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樂臻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像是身體裏所有的血管都成了弦,被面前的人拿着撥片在上面撩撥了幾下,弦振動起來傳到心房,湧入大腦,久久都停不下來。
他只能自己親手用力按住,才能讓振動停歇。
于是他試着抽出自己的手,這次對方沒有阻攔。
視線逃避了一下,繼而又迅速移了回來。他喉結上下動了動,張開了口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就好像方才血管的湧動甚至影響到了他的語言系統,這會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腦子裏在提醒自己現在該說些什麽,什麽都行,可草稿上卻又是一片空白。樂臻接手公司五年多了,平時運籌帷幄早已做到看中什麽就主動出擊毫不猶豫,這會兒想了半天卻只能在這張草稿上寫上兩個字:等他。
他已經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思路,甚至連嘗試性的試探都無法做到,所以幹脆放棄,不去浪費精力。
所以他在等,等高祺因先說話,等高祺因先做出反應,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完全被動的位置。
高祺因又是一個激靈才回過神,反應回來剛才自己說了什麽話,一看樂臻又直直地迎上了對方的目光,心裏撲通一跳,猛地站了起來。
這一站把樂臻也吓了一跳,他視線跟着對方,看到高祺因繞開他走到吉他架旁又握住那把被他放回去的吉他的琴頸,背對着他說:“老板,你怎麽把吉他放過來了。”
稱呼又改成了原來的敬稱,樂臻盯着他的背影許久,終于開口說道:“快下班了,回家休息去吧。”
高祺因聞言楞楞地“哦”了一聲,手過了一會兒才放開。身體緩慢地轉過來,問他:“老板,你不走嗎?”
樂臻也站起身,與他四目相對,開着口也沒有移動視線:“我還有些工作。”
是啊,再怎麽想象,現在的樂臻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吉他少年,他肩負着公司,背負起樂音,即使到了live house開門表演開演衆人開始揮手狂嗨的時候,他也只得在辦公室加着班看着看不完的文件。
高祺因眼珠轉動,卻是怎麽也不肯移開目光。兩人就這麽互相站着和對方對視,也不知是對視的眼眸太過明亮讓自己舍不得離開,還是因為對方眸子裏有自己的身影這個發現讓自己太過留戀,一時之間沒人做出動作來。
直到樂臻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他如夢初醒般接起電話,高祺因也低頭理起了自己的譜子,依舊是樂臻給他留過言的樂譜本。
聽筒裏傳來馬鵬飛的聲音:“老板,和英國那邊的視頻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樂臻清清嗓子,回了句:“我知道了。”
接着他挂了電話,高祺因便開口道:“老板還有很多工作吧,影響了你這麽多時間,快去忙吧。”
“行。”樂臻應了一聲,見對方還低着頭拿着樂譜本,深深地最後看了他兩眼,加了句,“回家路上小心。”
高祺因吃了晚飯回到家,進浴室沖個澡,熱水拍打在臉上,腦子卻異常清醒,又想到了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
他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而又想到這手也不自禁地抓過對方的手腕,而那手腕再往上的手彈奏出來的音樂,配合着對方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被框在這一方浴室中無限放大。繞着他的耳,勾着他的喉,怎麽都趕不走。
洗好澡出來打開手機看到許常青給他發來的消息。上次去長島吧時兩人就順便加了好友。
許常青給他發來的是長島吧近期的一則演出消息,在六月最後一天。
要是今天以前的自己肯定毫不猶豫地就回複說去,可是現在他一看到長島吧就想到樂臻。
今天他和樂臻對視了太久,又想到他太多次,連那些無意識間從自己的嘴裏喊出的稱呼都變得異常暧昧。
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味道似乎有些變質。
于是他給許常青回了消息,說自己還要忙專輯的事情,這次先不去了,等錄完音了再去看看,到時候別忘了叫他。許常青給他回了個OK。
至于這變質的味道,他不敢多想,用着他只是成為了樂臻的頭號迷弟為理由匆匆解釋了這異常的情緒。
生活還是要過,音樂還是要做。
忙專輯也并非全是借口或理由。編完曲後也就進入了錄音的階段,相較于以前只有自己一個人,用着攢錢買下的基礎設備錄音,現在樂音給他配了專業的團隊,設備也是頂尖,錄音室的環境也是好上幾分。
而專輯照和MV的拍攝也安排好了行程,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着。
這天錄完音後聽到員工在讨論着想要出去游玩,其中一個說着現在中小學都放假了,出去玩肯定很多人,讓高祺因這才驚覺已經是六月底了。
晚上高祺因在家裏的工作室想着還沒寫完的歌,手機來了消息,點開一看竟是樂臻:明天長島吧有演出,一起去看嗎?
上次的事之後,他在周一都沒能見過樂臻幾次,也沒聯系過。其實他們是上司和下屬,本就該保持着這樣的距離。大概是從一開始樂臻來親自找藝人,簽歌手,又把譚清老師介紹給他,導致高祺因逐漸了習慣了與對方之間越來越親密的關系,他從沒覺得這關系有什麽不行,可如今卻像是被人強行從夢境中拉出一般,回過神來才覺得是超出了藝人與老板的安全距離。
可沒想到樂臻時隔幾周又給他發來了消息,他蹭地一下站起身,先繞家裏競走了兩圈,回來拿起手機,甚至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口水,言語間卻仿佛很鎮定地給對方回道:好的。
樂臻的回複很快就來:那明天六點,我下來九樓找你。
他又回複一句:好的。完了才想到,他作為下屬,怎麽每次出去都是樂臻來接他。
第二天下午六點不到,高祺因率先整理好東西,把樂器都放回原位。因為知道晚上要出去,他連譜子也沒帶,今天的創作成果全都是錄在手機裏的。
趁着樂臻還沒下來,他搶先一步上了樓。
樂音的十樓也很簡單,正如它的主人一樣。這邊沒有分配專門接待的秘書,暫時只有樂臻自己的辦公室,和馬鵬飛、傅寧的辦公室。
高祺因看着門口的牌子找到樂臻的房間,敲了敲門。裏面傳出一聲“進來”,他才按下把手打開門。
先是小心翼翼地探了個頭進去,看到樂臻坐在辦公桌後,正低頭看着手上的文件。
大概是因為沒有聽到說話的聲音或是腳步聲,他這才擡起了頭,看到高祺因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于是他放下手裏的紙,往後一靠把自己陷入椅背,雙手交叉,手肘擱在扶手上,難得做出了标準的總裁姿勢。
“悄悄摸摸地在那兒做什麽呢。”
高祺因進來了辦公室,反手關上門。他感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樂臻的聲音了,現在聽來倒還突然有些想念。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反觀樂臻倒像是完全沒受那天唱歌的影響,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經質。
于是他強行回到那天以前的狀态,義正嚴辭道:“沒有偷偷摸摸,我光明正大地敲了門的。”
樂臻手指點了點他,接着起身整理起桌上的文件,反正不急,過兩天再看也行。邊整理着邊問道:“怎麽突然上來了,不是說六點下去找你的嗎。”
“每次都是你來接我,怎麽能這麽麻煩老板。”
高祺因還是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好奇寶寶又開始發揮其功力,轉動着腦袋到處看。樂臻這間辦公室一覽無遺,辦公桌旁的書架不大,上面幾乎都是樂譜,不過一層被鎖着的櫃子裏還有許多黑膠唱片,他往旁邊一看,書架旁邊是一臺老式唱片機。
樂臻擡手看了眼表:“還沒到六點下班時間,消極怠工,該扣錢。”
聽到要扣錢了,高祺因視線又轉回樂臻臉上,反駁說:“提前結束在工作室的工作陪老板去探星加班,應該還得加筆加班費。”
樂臻失笑:“誰和你說是去探星的。”
“那是去幹嗎?”總不能是去約會吧,想完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樂臻停頓了一下,說:“讓你放松下,天天悶在工作室我看你都發芽了。”
除此之外還有些他自己都道不明的緣由。本來樂曉樂音兩頭跑的按部就班的生活,在那天高祺因對他說了那話後,竟讓他覺得有些不耐。兩家公司在兩個方向,他在開着車去樂曉的時候會想突然彎去樂音,或者在早下班的時候想着要不要繞個路,看看那努力的小孩還在不在工作室裏錄着歌。
昨天到家躺在沙發上,看到許常青消息框裏再次發給他的演出消息,竟鬼使神差地主動點開了高祺因的聊天欄,向他發送了一句邀請。
當然,在現在的情況下,連他自己都無法整理通順的文字更不可能說出口了。
高祺因“切”了一聲,心裏腹诽這人這麽又能管到這麽細的事,等以後藝人多了看他怎麽一個個做心理輔導。他有些不爽地轉身去研究那臺老式唱片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爽什麽。
樂臻理好了東西,看他站在唱片機面前,問他:“聽過唱片嗎?”
他搖了搖頭:“一直很想聽,但沒有唱片機。”說罷,他伸手戳了戳樂臻手臂,又說:“老板,放張聽聽吧,反正時間還早着吧。”
每次高祺因這麽提要求的時候喊的那聲“老板”,尾音都會似有似無地轉一圈,像是撒嬌。樂臻對他這樣的聲調實在無法說出一個“不”字,便打開旁邊專門放黑膠唱片的櫃子,拿出了一張,打開唱片機的蓋子,小心地将唱片放了上去,擡起唱針擱在唱片上。
性感低沉的女聲随着轉動四散而出,萦繞在兩人的身旁,像一首安神曲,安撫着兩人各自急躁的內心。
一曲畢,樂臻擡手将唱片又拿了出來,說:“走吧,下次有時間再慢慢聽。”
高祺因點頭應下,念了聲“好”,然後看着樂臻把唱片放回了櫃子。
随後轉身面對他時擡起了胳膊,在他的背後面又停下,像是要拍他的背。可背部沒有任何觸感傳來,樂臻在他目光無法觸及到的地方空握了握拳,最終放下了手,再次說了聲:“走吧。”
放在平常,長島吧晚上開門後許常青一般就不會在店裏了,畢竟這麽多員工又不是請來看場子的,他也有他自己的樂子。不過有演出的日子他基本都會在。
兩人驅車到長島吧後,一進門沒看到許常青人,和吧臺後的調酒師打了聲招呼,樂臻徑直帶高祺因去了二樓深處一間包廂。
高祺因看着還覺得奇怪,心想不下去看演出嗎。
再一看包廂裏的鐘,自己找到答案:應該是還沒開始。
樂臻坐下後看着手裏的單子,沒幾分鐘許常青連門都沒敲就直接進來了。這兩人見着面慣例先怼兩句,樂臻找茬:“怎麽門都不敲的,有你這麽不講禮貌的服務員嗎。”
許常青在他對面坐下,怼回去:“敲什麽敲,這裏都是我家的。”
說完看到旁邊高祺因,又轉移戰火:“我那天喊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呃……”高祺因還在思索一個合理的答案,旁邊樂臻代替他開了口:“這麽大聲做什麽呢,是我拉他來的。”
高祺因還在想,你不也只是問我來不來麽,只聽許常青“哼”了一聲:“我喊你你說忙,樂臻拉你你就不忙了。雙标狗!”
“那我可冤了。”高祺因想到了之前說的話,佯裝抱怨道,“老板來看有沒有潛力歌手,我被拉着加班,還沒有加班費!”結果被樂臻睨了一眼。
“同流合污,誰信你們!”許常青翻了個白眼,樂臻在旁邊拿菜單戳他,他問了句:“幹嗎?”
結果樂臻看着菜單就念道:“一份雞排咖喱飯,一份奶油意面。開車不喝酒,酒就不要了,兩杯可樂。”說完又改口,“算了不要可樂,就橙汁吧,免得待會兒邊蹦邊打嗝。”
然後他轉頭又問高祺因:“咖喱或意面沒有不吃的吧?”
高祺因也沒轉過彎,傻愣着點了下頭,呢喃了聲“嗯”。許常青跳了起來,搶過菜單“啪”地合上一下子在樂臻頭上拍了一下,還好這菜單就對折的兩頁,不然高祺因覺得樂臻這時候估計已經腦殼開了條縫了。
許常青咬牙切齒道:“真當我是服務生了啊!”
樂臻笑着回視他:“怎麽?這店還不給消費的啊?”
許常青又是“哼”的一聲,不過氣沖沖地轉身就走了。
等人走了,高祺因才問:“怎麽?”
“什麽怎麽?”
“怎麽就點東西吃了。”
樂臻往沙發背上一靠,松了松領帶,說:“剛剛從公司出來肯定沒吃東西吧,待會兒再看演出出來早不知道幾點了。”
高祺因被他一說倒真是覺出一絲餓來,心裏又是一暖,暗自咬了咬下唇,道了聲:“謝謝。”
許常青雖然是被怼得怒氣沖天出去的,不過還是跟廚房點了餐,沒多久就送到了二樓。
高祺因選了意面,兩人各自吃完後還有半小時,就幹脆到澤西街上走了圈,消化消化,免得剛吃飽就太嗨。走着走着還能看到街上的CD店門口貼着的宣傳海報,是之前高祺因拍攝的那張吉他照,此時已經是第二批宣傳了。
等他們回到長島吧地下live house舞臺,正好要開始。
今天在這表演的是一個樂隊組合,叫“Reves”,人氣還挺高。長島吧地下空間不小,這會兒卻幾乎擠得滿滿當當。
兩人站在最後排。不得不說Reves真的很有實力,不多時高祺因已經成功被帶入周圍的氣氛當中,右手纏着方才在入口處買的毛巾,高舉過頭頂随着音樂揮動起來。
樂臻經過這麽幾年的沉澱,已經沒有像高祺因一樣這麽嗨地看過演出了,只是随着音樂腳上踩着拍子,腦子裏也變得不再純粹,一半欣賞着音樂,一半估算着價值。
場地內的燈光不規則地亂轉,一旁高祺因揮動的幅度不小,燈光映在他身上,晃動在樂臻的面前,引得樂臻忍不住向旁邊看去。
站在臺下的時候,高祺因不再是一名歌手。他成為了一名忠實的聽衆,盡情地享受着接收到的音樂,毫無掩飾地為其綻放着笑容。
這樣一個人,曾抓着自己的手,說自己的音樂好聽,說喜歡自己的音樂。
說想要做自己永遠的聽衆。
樂臻盯着他,腦中所有的計算和分析突然都盡數散去,只留下一個目标。
他要讓高祺因成為站在舞臺上的那個成功者,随心所欲地唱,酣暢淋漓地笑。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完畢(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