像個蒼白少年的明旌。
這半個月來,他恐怕是第一個見到少爺真容的媒體,而且,是第一個聽到這個爆炸性消息的狗仔。
“我,我能寫嗎?這個。”激動到結巴。
“随你,”明旌冷淡地轉身,手扶着門把,“但不要再過來吵她養病。”說完,關上了門,返回卧室。
陽光從陽臺照射在病床上,沉睡的少女神色平靜,除了剛剛結疤的擦傷和裹着紗布的額頭,看起來就像沉浸在甜美的夢境之中。
明旌從床頭櫃上取過手霜,托起她纖細的小手,一根根手指地擦拭。
出事那晚,他答應過,只要一天還活着就要對她好一天。
他說到做到。
只希望,她也一樣,不要食言。“我不走,哪裏也不去,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讓你看看底層人民群衆是怎麽翻身農奴把歌唱的。”
把她的手背貼在自己短短的胡茬上,明旌啞聲說:“明天我們就回家了,心肝和少爺都在家裏等你,如果睡飽了,你就醒醒,要過年了,我想和你一起過我們的第一個新年……好不好?”
“小時候,你喜歡看煙花,又不敢自己放,總是戳我點炮仗,還要捂着耳朵喊‘明哥哥快扔’。有一次我故意逗你,壓根沒點燃,握着不放,結果你居然撲過來把炮仗從我手裏打飛,還踩了好多下……勇敢得要命。你可能都忘了吧,可我還記得,當時我就在想除了我媽媽,居然還有會這樣對我,而且還是個膽小鬼、愛哭包……”
沉浸在回憶中,喃喃自語的明旌完全沒有注意到進來查房的護士,默默地在門邊站了好久,跟着紅了眼。
匿名的消息很快就在網上傳開了。
人們這才知道,在龍山救下幾十個人的小姑娘棠心,不僅僅是少爺的保镖,頗有天分的武術指導,楠戲的大一新生……同時也是幼年曾和少爺合作綜藝《哥哥快跑》,後來被黑得體無完膚的小丫頭,心肝。
為什麽不近女色的少爺聘了個小姑娘當保镖。
為什麽冷淡疏離的少爺在軍訓時不顧一切地抱起“陌生學妹”去醫務室。
為什麽小保镖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少爺奮不顧身。
為什麽少爺的小狗叫心肝,而少爺在微博上不止一次說,不會離開他的心肝。
一切都真相大白。
本該憤怒于“失戀”的粉絲們,這一次卻出奇的冷靜。
沒有棠心,她們就永遠失去少爺了。
沒有棠心,她們也不可能得到少爺。
與其看着少爺閉門不出,還不如祈禱小心肝早日康複,哪怕是夫婦合體,也好過再也見不到少爺啊!
于是在農歷年前夕,微博上#祈福棠棠#的話題熱度一度蓋過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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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古鎮別墅。
往年的這個時候,明旌多半都在春晚現場,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家裏過。
電視裏在播春晚,喜氣洋洋。
茶幾上,恒溫容器裏一口沒動的年夜飯還冒着熱氣。
心肝和少爺伏在床邊的地毯上,兩只小公狗相處得意外和諧,而且,都像通了人性似的,在棠心昏迷的日子裏從不亂叫,只是每天到床邊嗅上一百零八遍——就像他們的男主人。
明旌坐在床邊,握着棠心的小手,一遍遍地替她按|摩關節,這事他每天要做無數次,且絕不肯假他人之手,生怕她醒來的時候,有哪裏感覺不适。
晚會裏,主持人感情充沛地說:“這一年只剩下最後的三分鐘,你有沒有什麽話相對至親至愛的人說?就現在,你不妨打個電話或者轉過頭,親口對他說出來吧!”
“這些天跟你說了好多,”明旌像閑聊一樣緩緩地說,“最後三分鐘還是給你唱首歌吧。小時候欠你的,你想聽,我不會唱,後來我學會了,卻找不到你……”
“我唱了,不好聽你也得聽,我是為你學的,歌詞這麽多年都還記得。”明旌聲音沙啞,低低地唱起來。
“我的寶貝寶貝,給你一點甜甜
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
讓你喜歡這世界……”
唱了一半,正到了零點。
窗外爆竹齊鳴,煙花漫天,照亮了整個夜空。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讓你知道你最美……”明旌仍舊低聲地唱着,歌聲都被爆竹聲所覆蓋。
忽然,他察覺握在自己掌心的小手動了一下。
明旌生怕是自己的錯覺,立刻盯着棠心的臉,只見她唇瓣微微動了動,在喧天的爆竹聲裏什麽也聽不見。
他連忙貼近她,聲音都在發抖,“棠棠,我在聽!你說什麽?”
這一次,他終于聽見了微弱的聲音。
“你好像,唱錯歌詞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不刀子,兩章合一章啦~
不出意外的話,明兒個大結局XD
摸摸我棠,睡得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