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麾

上等的毛尖飄出袅袅清香彌漫在室內,在寧靜的夜裏,如發酵般香醇。寧王邀請明心誨入座,深眸裏含着寧緩而明銳的光,注視着這個他早已觀察許久的侄兒。他自主位坐下,慢條斯理地說:“心誨,皇上命你三日內離開京城,這三日裏,你不妨就在王叔這裏住下。逸城府上,我自會派人去通知。”

顧流螢已經回家,長公主獨居府中,明心誨亦覺得自己再留下去不甚方便,便颌首對寧王道謝:“多謝王叔。”

寧王望見明心誨身後裹着一襲長袍的流丹,柔美的面容蒼白無色,冷然的目光筆直望着自己,心頭閃過不悅:“丹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流丹緊咬粉唇,一雙明眸中漾起了一絲水光,輕喃出聲道:“平王遠在千裏,世子戴罪之身若在京城有所行動,恐怕更為不妥。如今皇上肯網開一面,還望世子殿下三思。”

明心誨并不訝異流丹的反對,淡然地笑道:“丹兒,我知你心中不安,只是王叔所言不假。今日,皇上肯開恩放過我,全念在手足之情。他日若再發現螢兒被掉包之事,你我誰都逃不了幹系,甚至還會連累許多無辜。”

流丹還想力争,寧王已不耐地打斷她,對明心誨的深謀遠慮大為贊賞:“王叔果然沒有看錯你,心誨。先皇本就預立你父王為儲,奈何你的父王太過仁厚謙和,才落得如今被驅逐的下場。你比你的父王更有魄力,他日必能成大事。”

明心誨只是勾了勾唇,臉上既沒有喜色,也沒有懼色,淡然地一笑:“王叔謬贊,只是侄兒平日閑散慣了,不知能幫上王叔什麽忙,才能躲過這池魚之殃,還望王叔指點。”

“不急。”寧王卻賣了個關子,含笑道,“你奔波勞頓,該好生歇息一晚。明日,本王再向宮裏傳話,讓太後她老人家見見你。”

“太後?”明心誨目光一動,眼底掠過一絲驚疑。

“三日時限還長,你此番去往堯興,恐怕今生再無機會見到太後。本王卧病這半月,她老人家可是連瞧都沒來瞧過我一眼,卻整日都在惦記着你。沖着太後這份心,你也當去向她老人家道個別。”

明心誨颌首應下,若有所思:“是,多謝王叔提醒。”

寧王便不再多言,起身說道:“我已讓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你,今夜就讓丹兒服侍你好生歇一晚,任何事等到了明天再說。”

明心誨沒有什麽意見,他起身謝過寧王,回眸望見流丹僵白的臉色,安慰似的攬過她的肩膀,一起離開了廳堂。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光影浮動的回廊裏,夜重新沉入寧寂,寧王這才緩緩地坐回原處,沉聲喚道:“赤炎。”

一個冰冷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王爺。”

“丹姑娘為何要将世子帶回京城?”啜了一口清茶,寧王的臉色逐漸變得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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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沉默了片刻,不敢對主人隐瞞,如實回道:“丹姑娘不願世子受相思之苦,所以同意助世子回京。”

“本王從沒發現她是心腸如此柔軟的人。”低沉醇厚的嗓音裏含着一絲嘲諷,漸漸地轉為怒氣,“你還有什麽事瞞着本王,都如實招來?”

藏身暗角的赤焰終是沒能守住秘密,只好坦言道:“丹姑娘說,她愛上了世子。”

這句話讓寧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驀然想起,流丹曾經說過:丹兒不敢貪求權貴,只求能讓我留在心愛之人身側,我便已滿足。

當初只當她是客套之辭,莫非竟是真的?她早已愛上了明心誨,從何時開始?

“她還說了什麽,都給本王一并說完!”寧王心頭湧現了一絲不安。流丹竭力反對明心誨加入他麾下的神情,全然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小女子所流露的膽怯,反而像是一種洞穿局勢後,無可奈何的掙紮。

“丹姑娘還說,她一直都愛着世子,從未改變過。”赤炎據實交代。

赫然一陣寒意爬上脊背,眼前頓時浮現起當年那個衣衫褴褛的女童,平靜純澈的眼瞳,有着不合年齡的深邃。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我都無所謂。

她毫無條件地進入了寧王府,一切都仿佛了然于胸般淡然地接受,從不問原因,也從未在乎過結果。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女娃,突然間變得不可捉摸了起來。他甚至有一種荒謬的想法,流丹并不是他送到明心誨身邊的,而是她自己借用了他的手,去往明心誨的身邊。

這個念頭一掠過他的腦海便揮之不去,令寧王心驚不已。

夜已漸濃,明心誨在流丹的服侍下褪去了外袍,他望着流丹來來去去為他準備梳洗,一張嬌俏的臉上克制着冷淡的怒色,不由望得專注,唇邊甚至漸漸浮起了一絲淡然的笑意。

“丹兒?”他輕聲喚道。

流丹回首,冷不丁撞進他深深的眼眸,憋在心頭的郁結頓時一滞,便被一雙溫柔有力的手懷住,貼近了他的胸膛。她窩在明心誨寬闊結實的胸膛中,垂下眼眸幽幽地吐了口氣道:“殿下……您太草率了。”

明心誨用下颚摩挲着她的發頂,溫柔的語調宛如呢喃飄入她耳中:“我知道,你在擔心我會被王叔利用。”

沉穩的心跳聲傳入流丹的耳中,與他的口吻一樣平靜,證實他并不是一時發昏。“身為皇室子弟,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懵懂無知。”明心誨徐緩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刻意放低了聲音,輕得只有流丹一人能夠聽見,“王叔想反,皇上根基又未穩,父王夾在其中,必然要受牽連。這是躲不過的。”

流丹身子一震,沒有想到京城混亂的局勢竟全看在他眼裏,并且如此準确地分析了出來。她仰起臉來注視着眼前這個純良無害的男人,一時之間竟失去了語言。

“我與皇上一同長大,深知皇上的性情。他好大喜功,又愛記仇。”明心誨低下頭來,輕輕撫過流丹的臉頰,捧着她嬌潤的臉龐說道,“今日我從他手下将你奪回來,他能放你我離開,已是最大的恩賜。倘若被他發現,他真正的皇後已被我拐走,他是絕不會放過我的。所以,你明白了嗎?不是我願意讓王叔利用,而是我沒有別的退路了,只能讓他利用。”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流丹痛恨道,“你還是太天真了,在你的心裏,他始終是你的王叔。可是在他心裏,你卻未必是他的侄兒。”

流丹的痛斥讓明心誨有些不解,他喃喃道:“丹兒,他是養育你七年的義父,你為何會說出這些話來?”

流丹無法回答,她該怎樣告訴他,她曾經被這個養育她七年的義父像棋子一般榨幹了利用的價值,最後慘死在他的冷漠下。淚珠湧出了眼眶,她倔強地扭過臉去,不讓明心誨看到她“醜惡”的一面。

耳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明心誨沒有再責怪她,摸着她的長發嘆道:“人心似水,或許你說得對。只是眼下這是我能選擇的,最好的路。今後之事,全看天意吧。”

流丹依偎在他懷中,攥住他衣襟的手漸漸收緊,心底湧起了一股決心。這一世,她一定要救他,絕不能讓他重蹈自己的覆轍,哪怕……哪怕是與那個男人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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