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辭以為顧夫子是要同他說阿寶的事,也沒多想, 應聲之後就在一旁等着。
人都散去後, 顧辭見顧夫子一臉欲言又止, 看了看她, 又去看阿寶和嬌嬌, 一副不知從何開口的模樣,便主動問道:“顧夫子, 可是阿寶在學堂鬧事了?”
“不、不是。阿寶是個努力聰明的孩子,在學堂很乖。”顧夫子忙搖了搖頭, 想起要說的事, 面上就有些發燙,倒也不再猶豫, “大姐兒,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辭詫異,正欲應下, 身旁的嬌嬌卻拉緊了自己的手,她忙低頭安撫了兩聲, 這才同顧夫子進了堂裏:“有什麽事, 夫子請說便是。”
顧夫子是個痛快人,可替兒子保媒這種事, 也是頭次做,想想就老臉擱不住,動了動唇,才小聲道:“今兒早上給學生登記入學的人, 大姐兒可是瞧見了?”
顧辭心裏一咯噔,面上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夫子說的可是那位秀才郎?”
顧夫子點了點頭,“實不相瞞,今兒他也是要趕去鎮上的學堂,但三天前在路上碰見了一姑娘,他今兒還是想再見見,這才替了我的活……”
說着,顧夫子小心地去看了顧辭一眼,見她垂着眸不語,面上也看不出是個什麽神情,心裏一時也摸不準這位顧大姐是個什麽心思,索性又敞開了問,“大姐兒瞧着人,可是還滿意?”
顧辭被顧夫子這直白的話給吓到了,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約,她還是頭一次瞧見顧夫子這樣特地制造機會給自家兒子保媒的人。若是換了別人,她指不定把人當個浪蕩的老不休,可瞧着顧夫子這殷切認真的眼神,她實在沒法把這位讀書人和那些老不休的人放一起相提并論。
唇瓣反複嚅嗫了一番,顧辭才道:“夫子,今兒這話,我就當沒聽到過。”
“大姐兒這是瞧不上我兒子?”顧夫子雖不迂腐,但聽自家眼高于頂的兒子說瞧上了這顧大姐時,心裏百般不是滋味,自家兒子長得俊俏,又是個有出息的,就算高攀不起大家閨秀,也總該選個讀書人家。
但他也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性,看着是個好說話的,然性子倔的很,之前推了十幾門婚事,難得自個兒動了這個年頭,他左思右想,尋思着顧大姐這娘家是個要不得的,但人卻是有主意的,這才應了。
他當時還在想,兒子要是這驚鴻一瞥,非人不娶的話,他跟家裏的婆娘商量一番,直接派媒人去說就好了,卻不想兒子硬是要他先借機幫着問問姑娘的意思。
如今看這情況,想來自家兒子是心裏沒底,也預感到這大姐兒沒瞧上他,這才想了這麽一出,免得到時媒人上門卻遭拒,兩人的面上都挂不住。
想通了這一層,顧夫子瞧着顧辭又有些來氣,你顧大姐也不掂量掂量自個的身份,我兒子瞧上你,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如今竟然還這麽不知好歹。
“夫子說的這是什麽話。”顧辭性子冷,但到底是前後活了兩輩子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學了幾分的,見顧夫子臉色一變,忙道,“我這樣嫁不出的老姑娘,怎敢癞蛤蟆去吃天鵝肉。夫子快別說這個了,免得壞了秀才郎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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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這話自貶,倒也自貶到了顧夫子的心坎,覺得她有自知之明,面色稍霁,“大姐兒也不必自我貶低到此。”
“自知之明我是有的。”顧辭笑了一下,“夫子往後可千萬別同我說這事了,若是村人知道,我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我這輩子也沒想去禍害別人,就想守着家裏的弟弟和妹妹平安長大。”
顧夫子這會也暗自慶幸沒有貿然讓媒人上門,就像顧辭說的,到時這事若是傳出去,不僅他兒子面上無光,顧大姐估摸着也會被村裏的長舌婦給議論地無地自容。
“我省得的,今兒倒是我唐突了。”顧夫子嘆了口氣,這會瞧着顧辭,越發覺得對方是個明事理的好姑娘,就是可惜自己的兒子沒福氣。
人就是這樣,若是得到了就嫌棄,若是發現得不到又覺得遺憾。
顧辭瞧夫子這面色,也是松了口氣,生怕今天因這事得罪了夫子,“夫子快別這麽說。”
“你是個好姑娘,這一輩子還很長了。”顧夫子又安慰了她一聲。
“承蒙夫子誇贊。”顧辭彎腰行了一禮,不欲就這事再多說,“往後阿寶在學堂,就要勞夫子費心了。”
“師道,授業解惑,那是職責所在,大姐兒不必憂心。”
兩人又客氣了幾句,顧辭才同人告辭,帶着嬌嬌和阿寶回家。
阿寶第一天上學,平日安靜乖巧的臉上是克制不住的雀躍,顧辭開口問他今日學堂裏的事,一張小嘴就停不下來了,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顧辭難得看弟弟這麽活潑,也不嫌他聒噪,還時不時附和幾聲。
小姑娘安靜地扯了一路的狗尾巴草,只是在阿寶說起他們的小顧夫子才豎起耳朵。
阿寶壓根就沒注意到她的臉色,還兀自沉浸在自個兒的興奮裏,一說起他們的小顧夫子,小臉蛋更加紅撲撲了,“小、夫子今天誇我了,說我好好學習,将來肯定也能像他一樣考上秀才。”
小夫子就是顧嘉和,孩子們不像婦人一樣稱他秀才郎,而是尊稱一聲小夫子。
“哼,漂亮話誰不會說。”小姑娘不以為然,“一點出息都沒有,人家誇你一句,你就向着他了。”
“才、才不是……”阿寶據理力争,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着顧辭都快哭了,“姐姐,我不是這樣,小夫子他、他是真的有學問。”
“姐姐知道,你嬌嬌姐姐逗你玩兒了。”顧辭忙安慰她,又暗暗瞪了嬌嬌一眼,“好好的你逗阿寶幹什麽?”
嬌嬌撇了撇嘴,走了兩步,又淘氣地朝阿寶扮了個鬼臉,卻不想正被顧辭撞見,吓得又揮舞着狗尾巴草往前溜了。
顧辭:“……”
學堂開學沒幾天,官府就派衙役來挨家挨戶收稅了。
大錦以往賦稅重,除了收地稅,還要收人頭稅,莊戶人家一年忙活到頭,除去繁重的稅收,也只能溫飽。先帝繼位後,改了這收稅的制度,将人頭稅免了,就收地稅,一畝地交一石糧食。
顧老二把顧辭分出來後,給了她西山半畝地,那是旱地,交稅時給的小麥或者苞谷,但當時正逢快要豐收之際,柳氏不甘心辛苦伺弄了這麽久的糧食便宜了顧辭,便說今年的稅顧老二來給。
是以,顧辭對這事沒操心。
卻不想,今年的稅收改了規矩,又變成了既要收人頭稅還要收地稅。地稅收的是糧食,人頭稅有錢給錢,沒錢可以拿糧食或者棉花抵,一個人頭一百個銅板,或者三鬥糧食。
裏正挨家挨戶說了這個事之後,村子裏人人臉上都是愁雲密布,尤其是家裏田地少孩子又多的人家,聽說了這事,當即就急的嚎啕大哭起來。
柳氏聽說了這個事之後,哪裏還坐得住,當天下午就拉着顧老二上了顧辭那裏。
“你這是個什麽理?當初說好那半畝地的糧食你們收,稅也由你們交。如今一聽稅收又加上了人頭稅,你們就只想交其一了?”柳氏一說來意,顧辭半點都不客氣地抵了回去,“既是如此,那西山半畝地的收成你們也別想要半粒。”
西山半畝地是旱地,但土壤肥沃,伺弄好了,那畝産比一般的地要高出一石糧食,半畝地能收兩石小麥。
“你做夢。”柳氏鼠目圓睜,就是舍不得那半畝地的糧食白白便宜了顧辭,她才撺掇顧老二做的決定,如今辛苦把糧食收到手裏了,讓她再交出去,簡直就跟要她命似的,“那是老娘和你老子辛辛苦苦收回來的東西,你想都別想。”
顧辭懶得跟她一般見識,直接看向顧老二,“當初分家怎麽來,我全聽你的,如今這改了稅收制度,你就要出爾反爾了?”
顧老二不搭腔,被柳氏一把拉到了身後,“顧大姐,你要不要臉的啊,什麽叫做我們出爾反爾,鬼知道今年的稅收說變就變,當初我們應下的也只是地稅,如今加了這人頭稅,自然就要你自己來交的,難不成還讓我們給你和那個撿來的賤種……”
“你再敢罵一聲賤種試試?”顧辭冷冷一個眼刀掃過去,柳氏的聲音就低了下去,“我今兒話也撂在這兒了,不願交人頭稅也行,把西山那半畝地的收成都給我送過來。”
西山半畝地今年的收成是兩石麥子,除去地稅半石,還能餘下一石半。阿寶如今還沒分出來,人頭稅自然算在顧老二家,再減去她和嬌嬌要交的六鬥人頭稅,其實還能剩下九鬥糧食。
自然,還要交稅要劃得來些。
然而,柳氏哪裏願意退一步想,她就想着自己辛辛苦苦了這麽久,結果到手的糧食比預計的少了六鬥,加上阿寶的,差不多是少了一石,瞬間覺得吃了好大的虧。
“那我今兒話也撂在這了,人頭稅我是絕對不會交,糧食你們也別做夢。”
顧辭不跟她吵,平靜地回道:“既然當初分家這事是裏正和族裏長輩做的決定,如今鬧成這樣,我也只能去找族長和裏正評理。”
當初分家這事本就是他們夫妻理虧,對不起大姐兒,如今若為了此時又鬧到族裏去,他們夫妻只會更加沒臉,更何況,馬上就到了阿寶分出去的時候,他此時做得太過,無異于是把族中長輩都推到了他們姐弟那一邊。
想通這一層,顧老二拉住了還在罵罵咧咧的柳氏,看向顧辭,“如今稅收改的突然,也不知何時才能改回來,我們也是沒有準備,今兒也主要是來跟你說一聲,讓你也好再好好想想分家的事。”
顧辭前世這個時候過的渾渾噩噩,并不知道稅收制度是在這個時候改的,但她卻知道,如今的君王是個謀朝篡位的昏君,在位期間,賦稅徭役一年比一年重,直到五年後的樂嘉公主上位,老百姓這日子才算重新好過了起來。
顧辭垂眸,“賦稅改了,這是誰都沒有意料的事。我也跟你們說清楚了,不願意交人頭稅可以,把糧食都給我,我自己交,至于分家之事,我和阿寶都仔細思索過了的。”
顧老二動了動唇,見顧辭是吃了稱砣鐵了心,知道說不動了,也就不費口舌了,“這事也不要鬧到族裏,既然當時說好了的,這人頭稅自然也是幫着交的……”
“顧老二……”
“閉嘴。”顧老二轉身就瞪了柳氏一眼,不讓她多說,柳氏如今有些怕顧老二,被他瞪了一眼,也不敢造次。
柳氏安分了下來後,顧老二又假惺惺地問顧辭:“如今你這腿也好了,爹也就放心了。對了,聽說你送阿寶去了學堂,學得可還好?”
顧辭沒說話,而是朝他笑了一下,笑意卻并不達眼底,冷冷地有幾分滲人。
顧老二自讨沒趣,也覺得有些尴尬,自顧自地又說了兩句,才拉着柳氏走了。
顧辭看着柳氏那不甘不願的背影,不由勾了勾唇,這女人心裏不痛快了,她才覺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