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操的随身應用機甲重量大概是5893g,這個重量在新生中不算高,但是綠谷現在維持清醒融合的π的質量連這個數字的零頭的二分之一要達到都很勉強,簡而言之,在賽場上無法支撐元素覆蓋全身的他基本就是裸奔,在雙方互相的攻擊力宛如一個赤足站在冰天雪地裏的幼童一樣脆弱,但是這個孩子,想戰勝凜冬,而他所有的一切,只有自己而已。

他很久之前就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利用目前最高級的金屬元素π包裹在其他的金屬表面,利用高級金屬π塑性低級金屬來僞裝和攻擊,但相對應的,他的靈敏性和反應速度會大幅度下降,他原本就不以體質方面見長,現在用0.5kg的π操控低級金屬對抗十幾倍重量并且更加高級純粹的π,就像是用無數年前的鍵盤網游想要和現在更加先進的VR級別的全息網游對抗一樣,對方完全是心随意動,而綠谷還要通過“鍵盤”這個媒介進行二次操作,根本不是一個維度上的對抗,但是歐魯邁特肯定了綠谷的想法——這也是為什麽他從那麽多簡介中選出綠谷的原因。

——因為綠谷曾經用這種方式,在alpha訓練營中連續對抗了不下十個以上的alpha的圍攻,并且——

——沒有敗績。

而歐魯邁特不知道的事情,被綠谷選擇性地從簡歷上隐瞞的,他覺得并不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用這種方式勝利之後,身體全面崩潰,連觸碰太陽都會被燒傷,像一個已經死在人間的幽魂,只能躲在縫紉上了層層厚重遮光布的窗簾背後,在不見天日和未來的陰暗角落裏露出一只黯淡的綠色眼睛,安靜的,沉默地,無力的躲避另一個人的宣戰,像個在戰場上回頭的可憐又可恨的逃兵。

——而潰逃了一路的逃兵,終于又光明正大地站在耀眼的太陽下,站在賽場上了。

而就算這代價是用燃燒的生命力支付,他也覺得值得,他從來沒有做過這麽劃算的交易,畢竟他以為這是他窮盡一生都買不到的昂貴物品,他為此支付一切,而他甘之如饴。

綠谷在實驗室裏筋疲力盡地睡去,他剛剛終于又一次成功地重現了當初的攻擊方式,銀白色的金屬包裹着融化的紅銅在玻璃的隔離罩內緩慢湧動,像是美女與野獸童話故事裏那支代表着心髒的盛放玫瑰,而綠谷沉睡地仿佛一個被施過詛咒的脆弱瓷器,在即将凋零的玫瑰前墜入瑰麗的夢境,眼睫在他蒼白得過分的臉上打下不安的,顫動的密影,從他敞開的領口裏望過去是單薄起伏的胸膛,能看到在他第五根肋骨的下方有一個還沒有完全愈合的猙獰傷疤,來自于上一次使用這種方式慘痛的後遺症,而綠谷明知道會發生什麽,他卻無能無力,他卻帶着笑意睡去——

——他夢裏是歐魯邁特背着月光,璀璨又靜谧深海般的眼睛,望着他,對他說:

——【——你已經是他們的曙光了。】

他在最明亮的曙光裏帶着必死的信念安然睡去,等着明日的戰争來臨——

——而這一次,綠谷想,我不要做逃兵。

喧嚣的,幾乎能把整個寂靜的校園點燃的,沸騰吵鬧聲從競技場清晨開始就不斷地回旋在競技場的半空,張開雙翅的飛鳥和絢麗的禮花一起升騰在湛藍的天空上,掉落的羽毛和還沒燃燒完的火星帶着熱力一起降落,人群在禮花的餘燼和賽場的前奏裏高舉着雙手搖擺歡呼着,而綠谷坐在空無一人的準備室裏,他低着頭安靜地抱着手裏的粉紅小熊,那些吵鬧的聲音像是被濾網過掉了最令人熱血噴張的一層,傳播到這裏的時候只剩莫名的寥落清冷。

綠谷閉上雙眼在朦胧的背景樂裏深呼吸,他極速躍動的心髒不斷猛烈擊打着自己的肋骨,他甚至開始覺得胸腔有種驟然緊縮的疼痛,他面前浮動着光屏,上面的頁面是綠谷引子的呼出前界面,只要他輕輕觸碰一下,他就能和自己的媽媽在賽前,像任何一個參賽者一樣和自己好久沒見的母親來一次熱切的,或者委屈或者雀躍的通話,在這個對所有孩子都無比重要的比賽面前得到自己血脈相連的另外一個人的支持。但是——

——綠谷不敢。

他看着手裏柔軟的粉紅小熊,他的媽媽也是同樣柔軟,同樣溫暖而且同樣帶着笑的人,當然也同樣愛哭,哭得狠的時候甚至會委坐在地聲音都抖到聽不清楚,想要扶着玄關的欄杆把已經哭到脫力的自己支撐起來都做不到。

她是有點胖的,綠谷這個時候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媽媽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皺着眉頭帶着自己到處尋求方法的年輕母親了,歲月讓她更加脆弱,也讓她更加無法忍受讓自己唯一的孩子去一個注定不能回頭的深淵,而她只能哭着坐在地上,口齒含糊不清,滿臉都是淚的狼狽地伸手來夠他;

“出久,出久,我們不去好不好——”

“我們不要去mha好不好,媽媽不想看你去——”

“求求你了,出久——!!!”

而綠谷只是同樣哭着,沉默地鞠躬,他甚至說不出道歉的話,只是像是壞掉了轉軸零件的機器人一樣不斷地鞠着躬,一言不發地流淚,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孩子,他從小到大都很讓她操心,就是個不能轉過彎來的死心眼,而引子的抽泣聲漸漸停歇下來,她像是被綠谷機械的鞠躬抽幹了最後一滴淚水,虛脫地靠在玄關旁,目光空洞地看着筆直地對她九十度鞠躬的綠谷,沉寂了很久,還是哽咽的開口道:

“出久,你可能會死的!!!!媽媽不想看你死,你真的要去嗎?”

而綠谷只是又對她鞠了一個躬。

綠谷低着頭對懷裏的小熊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他的準備室的大門被打開了,他的指尖在湧進來的風裏顫抖,像是一顆随時要被卷走的沙礫在灌進來的聲音裏發着抖,他把小熊放在長椅上,穿過黑夜般的長廊,濃白的日光仿佛燃燒的金箔落入他澄澈的綠色眼睛,無數人在高呼着,這是一個古羅馬鬥獸場般的環形觀戰場,層層疊疊的觀衆坐在宛如金字塔階梯般的座椅上一直高到綠谷看不到模糊邊界,而他身處一個巨大圓形玻璃罩子內,裏面是平緩的空地,對面是閑散地靠在罩子上等着他的對手,看他出來漫不經心地對他露出一個笑。

綠谷聽到和之前一樣冷漠的電子音從玻璃罩子裏四面八方地傳過來:

【選手綠谷出久入場,選手心操人使入場,第一場比賽現在正式——】

【——開始】

心操插着兜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的臉上帶着懶散甚至于随意的笑,像是已經漫步在一個結局必勝的場面上欣賞自己摘取勝利桂冠的弱小對象,一種游刃有餘的姿态感,綠谷警惕地後退了一步,心操緩慢的勾起了嘴角,他的眼睛在絢麗的日光下湧動着纖維般細微的光影,綿密像是黑色。

他微微垂下眼睫,一只手從兜裏面拿出來,像是變魔術一樣,銀白的金屬宛如具有生命力的蛇一樣攀爬到了他的手心,他手指握緊一下之後又張開,金屬纏繞成了一塊镂空的銀色懷表從他指尖懸挂下來,開始左右搖擺,綠谷迅速別過頭不看,他的呼吸急促,他聽到心操慢條斯理的聲音穿過來:

“綠谷,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種催眠的方式,動作暗示,耳語,手勢,氣味,你知道我為什麽選擇了懷表嗎?”

坐在場外的上鳴百思不得其解地皺起了眉頭,他自己一個人躁動地想了一會兒,看着旁邊表情嚴肅的八百萬,沒忍住用手肘捅了她一下,被八百萬像是手心上長了眼睛一樣接住了,眼神都沒動一下地回答他:

“是因為——”

“——是因為場地。”

八百萬詫異地看向突然答話的轟焦凍,這個人面色淡淡地看向場內的比賽,上鳴眼尖地發現轟焦凍的手指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一樣微微蜷縮着,而他的聲線冷漠而平靜,像是回答一個課堂上最簡單的随機問題:

“催眠要求融入的感官越多,效果越好,心操只有不到我一半的機甲重量,根本沒有辦法覆蓋整個場地制造視覺催眠,因為綠谷的警惕不可能短期內達到肢體接觸,所以他只能利用聽覺,也就是綠谷能聽到的東西對他暗示,而今年的會場剛好是圓形的會場,如果我沒有猜錯——”

從搖擺的懷表上往下宛如溪流一樣流動金屬覆蓋地面,然後迅速成為流動的河流般湧向綠谷,從綠谷背後圈起一堵光滑絲巾般的金屬牆,綠谷猛然看向站在牆內緩緩搖動手裏懷表的心操,指針行走的滴答聲無處可逃地灌入他的鼓膜,心操露出一個懶散的笑:

“我可是體力很不好的,整個賽場抓你太麻煩了。”

轟焦凍的臉色冷了下來,上鳴一頭霧水地看着被環形的金屬牆圍住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的綠谷,八百萬抿緊了嘴唇,頓了一下開口道:

“【回音牆】原理嗎?如果是這種東西的确能夠确保無論綠谷跑到哪裏,都能聽到懷表的聲音,這次的外場地還是玻璃,而且雙層回音牆,π這種金屬的隔音性能并不好,綠谷不能用π來隔音,除非直接破壞掉心操這個聲源,要不然綠谷就——”

八百萬神色莫測地看向場內的比賽,眉頭緊鎖:

“——陷入大麻煩了。”

綠谷瞳孔渙散開,氤氲出不詳的霾,他在扭曲交疊的印象裏看見巨大的粉紅色小熊對自己露出甜蜜可愛的微笑,而小熊的綠色玻璃眼珠子裏倒映着自己背後綠色長發的溫柔女人,她眼眶還泛着紅,但卻伸出手柔和地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低下頭來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磨蹭,綠谷空茫地望着空無一人的空中開口:

“媽媽?”

心操緩緩勾起嘴角,懷表裏的指針一圈一圈在走動,發出的滴答聲像是比賽結束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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