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郡主
已經記不起究竟從何時起,發現自己的嗜好異于常人。在明心誨的幼年時期,他總是聽到這樣的話:
“世子殿下生得這般英俊好看,性子又随王爺一般溫和良善,将來定是一個穩重賢良的好男人。”
他感到很迷惑,穩重賢良的好男人是什麽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與其他同齡的孩子不同。他不喜歡練劍騎馬,也不喜歡飲酒奏樂,唯一能夠沾上邊的,就是同樣會對嬌美的女子青睐有加。
可他又深深地明白,其他的貴胄子弟喜歡女人是為了求歡,而他卻偏生喜歡聽痛苦的聲音。
他喜歡美好的東西被撕碎,徒留下心中的惆悵;喜歡美麗的姑娘嬌聲痛呼,給予自己的愧疚……那些不可名狀的感情盤踞在他心裏,成了不可洩露的秘密,只有自己暗暗地品味。
在遇到顧流螢之前,這個秘密并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困擾。
直到他遇見顧流螢。
像初生的雛鳥一樣稚嫩,可愛。又似自由的野馬一樣活潑,熱情。她的出現就像一陣狂風擾亂了他的生活,盡管她時常驕縱任性,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漸漸地他卻從中體會到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一直以來他都喜歡看着別人痛苦,上蒼突然派下一個人來,專門讓他痛苦。他相信,顧流螢是他的克星,但也是上蒼給予他的禮物。
——可是更沒有想到,他還會遇見流丹。
倘若螢兒是上蒼給予他痛苦的克星,那麽丹兒就是上蒼附贈他撫慰的良藥。随着他逐年高漲的欲望,他已經無法在顧流螢面前佯作鎮定如初,可他卻不敢洩露一絲一毫,生怕自己的怪癖會受到周遭的鄙夷,會受到螢兒的嫌棄。
在這個時候,流丹撫慰了他。
她是他的知音,他的甘泉。在她面前,他能夠放松下來做真正的自己,不必理會別人的眼光,因為無論是怎樣的他,她能欣然接受,并樂于包容。
“為什麽……最先遇到的,不是你……”
黑暗中,明心誨縮在牆角,克制自己保持清醒。他深愛的女子躺卧在床上,粉頰邊淚痕未幹,彷如在夢中,她還在哭泣着。
“明心誨,你居然要回京城去找她?”她歇斯底裏的哭喊響徹在靜夜中,那麽失望,乃至絕望,“你是不是真的愛上她,對我變心了,你說啊!”
Advertisement
臉頰上還火辣辣的,殘留着她憤怒的餘溫。為什麽不再多打他幾下,好讓他再多減一分愧疚?他心愛的姑娘就已垂下手哭得傷心欲絕,倒在床上埋頭痛哭,一直到她沒有了力氣,在哽咽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緊繃的身子才稍稍松懈了下來。
夜如此漫長,磨人心性。待明日太陽升起,明心誨卻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了。
在漫漫的黑夜中,他阖上眼簾,如負千斤般沉入夢境。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棂,在他身上打下細碎的光影時,明心誨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睛。他動了動麻木的身子,扶着桌椅站了起來。
屋子裏很靜,床上早已沒了人影,被褥還淩亂着,探手一摸,早已冰涼。明心誨心頭一跳,忽然湧起不好的預感,慌忙打開櫃子,裏面已空空如也。
“螢兒……”
顧流螢竟然帶走了所有的東西,扔下他,獨自一人走了!
匆匆下樓找到掌櫃,明心誨急切地問道:“她是什麽時候走的?”
掌櫃頭也不擡地說:“天一亮就走了。”
“去了哪裏?”
“這就不知了。”
平生頭一次,明心誨嘗到了六神無主,孤立無援的滋味。這種滋味,應該就是絕望吧。
螢兒報複了他,這一招并不輸給他給她的痛苦。
這裏離京城并不算遠,她只身一人肯定是回京去了,至少她的家在那裏。明心誨忽然感到一陣恍惚,那麽他的家呢?他該回去嗎?
如今他身無分文,若要借助州縣府衙的幫助,是萬萬不能回京的。可若要讓他繼續前往堯興,流丹又該怎麽辦?
她是否已經入了宮,從此變成深宮中再也不見天日的嬌女之一?還是為了死守自尊,以身殉節?
哪一種,他都不想要。他要回京!
身上只有一塊陪伴了他多年的玉佩,是先皇恩賜的和田寶玉。嚴苛的父王幾乎從來不太關心他這個遺子,這塊玉佩是在他成人那年行弱冠之禮才得到的寶物。他輕輕摸着上面通亮的刻字,想到那日父王看着他的眼神,欣慰中帶着感慨,讓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父子之情。
如今他別無選擇,只能咬下牙将它送到了當鋪。誰知當鋪一見這是禦用之物,死也不肯收,在他百般說情下,最後是将腰間的一顆翡翠飾物撬出來,才得到了些許盤纏。
初涉人世的世子第一次體會到了世間疾苦,遠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樣逍遙自在。他跨上馬背不敢停留,立刻直奔京城而去。
繁華京城,每日都是熙熙攘攘,明心誨又一次風塵仆仆地回來,看着眼前巍峨伫立的城門,內心五味雜陳。他一步不停,直向宰相府而去,卻在半道上突然遭到一支禦林軍的清道阻攔,他跟人群一起被趕到了路旁。
一眼望不到頭的玄武大街被強制清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儀仗隊風風光光地由遠至近而來。在一片喜慶的鑼鼓聲後,徐徐走來一輛華麗的車辇。在人人豔羨的目光下,裝飾着四腳蟒紋的車駕富貴逼人,其中端坐一個婀娜娉婷的倩影,于紅紗中若隐若現。
明心誨凝目望見四腳蟒紋,便知是寧王府的車駕,卻不知車中女子會是何人。他問一旁的男子:“這車中坐的是何人,這麽大的排場。”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剛進京的吧?這兩天京城可出了稀罕事,皇上封了寧王為鎮國王,這車駕裏坐着的,就是鎮國王的義女,安平郡主!”
“安平郡主?”明心誨訝然道,怎麽他竟從未聽寧王叔提起過。
況且皇上登基之後就下旨将平王與寧王都趕往封地,就連他告病都沒能讓皇上寬限幾日,為何寧王叔尚留在京城不說,還封了鎮國王?
思忖間,披着紅紗的車駕已經緩緩行至了跟前,明心誨凝目望去,自飄揚的紅紗之中,一道溫婉的視線也在張望着他。徐徐吹來了一陣清風,将阻礙視線的紅紗徐徐吹起,車裏女子的容顏登時一覽無遺。
人群中發出一絲驚嘆,果真是天香國色,名不虛傳。難怪令皇上龍心大悅,不僅恩賜郡主之名,連養父都跟着一起沾光。
明心誨卻是面無人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女子,面上滿是錯愕。
丹兒?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車駕緩緩自眼前而過,分明知道她也在看着自己,可是她卻那麽淡漠地從他身前而過,連一絲留戀的眼神都沒有。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直到儀仗隊一路高歌至玄武大街的盡頭,禦林軍盡數撤走,明心誨都沒能移動半步。人群散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憑冷風侵身,刺得心底冰涼。
為何丹兒會變成寧王的義女?難道是寧王從顧蒲的手中救了她?
為何皇上會封寧王為鎮國王,準許他留在京城,莫非趕走平王全是串通好的計謀?
短短的幾日之間,京城就翻天覆地,他有太多疑問想要解答,而這京城之中,只剩下一個人可以為他解惑。
明心誨定下心神,牽起馬缰調轉馬頭,向着長公主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