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見到來人,顧辭的眉頭下意識地一皺, 很快又斂了神, 故作不知對方是同自己在說話, 繼續同趙掌櫃道:“我話都同趙掌櫃說明白了, 天氣不好, 我也不便多留。”

趙掌櫃不傻,再說這店裏就顧辭這一個姑娘家, 這位陸少爺明顯就是同她在說話。

“不急不急。”趙掌櫃瞧了瞧兩人,又打着哈哈道:“原來陸少爺和顧姑娘是熟人, 今兒在趙某這裏遇到了, 也是緣份。這天氣冷,顧姑娘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走也不急。”

顧辭瞧着趙掌櫃這模樣, 莫名地就想起了柳巷中那些老皮條的老鸨嘴臉,厭惡不已,面上倒沒表現出來, 仍舊繃得冷冷的,避重就輕道:“謝過趙掌櫃的好意了, 天冷路滑, 耽擱不起。”

“這倒也是。”陸銘得了顧辭的冷遇,臉上的神色也沒多大變化, 跟着顧辭的話接口,還朝趙掌櫃打趣道:“趙掌櫃莫不是想賴賬?”

“陸少爺說笑了。”趙掌櫃消息靈通,早聽聞這鎮上來了個京城有錢的少爺,卻是今兒才見到這人物, 也摸不準這位的性子,剛剛也是瞧着這人對顧辭熱臉相迎,以為他們兩人是舊識,雖有些意外顧辭和這人認識,但畢竟心中早有了猜測,也不算太驚訝,便想着同這位少爺賣個好,卻不想顧辭是這般難招架的主,“顧姑娘同我也算是熟識了,再者,趙某也不是這般無信之人。”

說着便讓夥計來收了顧辭手中的布包,并招呼他拿錢過來,“取十兩紋銀,另外再加三兩碎銀。”

嬌嬌的錦鯉帕子和香囊比從前高出一倍,但即便如此,三十條帕子和三十個香囊也只要二千一百六十文。

大錦在先帝英明的治理下,物價合理,國庫充盈,一千個銅板俗稱一吊錢,也就是一兩銀子,若按訂的價來算,嬌嬌這次的繡品值不了三兩銀子。

“趙掌櫃怕是給多了。”無功不受祿,顧辭眉頭微微擰起,“另外,您還是當面将繡品點清的好,離店了,出了什麽差池,我們可不擔責。”

“不多不多,馬上就是除夕了,就當給嬌嬌姑娘的封紅。”趙掌櫃是生意人,自然是重視錢財的,但自從店裏有了嬌嬌這個小繡娘,他近來的生意分外紅火,多給來湊整的錢自然也是順水推舟送的人情。“至于這繡品,我倒是信得過兩位的為人。”

話落,店裏的夥計就把一個鼓鼓的靛青色布袋拿了過來,趙掌櫃接過,親手遞向顧辭。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趙掌櫃還是把多的給收了。”顧辭不急着接,“趙掌櫃看得起嬌嬌,我為她高興,但這錢,是萬萬不能收的。”

這清高孤傲的做派,若是換了其他人,趙掌櫃指不定在心裏鄙夷是假惺惺做樣子給人瞧,但面對顧辭,他生不出半點瞧不起的心思,着實是這姑娘眉目清冷,面容磊落,拒絕的話句句有禮,卻也是不拖泥帶水的幹脆。

“趙掌櫃還是莫為難人了。”陸銘一直在一旁瞧着,聽着兩人的對話,琢磨出了不少消息,瞧着顧辭眉宇間隐隐約約的不耐,也覺得趙掌櫃這奉承有些膩歪,“姑娘是個實誠人,不會占你便宜的。”

“倒是趙某唐突了姑娘。”趙掌櫃聽着他的話,忙拱手朝她行了一禮,連忙吩咐夥計重新拿錢。

顧辭始終沒去看陸銘,點了點趙掌櫃重新遞過來的銀錢,這才将布包打了結,背在了肩上,“趙掌櫃貴人事忙,我就不多打擾了,也不必相送。”

“顧姑娘,且慢……”見顧辭轉身就要走,趙掌櫃忙叫住了她,“嬌嬌姑娘這次趕活也累了,正月正好走親竄友,好好歇歇,來年過了初八,小店就營業了,到時……”

“嬌嬌自幼身體不好,往後這活怕是不能接了。”顧辭聽出了趙掌櫃的未盡之意,頭也沒回,就打斷了他,說完也不等趙掌櫃的回話,就出了門。

走出了彩衣巷,她又停了下來,往後看了一眼。

就在剛剛,她終于想起來了,當年馬玲玲是以小妾的身份嫁給陸銘的,但嫁過去沒兩年,就被陸家趕回了家。

想來這陸銘還算大方,當初是以讓馬玲玲回娘家反省得由頭将其趕出陸府,卻讓家丁送了不少金銀,這讓馬玲玲在顧家日子過得十分悠哉。

對老實本分的莊戶人家來說,做人小妾并不是什麽有臉的事,但随着賦稅一年重過一年,莊戶人家的日子越發不好過,多的人笑貧不笑娼,馬玲玲穿金戴銀的回來,村裏奉承她的姑娘多的是。

馬玲玲過了兩年姨太太的日子,樣樣重享受,心裏雖然知曉陸銘是打算不要自個了,但面上卻仍舊是得寵姨太太的派頭,自己出錢買了兩個小丫頭伺候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的棄婦身份,自己那些珠寶首飾時不時送些給人。

這一番大手大腳,不到一年,就将自己的私房揮霍地差不多了,柳氏正沾着她的光,享受村裏婦人的羨慕的眼光,這一番沒錢使了,就催着馬玲玲再去陸家要錢。

然而,沒等她們要到錢,就傳來消息,陸家出了事,但那時案件還沒查清,陸家只是被拘禁在府上,并沒有入獄,馬玲玲這個貪生怕死之輩,哪裏還敢要什麽銀子,在家裏大哭:“娘,姓陸的根本就沒碰過我,當時也不是明媒正娶,就轎子把我從後門擡了進去,我什麽都沒得到,我還不想死……”

那段時間,柳氏天天派她去打聽消息,顧辭托了層層關系,等打聽到消息時,只剩陸家男丁全部處死,女眷發配西北的結果,至于馬玲玲,官府根本就不知道陸家還有這麽個女眷。

直到那時,他們一家才知道,馬玲玲的身份根本就沒上過陸家人的人員簿上,更不用說上陸家族譜了,陸家從始至終就沒承認過她的什麽身份,而她自己說得天花亂墜的兩年姨娘的生活,具體是怎樣的,也無人知曉。

關于陸家的這件案子,也是後來樂嘉公主上位了,清理朝中貪官污吏,才牽扯出來,曾與陸家交好的朝官幫着翻了案,才知當年的陸家冤枉。

顧辭之所以還能将當年陸家的事記得這般清楚,除了有嬌嬌這一層緣故,還有就是當年犯案的事,鬧得滿堂皆知,她一向欽佩的趙将軍還感慨了一句:“陸家世代經商,若不是朝臣反對,則康女帝還欲封其為皇商。陸家這位大少爺更是有謀略遠見的人物,若不是遭人栽贓冤死,那次赈災也不會引發暴動,進而動了朝堂根基。說到底,是咱們這謀朝篡位的先帝自作孽。”

當年陸家老老少少,上下冤死一百八十四口,據說菜市口的血腥氣經久不散。

顧辭閉了閉眼,往回走了兩步,複又想到離那件事很有好幾年,她若是此時貿然跟人說這些,指不定人家怎麽想她,再者,這一世重來,很多事也不一樣了。

如是一想,顧辭揮了揮腦海裏那些思緒,快步去錢莊把十兩銀子換成了銀票,碎銀又去買了幾個紅燈籠和炮仗,這一家三口的頭個年,勢必要過得紅紅火火才好。

另一邊,陸銘看着顧辭走出了店門口,才看向趙掌櫃,“你剛剛口中的嬌嬌姑娘可是臉上有些印子的小姑娘?”

趙掌櫃和這些上了身份的人說話,向來是一半讨好,一半留退路,“可不就是如陸少爺所說的。”見陸銘聞言眼睛一亮,他又道,“這嬌嬌姑娘臉上雖有些印子,但五官長得甚是漂亮,往後定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兒。”

陸銘乜着眼掃了他一眼,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垂眸想了一下,兀自轉了話題,“可否能将她繡的繡品給我看看?”

“自然自然。”趙掌櫃笑着應下,一邊招呼夥計把繡品送上來,一邊帶着陸銘又往裏屋走,“嬌嬌姑娘的繡活當真是沒話說,上次做好的帕子和香囊剛送過來,就被幾位夫人小姐給搶走了,王員外家的三小姐為了一條帕子還和李縣令的那為姨太太給打了一架,可沒把我給愁死。”

“是嗎?”陸銘置之一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百聞不如一見,那我倒真要好生瞧瞧了。”

兩人說話間,麻溜的夥計就把帕子和香囊各送了一個上來。趙掌櫃接過,遞給了陸銘。

陸銘拿着帕子瞧了瞧,手指從上面的小錦鯉滑過,神情裏不無驚豔,“這錦鯉可真是栩栩如生,這水草繡的更是別致,确實是精品。”

“可不是嗎?”趙掌櫃又給他添了茶,“嬌嬌姑娘手下像是有仙力似的,繡什麽便是什麽。賈老爺就是瞧上了她繡的帕子和香囊,這才把府上的活兒都交到了我這裏。”

陸銘嘴角噙了一絲笑,挑眉看向他,“這帕子和香囊可是如何賣?”

“陸少爺,實在不湊巧地很,這帕子和香囊都沒法賣。”

“嗯?”

“陸少爺可千萬不要誤會。”趙掌櫃生怕得罪了他,對方他一蹙眉,他就急急解釋道:“這帕子和香囊都是賈老爺定好的。嬌嬌姑娘只接帕子和香囊的繡活,賈老爺那單子也沒讓嬌嬌姑娘繡衣服或是屏風的大物件,就是定了帕子和香囊各三十。”

陸銘下巴點了點,他也是生意人,自知做生意,講的就是誠信二字,倒也不為難,垂眸一臉若有所思,想起剛剛顧辭的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帕子,“那店裏可還有她繡的其他物什?”

趙掌櫃苦着臉,“實不相瞞,嬌嬌姑娘的繡品是供不應求,上次那批帕子和香囊一送過來,就被人一搶而空,若是有,那王三小姐和李縣令的姨太太也不會争搶地打架了。”

陸銘拿起帕子輕輕從鼻翼間掃過,眉頭微微擰了擰,“倒是我來晚了。”

趙掌櫃自然想讨好他的,但賈老爺那裏應了這個數,他也不敢私自改,萬一他若違了約,錢財是小事,得罪了人,往後生意才難做。

他擰眉琢磨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來,“這帕子不行,但嬌嬌姑娘之前來試繡時,曾繡過一條蝴蝶戲蘭的帕子,就是……”

“就是什麽?”陸銘也跟着眼前一亮,“趙掌櫃明說就是。”

“就是當時是拿來試繡的,布料有些粗糙,那繡圖也不适合做帕子,用來瞧瞧倒是可以。”趙掌櫃話雖是這樣說着,但已經招手讓夥計取來了那帕子。

那蝴蝶戲蘭的繡帕料子确實粗糙,和他陸少爺的身份自是不相配的,但陸銘瞧着仍舊歡喜的緊,“謝過趙掌櫃的成全了。往後我府上的四季衣服,就要勞煩趙掌櫃了……”

“陸少爺客氣,這是趙某福氣。”趙掌櫃心裏樂開了花,面上還是有幾分矜持。

“對了,趙掌櫃可知那對姐妹是哪裏人?”

“這事我倒不大清楚,只知姐姐姓顧。不過雲峽鎮下,村寨衆多,姓顧的也多。”

陸銘垂眸,自然有緣能相會,一個小小的雲峽鎮而已,倒也不難找。

顧辭對此毫不知情,此刻正急着往回趕,半途又下起了小雪,她更加不敢耽擱,生怕這雪下大了,到時大雪封路,她是想回都回不了。

果不其然,臨到酉時,這天就越來越暗,不一會兒,就下起了鵝毛大雪,索性顧辭已經到了村口,也不着急了,冒着風雪回了家。

“姐姐,姐姐……”一上坡,坐在門口的兩個小的立馬就跑了上來。

“不許過來。”他們在家穿的是棉鞋子,一往雪地裏鑽,這鞋就濕了,顧辭虎着臉喝了一聲,見兩人聽話地不往前沖了,她才緩了緩語氣,“這麽冷的天坐門口幹什麽?誠心讓姐姐擔心是不是?”

嬌嬌和阿寶都知山路不好走,一看下雪了,姐姐還沒回來,兩人哪裏還在炕上坐的住,都跑到門口等着,随着這雪越下越大,兩人都快急哭了,看着顧辭平安回來了,這才高興起來。

顧辭走過去,各自摸了摸手,阿寶好些,手是熱的,小姑娘的手就冷的跟冰淩子一樣。

她走了一路,全身都發熱,只是鞋子濕了,換了鞋子,随意拂了拂頭上和身上的雪,趕緊将小姑娘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搓,邊搓邊訓兩人。

兩個閑的最擔心的就是姐姐被大雪阻了,如今姐姐沒事,他們心情好得不得了,姐姐訓什麽都笑嘻嘻地應了,阿寶看到那鞭炮,更是開心,難得不那麽認真聽姐姐的話,盯着那串鞭炮左看右看,“姐姐,過年的時候,我來點。”

“我也要點。”嬌嬌今兒睡到自然醒,精神頭足,也跟着胡鬧起來,“咱們一人點一頭。”

顧辭将她手搓了一會,塞進了被窩,一人彈了彈腦門,“都皮了,還會岔話題?點鞭炮危險,你們都不能點,可以幫着挂燈籠。”

“哇,還買了燈籠。”阿寶可開心了,“那我不點鞭炮了。”

小姑娘好奇,對燈籠沒啥興趣,嗤了阿寶一聲覺得自家傻弟弟沒主見,想起什麽似的,“對了,姐姐,板根嬸、六嬸和大伯母,他們都給我們送豆腐過來了。”

顧辭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兒是磨豆腐的日子,但她家沒有石磨,當時板根嬸就說讓她不要磨了,送些給她,只是沒想到六嬸和伯母都送了。

說起這事,顧辭倒想起還有件事來,“阿寶,咱們明天去那邊一趟,今年這年禮也送一送。”

那邊就是指顧老二那邊。

小姑娘聞言,立馬道:“我不去。”

“不讓你去。”顧辭朝她笑了笑,如今分家了,柳氏只會更加看幾人不順眼,才不會讓嬌嬌過去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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