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堂內一時靜默無聲,隔了片刻, 還是左首的那位曾祖先坐不住, “親家公這話, 我就不大愛聽了。大姐兒胡鬧, 你怎麽也縱着她胡鬧?”

“胡鬧?”三舅輕哼了一聲, 站了起來,李鐵匠這會被這位曾祖的話給氣到了, 也不攔着他,“親家爺爺這話我們也不大愛聽了。大姐兒是什麽人, 我相信你們顧家村人人都有所耳聞, 今兒鬧到這個地步,到底是誰胡鬧過頭了?”

這些話不說還好, 一說起來,三舅一個大男人都覺得是辛酸淚,“我妹子命苦, 死的早,三年孝期都沒過, 顧老二就以阿寶沒娘親照顧的名義, 把柳氏娶進了門,我們李家, 也是心疼尚在襁褓中的阿寶,半個字都沒說,大姐兒更是把柳氏當親娘一樣對待。可到頭來換來了什麽,帶過來的拖油瓶都敢到他們姐弟頭上拉屎。”

顧氏族老聽着這些話, 都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無可辯駁的曾祖耷拉着臉,“那大姐兒一個姑娘家,也不能撺掇着年幼的弟弟和老子分家。”

“親家公,親家小舅子,咱們也先冷靜,你們是大姐兒和阿寶的外家,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他們姐弟好,但不管如何,老二也是他們的親爹,平日也是疏忽大意,才讓他們姐弟受了委屈,剛剛我也當着顧家列祖列宗訓了他,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作為顧氏這一族的帶頭人,族長自然是不願意阿寶和顧老二分家的,他雖然惱怒顧老二和柳氏做人不厚道,但更惱顧辭竟然還鬧出要幼弟分家的念頭來,尤其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事通知給了李家人,這不是打臉給外人看。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顧老二只想着在村裏丢人,他卻想得更遠些,這事說來說去還是顧老二惹出的禍源,放到其他村子裏,就是他們顧氏族人的錯,往後那些村子要與他們村通姻親,都要掂量掂量了。

見李家父子都不搭腔,族長又拍着李鐵匠的肩膀,态度有幾分熱情親昵,“親家公,你說咱們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誰不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你說是不是?我剛剛跟老二也商量了,這個家還是不分,大姐兒也不分出去了,往後,都住一塊兒。眼下這稅收制度改了,大姐兒一個姑娘家,家裏沒有個壯勞動力,這日子也難過。”

顧辭聞言,挑了挑眉,看向站一邊裝死的顧老二,嘲弄地勾了下唇,“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難道分出去的女兒還能再收回來?族長,我知道這次的事,是我任性了些,只是,這日子但凡過得下去,我也不會鬧得這麽難看。”

“我聽聞當初顧老二和柳氏聽說大姐兒這腿沒治了,為把大姐兒這個累贅推出來,可是鬧得要死要活?如今莫不是瞧着我大姐兒福大命大,腿沒事了,這才想着又想讓她回去?”大舅應亭原本是個沉默寡言的,這會聽着他們這輕描淡寫的話,也動了氣。

柳氏目光短淺,她考慮不到什麽顧氏一族的名聲,她就擔心自己的利益受損,聽說顧老二商都不跟她商量一聲,竟然還想把好不容易弄出去的大姐兒給弄進來,心口就堵的慌,也有些坐不住了,“親家舅舅這話就誅心了,也不看看大姐兒的腿是誰出錢治好的。”

柳氏還不知道自己和小顧大夫私下談的那事傳出去了,顧老二私自把銀子送給顧辭去治腿的事,她也是後來才知曉,鬧了一場,最後被顧老二揍了一頓,也就老實了。自從她私下打罵阿寶的事捅了出來,她還心虛着。

“呵呵……”聽聞柳氏這話,三舅率先笑了起來,輕蔑地看着顧老二,“這話原本我也不想說的,怕是傷了我這妹夫的面子,但他的婆娘既然把這事講到臺面上來了,那我也就跟你們好好掰扯掰扯。我妹子嫁給他顧老二時,他家是什麽光景,諸位在場的也當知道,嫁過來過得什麽日子,你們也知道,得病了連個治病的藥錢都沒有,這才撒手而去。至于如今這日子是如何好過起來的,你們比我們更加清楚。”

三舅抹了抹眼角的濕意,“大姐兒是他顧老二的女兒,做多做少,外人原是沒有置喙的餘地,但他顧老二扪心自問,他這個當爹的,對得起自己的女兒嗎?如今,她一個後嫁的婦人掌着大姐兒冒着生命危險換來的家業,還要一副慈母樣,我只問一句,你們顧氏一族就是這麽不把我妹子生下的孩子當人看的?”

“親家小舅子這話嚴重了,嚴重了。”族長朝顧老二使了個眼色,讓他管束管束多嘴的柳氏,然後朝三舅笑道:“柳氏這婦人,确實做的有失公允……”

“顧族長,話都說到如今這個地步了,您還要把我兩個沒娘的外孫往火坑裏推嗎?”李鐵匠打斷了他的和稀泥,“我還是那句話,家,必須得分。至于過不過得下去,那也是他們姐弟的命,再不濟,他們還有我這個姥爺,三個舅舅,總不能都餓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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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家公說得好聽,這麽迫不及待地教唆者大姐兒兩姐弟分出去,別想着是等着接手老二家的良田吧?”曾祖到了這個年紀,聽慣了順言,哪裏容得下李家父子的這些逆耳,吹着胡子就口不擇言起來,“如今幫着大姐兒把家分出去,就以為到時到手的良田也能撿個漏。”

這話實在太誅心了,顧辭下意識地去看李鐵匠,果真見人臉色都發青了,趕緊去扶了一把,扶着李鐵匠坐下後,她才冷冷地看向了這位曾祖,“既然曾叔祖說話這麽不怕天打雷劈,那我也放肆一回,他顧老二的良田十畝,青磚大瓦房,我顧大姐難道沒資格要?今兒這家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分不了,我就去報官。”

“大姐兒,你這話就過分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

“過分?”顧辭這會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她算是看透這些僞善的長輩了,不涉及顧氏根本,大家都願意同情她,但一旦觸及到了顧氏的名聲,她顧辭也不過是蝼蟻,“顧老二和柳氏對我們姐弟做的不過分?我還只是說得難聽些,您就覺得過分了,那阿寶身上的掐痕、咬痕?為了省下藥錢,幹脆讓的腿瘸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過分?”

“強詞奪理。”曾祖越瞧越氣,“一個姑娘家,這般大吵大鬧的,怪不得嫁不出去。”

“我大姐兒嫁不出去,吃的是你家的米,喝的是你家的水了?”二舅也是氣到了極點,把顧辭拉到了身後護着,“我今兒算是瞧明白了,你們顧氏族人都是什麽德行。你們都放心,我大姐兒就算嫁不出去了,将來的養老送終,也不勞煩你們顧家半個子兒。”

說完,扶起座椅上的李鐵匠,“爹,我們走,大姐兒也跟着我們走,既然他們把我妹子的一雙兒女看輕,咱們也沒必要讓他們在這受欺負,都帶回我們李家。”

顧六叔趕緊上前攔住,“親家姥爺,親家舅舅,咱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別動氣。”

“還說什麽?”三舅冷哼了一聲,“說我們是不安好心,觊觎他顧老二的良田,還是聽你們說我大姐兒是個嫁不出去的?”

顧六叔和族長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嘆了口氣,曾祖這張嘴是徹底把人給得罪了,只能退一步,“親家舅舅別這麽說,大姐兒既然鐵了心要分家,那咱們也是……”

曾祖氣呼呼地打斷了他,用拐杖指着顧辭,“分什麽分?她一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往後咱們顧家村還不翻天去。我看她就是缺娘教,一點禮數都不懂。”

“叔,你就少說兩句。”李鐵匠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族長生怕他在他們顧家祠堂氣出個好歹,拿着這位越說越亂的曾祖也是頭痛不已,只好去看顧老二,“老二,你說說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大姐兒是一定要分家,這事我也勸和不了,這事還得你自己拿主意。”

顧老二垂眸,如今稅收制度改了,他自然是能少個麻煩就少個麻煩,但若是把田地分出去,他卻是不願的,就像那位曾祖說的,誰知這田地分出去了,還會不會姓顧。

“既然大姐兒一定要分家,那就分。”

“你個糊塗蛋,分?怎麽分?沒看見你岳父一家虎視眈眈?”曾祖氣壞了,“大姐兒糊塗的沒藥可救,你也是嗎?”

“曾祖不必把髒水給我姥爺舅舅身上潑。”顧辭看都懶得看他,偏頭看向顧老二,“田地,我都可以不要。”

不等顧老二面露喜色,顧辭又冷冷道:“還是按我當初說的,田地、那房子地契、家裏銀子分成五成,阿寶兩成,你們三成。田地和房子地契,你們不願給,都折合成銀子也成。”

“我呸,大姐兒,你這是獅子大開口。”柳氏一聽這話,差點一口氣上不來,要分走她一半的東西,這就是要她命。

顧辭沒有理會她,而是閉了閉眼,然後星眸輕擡,看向族長,“族長,六叔,我替阿寶要的過分了嗎?”

若是這份家業跟顧辭無關,那是過分。

然而……

族長和顧六叔都不搭腔,顧辭又去看顧老二,“阿寶不多要,不算你原來的田,就按現在的十畝算,阿寶四畝,就按你原來買的算,不按現在的價錢,每畝八兩,共計三十二兩,那青磚瓦房當初說修建了六十兩,阿寶二十四兩,你給二十兩。我回鄉給了兩百兩遣散費,我治腿共花了八十兩,還有一百二十兩,至于你自己攢下的,我也不管,就按這一百二十兩,給阿寶四十八兩。”

看着柳氏憋得越來越青的臉,顧辭笑了一下,“共計一百兩。當年代替顧老爺家的兒子去西北,顧老爺仁慈,前前後後共給了我一百二十兩,我就帶了一兩碎銀在身上,剩下的都給你了。算起來,統共給了你三百一十九兩。”

這筆帳清清楚楚地算下來,堂裏的衆人都靜默了,原以為顧辭要分兩成很多,如今對比起來,才發現顧老二的家業還都是顧辭的。

良久,族長才疲憊地嘆了口氣,還能說什麽,是他顧老二自己做的孽,“既然如此,就按大姐兒說的分吧。”

柳氏欲開口,顧六叔就在旁邊,掃到她模樣,橫了她一眼,見她安分下來了,才看向顧老二,也是煩躁不已,“你倒是說句話啊?”

“那就按大姐兒說的辦吧。”顧老二一臉死灰,看向顧辭身邊一直沒開口的阿寶,“分家歸分家,阿寶還是我的兒子,往後還是不能生分了。”

顧辭瞧着安分下來的柳氏,有些失望,斷不徹底,後患無窮,但眼下也只能先這麽着了,“阿寶自然是您的兒子,往後逢年過節,該有的禮數,我們不會虧待你。”

百善孝為先,顧老二沒有爹樣,但阿寶還是不能沒有兒子樣的。

顧老二點了點頭,也不多言了。

當事人都這麽定下了,那位曾祖再不滿也回天乏術,哼了兩聲,就讓族中的小輩扶着他走了。

族長客氣地叫了兩聲,對方沒理,也就不管了,他今天也是心累的很。又同還在悶聲不做氣的李家父子說了幾句好話,才帶着顧老二、阿寶、胖墩進了內堂,朝列祖列宗下跪行禮認錯,這分家一事才算結束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還要請先生來寫分家的家産劃分文書,雙方簽字,一式三份,當事人各一份,另一份送至族長那裏收好,這事才算徹底落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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