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聽到外頭傳來的劈柴聲,正從小木櫃裏找書的顧夫子微微一愣, 皺着眉頭往外看了一眼, 又低頭從櫃子裏翻了一本《三字經》出來, 看着仍舊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的阿寶, “叫什麽名字?”
“阿、阿寶。”
“我又不吃人, 你緊張什麽?”阿寶五官清秀,唇紅齒白的, 被顧辭養了一陣,氣色好了不少, 即使這般怯弱的模樣, 也讓人覺得有幾分乖巧可愛,顧夫子不由帶了點笑, “瞧着倒像個聰明的孩子。”
來之前,姐姐就交代過他,夫子喜歡熱情活潑些的孩子, 讓他不要害怕,規規矩矩地回夫子話就成, 但他也是個嘴笨的, 憋了半天,阿寶才磕磕碰碰地回道:“謝、謝夫子誇獎。”
顧夫子瞧着他那憋得通紅的小臉, 驀然就想起了村裏關于顧老二一家的流言來,暗想這孩子的靈氣怕是被柳氏那人磋磨沒了,不由低聲嘆了口氣,“去那邊坐下吧。”
阿寶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才邁着步子坐上了破舊書桌前的椅子,顧夫子也跟着坐在了他對面。
“你姐姐說你還沒啓蒙,那今兒你就跟着我念幾句《三字經》。”顧夫子翻開書本,餘光掃到阿寶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眉頭又舒展了些。他當了十來年的夫子,對孩子眼神裏藏的東西,看得十分準,像阿寶這樣的孩子,定是勤奮好學的。
他剛剛跟顧辭說那一番話,并不是擺什麽讀書人的架子,只是莊戶人家掙幾個錢确實不容易,而有些小孩子沒有天賦不說,還是個三天曬網兩天打漁的,壓根就不是誠心想讀書,一年到頭,也識不了幾個大字。這樣的結果,是父母和他都不願看到的,不僅讓父母的血汗錢打了水漂,他這個夫子還要落一個不會教的名聲。
有了這樣的教訓後,顧夫子也不願什麽人都教,送來學堂的孩子,他都要先做一番考核,考核過了,才能當他的學生,考核不過的,他也把話都說明白了,父母若還是執意要送來學堂,他也收了,但能不能學到東西,他就不管的。
阿寶雖不知道讀書有什麽好,但好幾次看着大伯家的堂哥背着小書包從小學堂回來,一路走一路搖頭晃腦地念着那些他聽不懂的話時,他就羨慕地不得了。
眼下聽夫子就要帶着他念書,激動地有些手足無措,看着夫子,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學不會。
顧夫子看着他繃得緊緊的小臉,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道:“夫子不為難你,就跟着念幾句最簡單的就好了。”
“不、不為難。”阿寶以為夫子是在嫌他蠢笨,漲紅着臉,費力道:“阿寶、是喜歡讀書的。”
“喜歡讀書的孩子,夫子都喜歡。”顧夫子收回手,“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帶着你念三遍,就要自己念,聽懂了嗎?”
阿寶點了點頭,又想起姐姐的話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大些,“聽懂了。”
顧夫子瞧着這孩子讀書的勁頭是有的,也就略微安心了些,帶着他念了一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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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跟讀地倒是流暢,不過輪到自己念時,念了兩句就憋不出話了,緊張地抓耳撓腮,生怕夫子不要他,“夫子,我、我剛剛還記着的……”
“嗯。孺子可教,資質尚可。”顧夫子知道小孩子是太緊張了,邊念邊忘,再正常不過,但接受能力還是有的,等到這畏手畏腳的性子改改,好好教導,是一塊可造之才。
這話文绉绉的,阿寶聽不懂,見顧夫子收起了書,以為是遭嫌棄了,跟着顧夫子出去的時候,小臉灰敗。
“顧夫子。”一見到人出來了,顧辭趕緊拍了拍手上的灰屑,又扯着袖子擦了擦汗。
顧夫子點了點頭,偏頭看了看堆柴禾的那一角,就這會的工夫,顧辭不僅幫他把柴都劈了,還碼放地整整齊齊,可見做事是個幹脆利索的,再看向顧辭時,不由帶了幾分贊賞,他雖然是個讀書人,但思想并不迂腐,瞧着顧辭這劍眉星目,非但不覺得此女是個兇相,反而是個有出息的吉相。
“阿寶雖然啓蒙晚了些,但讀書的勁頭足,就是性子怯了點,好好養養,将來有機會再送去鎮上的學堂學習,沒準還能考個舉人回來。”
顧辭剛見阿寶出來時那灰撲撲的臉色,也以為自家弟弟是個不可雕的朽木,聞言,自是喜不自勝,“謝夫子吉言。”
顧夫子擺了擺手,“文房四寶準備了嗎?”
“準備了,筆墨紙硯都買了,不過不是什麽好物。”
“這些東西最燒錢,這剛開始,買了好物也是糟蹋,家家戶戶都有草木灰,沒事可以用樹枝先在地上用草木灰練練大字。”
說着,顧夫子又兀自進了屋,拿了一本老舊的字帖出來,朝顧辭遞了過去,“這個拿着,等到阿寶學會寫大字了,就用這個來臨摹。”
顧辭又驚又喜,但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忙把東西推了回去,“這、這怎麽好意思?”
“讓你拿着就拿着。”顧夫子不耐跟人推來推去,掃了一眼那堆柴禾,“你若是覺得過意不去,就當今兒給我劈柴的謝禮吧。”
顧辭的臉紅了紅,主動給人把柴劈了,倒不是故意在顧夫子面前賣乖,純粹是她閑着無事,又見顧夫子那樣子,明顯是幹不來這粗活的,這才一手癢就幫着把活給做了。
“你們家的那點事兒,我也聽說了。”顧夫子把字帖硬塞到了顧辭手裏,“幼年喪母的孩子大多可憐,阿寶是虧了有你這樣一個姐姐。”
顧辭心下感動,知曉顧夫子剛剛那話是為了讓她心安理得地收了這字帖,并不是在拐彎說她故意谄媚讨好,對顧夫子也更是敬重了幾分。
說了小學堂具體開學的日子,顧夫子又交代了幾句,顧辭才帶着阿寶告辭回去。
剛走出院門口不遠,對面就來了一個男子,按照村裏的習俗,未婚的年輕男女都是要避一避的,結果兩人都往同一個方向側了側。
顧辭倒也沒做他想,又十分自然地往另一邊側了側,結果餘光卻掃到對面的男子正看着她,索性大大方方點了點頭。
男子卻是不好意思了,慌忙錯開眼,臉也跟着紅了,顧辭見狀,不由皺了皺眉,這男人怎麽忸怩地跟個姑娘家似的,遂忙牽起阿寶的手就快步走了。
“等等……”
兩人剛擦身走過,身後的男子又突然出了聲,顧辭想裝作沒聽見,繼續拉着阿寶往前走。
“姑娘,等一下。”
顧辭想繼續裝聾,卻不想阿寶這個小叛徒不走了,還要提醒她:“姐姐,後面的哥哥在叫你。”
作為一個被村裏人都斷言嫁不出去了的老姑娘,顧辭自個兒倒不避諱這些,但奈何這鄉野村婦就愛八卦這些,她可不想惹一身騷。只是眼下阿寶都出聲提醒了,她要再裝聾作啞,反倒惹人遐想了。
“這位小哥是叫我嗎?”
男子點了點頭,但看着顧辭又不知道說什麽了,手足無措地杵在那裏,半天也沒出聲。
顧辭只覺得這人莫名奇妙,打量了他兩眼,長相倒也是個文弱書生,瞧這面相,和顧夫子有些像,顧辭看他手裏提着東西要去的方向,暗自猜測這人怕是顧夫子的兒子,心下雖不耐,但面上還是好聲好氣的,“您是有事?”
初次見面,能有什麽事?
“沒沒沒。”男子搖了搖頭,偷偷去看了顧辭一眼,卻被阿寶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給看到了,又趕緊躲開視線。
“小哥若是沒事,那我先走了。”顧辭微微蹙了蹙眉,又朝他點了點頭。
“等、等一下。”
有完沒完?
顧辭煩的冒火,頭也不回,就頓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姑娘、姑娘是否定親了?”
顧辭想破口大罵這人太放浪了,但也明顯聽出了他語氣裏的顫抖,可見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的話來。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正欲開口時,身邊的阿寶倒是笑嘻嘻地應道:“姐姐沒定親。”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打小不聽話,家裏的大人都是拿“娶不到媳婦”這樣的話吓唬他,雖然年紀小,但在這個方面,倒是比嬌嬌早熟多了。
他也知道姐姐之所以會被他爹趕出去,就是因為嫌棄姐姐以後反正也是嫁不出去的,還傷了腿,會變成家裏的老姑娘,浪費糧食。
“阿寶!”顧辭恨恨地扯了扯弟弟的耳朵,如今她再裝傻充愣,也知道身後這男子的意思了,“小哥慎言。”
說完,也不等身後人的解釋,顧辭就拉起阿寶快步走了。
走出了老遠,顧辭才吐了口濁氣,戳着阿寶的額心教訓他:“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又怕小孩子守不住秘密,她又虎着臉,故意吓唬弟弟,“你要是說出去了,往後姐姐在村裏都沒法立足了。”
有人願意娶姐姐,那姐姐往後也不要這麽辛苦了,阿寶不懂姐姐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但聽到後面的話,又緊張兮兮地點了點頭,“不說,誰都不說。”
顧辭想着他剛剛的膽大包天,又是氣不打一處來,“往後再遇到這樣陌生搭讪的男子,不許出聲了,知不知道?”
阿寶見她是真生氣了,哪裏還敢多話,吓得跟個小鹌鹑似的,“知、知道了。”
顧辭就是要他長教訓,看他吓得可憐兮兮的模樣,也不準備安慰他,牽着他的手繼續往回走。
另一邊,那男子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看到顧辭兩姐弟的身影消失在了眼簾,這才收回視線,轉身往顧夫子家裏走去。
顧夫子送走顧辭姐弟倆後,又那拿着鋤頭休整起院子裏的那塊空地,準備種些白菜。
他家在隔壁的坪溪村,隔顧家村有些距離,一到農閑,顧家村這邊的孩子有空上學了,他便獨自過來,因收的束脩不多,族長便做主,在小學堂的附近給他額外建了個小屋子,足夠他一個人居住了。
“爹,娘不是說你不會做這些,不讓你做嗎?”顧辭沒猜錯,這男子就是顧夫子的獨子。
“嘉和,你怎麽來了?”顧夫子聽到聲音,忙回頭,看到兒子,還是挺高興地,“學堂放假了?”
嘉和就是眼前男子的字,大名叫顧息澤,比他爹有出息,十六歲,也就是去年就中了秀才,正在鎮上的學堂讀書,準備去參加隔兩年的秋闱。
“嗯,夫子生病,就幹脆把這月的月休提前了幾日。娘說你來了顧家村這邊學堂,就讓我來看看您。”顧嘉和點了點頭,邊說邊把東西放進了屋,也捋了袖子,紮了褲腳朝那塊地裏過來,餘光掃到那堆碼放地整整齊齊的柴禾,不由一愣,“士別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啊,爹爹什麽時候也能把柴劈的這般均勻了?”
被兒子揶揄,顧夫子老臉一紅,“這不是我劈的,剛剛村裏顧老二家的閨女帶着弟弟過來,便自發給我把柴劈了。”
顧嘉和神情微怔,很快又反應過來,“那倆姐弟可是剛走?”
顧夫子挑眉,“怎麽?你剛剛瞧見他們了?”
顧嘉和莫名有些心虛,在他老子探究的目光下,索性開門見山,“爹,您覺得那姑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