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雪夜裏的峭壁陡升三分寒意, 沈凡凍得小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他的披風今晚根本沒來得及披, 縱是下雪夜比不得化雪天冷, 終究也還是比往年的冬天冷上許多。
沈閻羅身上圍着條虎皮罩子, 胳膊卻明晃晃地露着。
沈凡打了個噴嚏,不由得靠淩慕華更加近了些:“老爹, 這邊好冷, 咱們上這裏幹嘛啊?”
說話間呼出的熱氣都在空氣裏織就了一層朦胧的薄霧紗。
沈閻羅只管悶頭往前走, 一路走到峭壁邊上才停下。
只見原本應該荒無人煙的地方此刻早站了一排氣勢淩人的土匪。其中以二憨為首, 人人面色肅然, 好似進行祭奠的司儀。
沈閻羅走過去, 同二憨交流了什麽,風帶着雪的冷意, 刮得人難以集中注意力,沈凡什麽也沒有聽到。
交代完二憨事情,沈閻羅重新走到沈凡身邊, 将沈凡抱了滿懷。沈閻羅身子骨好, 又有內裏護體,這一抱原本應該是暖和不已,沈凡卻覺察出冷意。
“老爹,你可別吓我, 我膽兒小。”
沈閻羅沒回沈凡, 他看向淩慕華, 将沈凡直接推了過去:“小子, 老子這回是做了虧本的買賣, 你可別讓老子失望!”
淩慕華重重點頭:“寨主放心!”
“還叫寨主!”沈閻羅冷哼一聲。
淩慕華拽着沈凡就跪了下來,這回他不再是單膝跪地,而是直挺挺拿兩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膝蓋跪了眼前這個二老八粗的黑水寨土匪。
“老爹放心!”
沈閻羅這才滿意地點下頭。
他沖二憨打了手勢,一排土匪在二憨的招呼下,麻利地将拼接好的長繩捆在兩人腰間,不容沈凡多做反應,兩人便被放下了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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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間的繩子勒得人忍不住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夾雜着雪花的冷風灌入喉嚨,連胃都凍成了冰塊似的。
繩索還在繼續往下放,沈凡一手捂着胸口,那裏面有沈老爹給的畫卷,一手死死拽着繩子,沖一臉淡定的淩慕華吼道:“姓淩的,你跟我老爹說了什麽!”
淩慕華在崖壁上借了下力,彈到沈凡身邊,将沈凡攬進懷裏:“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呸!”沈凡爆了個粗口:“你真當我蠢是不是,老爹都用這法子送我走了,黑水寨還能安全?”
他才把“安全”二字說完,繩索陡地變松了,兩人直接自由落體運動往下墜去。
沈凡吓得一哆嗦,連質問都說不出來。
淩慕華雙腳發力,一面借着崖壁的摩擦力控制兩人下降的速度,一手飛快将繩索往兩人身上纏。
與此同時,一聲巨響,原本漆黑的夜空竟然在一瞬間被照得透亮,宛若白晝。
其威力宛若上百顆照明彈一瞬間同時升空炸開。
淩慕華心同樣一顫。
他何曾想到,靖王竟用了如此趕盡殺絕的辦法來殺他。
“別看!”喑啞的喉嚨發出的聲音是如此陌生,陌生到淩慕華自己都為之震驚。
沈凡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也不知道下墜了多久,身上的繩索将兩人纏成了蟬蛹似的,淩慕華腳上的鞋子也被血水染透。溫熱的血水被冷風凍結成血塊,生硬地黏在同樣冰冷的皮膚上。
沈凡雙唇發白,一半是凍的,一般是吓的。
終于,淩慕華感覺到身子一頓,兩人沒有再繼續下降。
他驚訝于繩子的堅固,卻也不敢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身上的繩索上。
下面仍舊是深不可測的深淵,上面想必此刻已經血流成河。
“沈凡,醒醒。”他用臉碰了碰沈凡的額頭,才發現沈凡額頭燙得駭人。
“老爹,我睡會兒。”沈凡嘟哝着說道。
淩慕華暗道一聲糟糕,趕緊将身上的繩索往下放,兩人又下降了十來米,腳底下竟傳出了洶湧的波濤聲。
淩慕華趕緊伸手将繩子捏住,同時抱着沈凡打了兩個旋子,阻止繩索繼續往下放。
他定睛往下一看,這黑水寨後山的懸崖底部,竟然是一條激流。水流之湍急,淩慕華毫不懷疑,便是沈閻羅落進去,也難逃生。
難怪黑水寨後山能成為一條天然屏障。
他仔細審視了一遍周遭,抱着僥幸的心理,寄希望在半山腰的密道上。下來之前,沈閻羅只吩咐他看好沈凡,沈閻羅安排他二人走這條絕路,他原本以為定是沈閻羅有所安排,可如今,別說是安排,一個不小心,怕是要命喪于此!
沈凡體溫越漸高了起來。
淩慕華急在心裏,繩索已經放到了極致,湍流帶起的水花已經能濺到褲腿。
這并不是什麽好事,繩索放得如此之長,他便是想借力彈到岸邊都是件難事。
更何況,他只聽到了浪濤聲,卻沒看到岸在哪裏。
這股湍流好似從天飛流直下而來,怪異得很。
深知繼續拖延下去,不僅沈凡熬不住,便是他也熬不住,淩慕華顧不得其他,只好預算着借用腳蹬上崖壁的力道,将自己和沈凡彈開,在彈開的一瞬間,将繩索切斷,以免被拉回來。
這個動作若是做了,成功便好,不成功,也沒有後悔藥可吃。
淩慕華咬了咬牙,若非沈凡此刻在發熱,他能從沈凡身上分到些熱度,怕是身子也僵硬得不行了。若是再遲疑下去,就是他想這般做,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沈凡,當心!”淩慕華大喝一聲,運足內力,單手攬住沈凡,腳上發力,狠狠蹬在崖壁上,反彈的力道将兩人帶離崖壁,淩慕華單手劈出,斬斷繩索,兩人迎着波濤聲沖刺出去。
然而岸并沒有奇跡般地出現,當腳已經接觸到水面視線裏卻還看不到陸地時,淩慕華便知道失敗了。
或者不能說是失敗,他這縱身一躍的距離并不短,只是岸太長,便是他做得完美,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冰錐般打在身上,淩慕華只來得及将腰間的帶子抽出,接着便只能仍由洶湧的水流拍打兩人。
直到失去意識。
沈凡是被凍醒的,他醒來的時候,全身一動也不能動,身上還壓着一塊冰冷的巨物。
艱難地眨了眨眼睛,視線裏是金黃色的陽光,過了好半天,沈凡才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身上的巨物是淩慕華,只是這人面色蒼白,判若死人,若非兩人緊緊相貼,他能感覺到淩慕華的心跳,幾乎都要以為是個死人壓在了自己身上。兩人腰間被一根藏青色腰帶帶了死結,這人更是如同八腳章魚般纏在自己身上。難怪他一動不能動。
除此之外,沈凡才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喉嚨跟着了火似的疼,身子骨也跟散了架似的。
他們兩人此刻正一塊河中巨石上,周圍別說是人,便是飛禽走獸都不見一只。
便是不懂醫術,沈凡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不對。
他剛想用下每日一次的自救特異功能,壓在身上的淩慕華就張開了眼睛。
這人張眼張得他猝不及防,一般人都會有點前兆,這人卻猛地張開了,沈凡啞着喉嚨問道:“你怎麽樣?我們在哪裏?”
他說得很慢,說完就洩了氣。這嘶啞的聲音,他自己幾乎都聽不出來自己在說什麽。
淩慕華卻一手撐地,一手将他扶起來。
等坐起來,沈凡才發現自己有多難受。喉嚨只是小事,身上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疼得要命,腦袋也發暈,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着心都在一陣一陣地疼。
可和淩慕華比起來,沈凡又覺得自己已經好了很多,這人一雙腳就跟醬豬蹄似的,被凍成冰的血塊兒附在上面,觸目驚心。
他慌忙移開視線,卻又發現視線躲無可躲。不只是腳上,淩慕華身上衣衫褴褛不說,露出的皮膚全是青紫色上附着冰凍的血塊。
就連脖子上,都有一條像是剛剛做過換頭手術後才縫合起來,連血都沒有擦去的傷痕。
“沒事。”淩慕華撫了撫他的後背,蒼白如灰的臉堅定地掃了一圈周圍,被凍得連表情都變得僵硬眉頭死死擰在一起,眉毛上的冰粒一顆接着一顆往下掉。
沈凡一瞬間便掉了金豆子。
淩慕華嘆了口氣:“哭什麽哭,待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哭。”
沈凡将腦袋砸到淩慕華肩膀上,便聽得這人一聲悶哼,又忙将頭拿起來,閃着淚光的眸子定定看向淩慕華:“沒有船,我不會游泳,你別管我了,先上岸吧。”
淩慕華苦笑一聲:“我也上不了。”
“你也不會游泳?”沈凡有些急。
淩慕華搖搖頭:“會,只是沒有力氣了。”
“那用輕功,你不是會武功嗎?”
“沒力氣了。”淩慕華忽然覺得就此死了是一種遺憾,他看着沈凡這張現在有些醜巴巴的臉,鬼使神差的湊上去親了親。
沒有溫度的唇還帶着泥土的味道,實在不怎麽美妙。
“你若是怕,我可以先殺了你。”淩慕華說道。
沈凡咬牙道:“我還是想自然死亡。”
淩慕華笑了笑沒說話,沈凡卻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他擡起頭,目光一片決絕:“淩慕華,反正我是游不過去了,你要是有力氣就能活着到岸上是不是?”
“是。”淩慕華肯定地回道,若是有力氣,別說是到岸邊,便是帶沈凡到安全的地方,也不是難事。可偏偏,他如今恐怕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他這會兒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腿是否還在,要不就是已經斷了,要不就是已經廢了。
沈凡卻松了口氣,他又将頭砸到淩慕華的肩膀上,還連着砸了好幾下,惹來淩慕華好幾次悶哼,好似淩慕華的悶哼能讓他開心似的。
“小爺我虧大發了,記得回頭幫我孝敬老爹,還有,每年今天給小爺多燒些紙錢,送點好酒好菜。不對,不是今天也得這麽做,否則小爺就是變成鬼也回來砸死你!”沈凡憤憤的聲音自胸膛前傳出。
他如此反應,說這般話,落在淩慕華眼裏便是回光返照之照,心跟着就是一痛,以至于攬着沈凡的力氣都陡然變大。
“沈凡……”
然而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氣流卻在體內流淌開來。腿上瞬間傳來冰冷的知覺,身上的疼痛也頃刻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