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你說啥?!”沈凡眨着他那一貫亮閃閃的大眼睛, 宛若兩顆探照燈直将淩慕華的心照得透亮, 那些小心思大貓膩通通現了形。
喜歡的, 讨厭的, 盡數顯了出來。
淩慕華将他捧着沈凡臉的兩只手滑到沈凡耳根處,大拇指輕輕揉着米分紅米分紅的精致耳垂, 輕柔柔如春日随風飛揚的蒲公英般的嗓音鑽着縫兒溜進沈凡耳朵:“本王說, 王府差個主人, 凡哥兒可願意幫本王接個爛攤子?”
濕熱的呼吸一如既往地揪着沈凡的心肝兒, 恍若有根不聽話的羽毛, 一下又一下不厭其煩地帶着柔柔的拍子撓在他心尖上, 只撓得他整個心髒都禁不住跳動、澎湃。
沈凡純黑的瞳子驟然縮成一顆豆大的珠,他身子往後一仰, 兩只腳翹到了天上。
淩慕華心一緊,忙伸手去按他的腳。
沈凡猛将身子一側,撲通一聲便落了地, 他四肢并用爬了起來, 慌不擇路往外沖,好似淩慕華這番表白不是表露心意,而是放出了毒蟲猛獸要害他性命似的。
可惜哥兒家的衣服總有個長長的擺子,那擺子被他踩在地上, 他越是想跑, 摔得越是厲害。
一番折騰, 沈凡屁股蛋子摔得一顫一顫的疼, 淩慕華将他按在懷裏, 一面輕輕帶着內力揉着,一面低低笑着。
沈凡只覺得老臉都丢光了,捏着拳頭直砸身下健壯的大長腿:“淩慕華我警告你,我這是衣服太長才摔的,不是被你表白吓的!”
“衣服着實太長了,王府裏的繡郎手藝好,定能給你改一身合适的衣裳來。”淩慕華循循誘導。
沈凡切了聲道:“王府的繡郎肯定帥死了吧。”
“帥”之一字淩慕華不甚明白,卻也聽出沈凡這話中的酸味兒了,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貫厲害,此刻更是發揮到極致,張口便道:“自是比不上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沈凡豎着的耳尖微微就泛了紅,他鼻尖也跟着酸酸的,腳丫子往淩慕華小腿上踹了踹:“ 那你有沒有夫郎!”
“自是沒有。”淩慕華道。
沈凡又問:“未婚夫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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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娃娃親。”
“沒有。”
“青——”
“沒有。”淩慕華稍一用力便将身量小他一大圈的沈凡提了起來,四目相對,也沒有多的話好說,只有短短的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告白。
“沒有,只有你。”
沈凡忽地就紅了眼眶,豆大的眼珠子不要命地從眼眶裏争先恐後掉出來。
淩慕華亂了神。
沈凡胡亂抹着臉,還擡着那小下巴滿臉傲氣地宣布:“反正你已經是黑水寨的人了,回頭記得補一份嫁妝!”
他說着,眼珠子轉悠着望着天,急急埋怨道:“這院子真不好,風一吹就好多灰,全進我眼睛裏了。還是黑水寨好,我要進屋子去了,你吃完飯趕緊叫人打水,小爺要洗澡!”
沈凡跑着回了客房。
房門被他關得緊緊的,現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過了将近一年,因着穿過來時便擁有了原身的記憶,他混得如魚得水,直到如今,他才有功夫去想一想自己是如何會來到這個世界的。
不是意外,沈凡是生生被父母打死的。
沈凡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自己死得太凄涼,老天爺才會把他送到這個世界的沈凡身上,讓他享受從來沒有過的親情,還附贈一份愛情。
“淩慕華,都怪你丫的!”他抹着眼淚罵着人,門外擡手準備敲門的淩慕華不由得一笑。
兩人說開後,沈凡反倒是別扭起來。
晚上淩慕華光明正大地睡到了沈凡床上,沈凡往裏間滾了又滾,只恨不得将自己變成一片紙,貼在牆上才好。
淩慕華伸手便将人撈進了懷裏,堅實有力的雙臂将他整個人都圈了住。
明明是酷寒的天,沈凡卻熱出了一身的汗。
第二日用過早飯後,小石頭硬着頭皮過來找沈凡,小哥兒擰巴着一張白嫩的臉,直将自己皺成小籠包。
“少寨主,那黑衣人要不要審問哩。”小石頭膽戰心驚道。
昨兒個他沒眼色阻攔了少寨主跟姑爺的好事,可不知會被記恨多久呢。
沈凡扭頭問淩慕華,淩慕華不等他開口便道:“現在去即可。”
沈凡又将嘴合上。
他都還沒發表意見,霸道!
那黑衣人被餓了兩天,精氣神兒不大好,卻還帶着死士身上獨有的氣勢。
淩慕華知道死士訓練過程的殘酷,所以對小石頭所說的有辦法能逼得死士開口并不抱多大的信心,小石頭卻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沈凡好奇心更重,硬是跟着小石頭看了回現場。
只看出來後,沈凡便吐得天昏地暗,直吓得小石頭趕緊遁了,唯恐姑爺拿他開刀。
淩慕華無奈道:“下回可還如此好奇?”
沈凡吐得渾身都是軟綿綿的,倒在淩慕華身上,還卯足了勁兒拿自己那可憐巴巴的體重去壓淩慕華:“我哪裏曉得小石頭這麽軟綿綿的一個哥兒手段這麽殘酷,哎喲,我不行了,我還想吐。”
從黑衣人口中問出來的消息不少,這人雖是死士,卻也是那人手下一個重要角色,否則也不會由他單獨扮王麻子躲在屋子裏殺他們。
據他所說,整個黑水寨周邊都有人包圍,縣城裏也有那人的眼線。另外,他們當時攻上黑水寨,并沒有占到便宜,反而損失嚴重。不過黑水寨似乎也空了,反正他們的人放了一把火,最後聯系了官府,官府的人撿了個便宜,卻不曾抓到什麽人,屍體倒是不少,是哪一方的早就分不清了。
讓淩慕華收獲頗大的是,這人竟然知道當初害得他內裏盡失的三人所在。
想到那次圍剿,他身邊帶了兩百兵,十幾個暗衛,竟被殺得只剩下淩八淩九同他三人。
淩慕華眼中閃過一道陰鸷,既然這些人等不住了,那他就要忍!忍到這些狐貍尾巴一個接着一個露出來為止。
“淩慕華。”沈凡的聲音弱弱響起。
淩慕華側頭過去,他面色放得很是柔和:“若是還不舒服,我去請大夫過來。”
沈凡蒼白着臉搖着頭,壓着嗓子說:“不是,我是想說,那什麽,以後你就睡外頭,我睡裏頭,知道了不!”
淩慕華哭笑不得點頭。
沈凡方才滿意躺了下來,他可是記得的,古代的女人都是要睡外面的,因為早晚要服侍自己夫君寬衣解帶,哈哈!
沈凡嘔吐完全是生理反應,睡了一覺便好了。
三人不打算繼續在文千羽這裏晃蕩,黑水寨就是龍潭虎穴,他們也得繼續前行。
藥鋪老板給他們準備了些幹糧盤纏,沈凡一一笑納了,那是真的滿臉桃花笑着拿下的,只恨不得多多益善。
自從知道這文千羽竟然是首富的兒子,他這小心思就多得很,恨不得将文千羽的身家都給搶過來變成自己的。
“王爺,草民準備了三匹駿馬,不知王爺可還有其他吩咐?”這老板雖口口聲聲喚自己草民,一言一行卻既到位又不顯得卑躬屈膝。
淩慕華道:“兩匹足矣。”沈凡不會騎馬,自是要同他共騎的,他們的口糧也不多,完全用不着三匹馬。
一陣合扇聲從背後響起,沈凡歪着腦袋一瞧,竟然又是文千羽那丫的。
他這會兒看文千羽是更加不順眼了,人爛還多金,可不惹人讨厭麽。他哼了聲就推着淩慕華趕緊走人。
只聽文千羽道:“你們三人自然只需用兩匹馬。”他說着,翻身上了馬,竟是要同他們一起走。
沈凡與小石頭竟相苦了臉。
這多事的漢子,帶上比拖油瓶還拖油瓶。
“喂,你不回家享福跟着我們幹嘛!”沈凡吼道。
文千羽笑得賊精:“自是為了闖蕩江湖。”
沈凡眼珠子一轉悠,賊兮兮拉着淩慕華嘀咕道:“咱們先把他帶上,等路上再把他踹了,氣死他,你可別露餡兒了。”
那黑衣人已經被小石頭解決了,這回四個人上路倒是輕松了許多。
沈凡對騎馬這事有着超乎尋常激情,他雖不會騎,坐在上面卻也不害怕,等走出了鎮,便不再滿意馬蹄亦步亦趨往前走了,拿倒拐子捅着淩慕華讓他策馬狂奔。
淩慕華恐他受不了,将帶的衣裳綁了圈在沈凡大腿根上,方才一手牽繩,一手攬着沈凡的腰,策馬狂奔起來。
冷風迎面刮來,吹得人臉刀割般的疼,沈凡興致卻高得不得了,只差沒在馬背上高歌一曲。
“小石頭,你跑快些,咱們比賽呀!”沈凡回頭嘚瑟道。
淩慕華将他的帽檐拉了拉,叮囑道:“莫要說話,冷風灌進肚子可會着涼。”
沈凡哼哼道:“我一口氣往外吐着說,說完立馬閉嘴用鼻子呼吸,怎麽可能讓冷風灌進肚子。”
跑了一小會兒,三人身後便傳來淩亂的馬蹄聲。
不說淩慕華,便是沈凡都聽到了。
三人頭皮一緊,沈凡也老實下來,只當是又被盯了上,哪知道定睛一看,就瞧見文千羽在馬上狂魔亂舞。
他本披着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風,此刻披風竟将他腦袋扣了住,他雙手緊緊抓在馬的脖子上,馬缰繩随着寒風一下一下打在他背上,腰側上。
沈凡看得都呆了,能把馬騎成這樣還不掉下來,也得要有技術啊。
小石頭更是将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似的。
“少寨主,他這是騎馬呢?”
沈凡經由小石頭這麽一提醒,方才啓動了笑感神經,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文千羽原本還想堅持,沈凡這笑聲太過于響亮,他這漢子的堅持也被化得煙消雲散了,匆匆擡了個頭起來,那馬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沈凡這笑聲給激了熱血,竟在文千羽鼓起膽子擡頭的時候加了速,一股腦沖了出去。
文千羽吓得哇地一聲大叫起來:“救命啊!”
“哈哈,笑死我了,他……他上馬姿勢那麽潇灑,竟然不會騎馬,哈哈哈!”沈凡直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淩慕華摸摸他的頭:“想來只學會了上馬,平地走,還不會策馬。”
兩人說着,文千羽的馬竟馱着他伴着尖叫聲沖到了前面。
沈凡趕緊招呼淩慕華跟上。
若非文千羽身上的傷還不曾好,傷口正在結疤,經不得如此颠簸,沈凡卻是想看一路戲的。
原本的三匹馬終究還是變成了兩匹馬,文千羽被小石頭帶到身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颠簸怕了,死死抱着小石頭的腰就不撒手了。
小石頭雖有着漢子的本事,哥兒的心卻不曾滅,他別別扭扭地往前再往前,文千羽跟着上前。
“少寨主……”小石頭苦巴巴望着沈凡。
沈凡立馬将臉一黑,沖着文千羽道:“姓文的我告訴你,我黑水寨的哥兒可不是爾等登徒浪子能随便抱的!”
小石頭的腦瓜子點得猶如冬日裏搶食的麻雀兒。
文千羽竟将手又是一收,這會兒馬走得慢,他倒是将背挺得筆直:“本公子就是抱了又如何?”
沈凡陰森森道:“小石頭,跑起來!”
小石頭得令,兩腳發力,文千羽淩亂的狂吼聲繼續在風中飄蕩起來。
沈凡直樂得眉上開了花。
掐住了文千羽的死穴,沈凡路上的樂子就多了一起。四人有了馬匹,只用了兩日便趕到了黑水寨山下的村子裏。
沈凡的臉村子裏的人都認識,打探消息的事情便只能交給小石頭同文千羽,淩慕華自是要守在沈凡身邊的。
文千羽吃了沈凡的虧,倒是老實了許多。
只是村中的人一聽他二人是打聽黑水寨的事情,便大聲嚷嚷起來。
文千羽同小石頭心知不好,小石頭土匪心思,拔腿就要帶上文千羽跑。文千羽卻是不同,他是商家出生,無奸不商,應付兩個村民自是不在話下。
待村中的村民帶着武器圍上來時,文千羽便裝出一臉的茫然,只道自家哥哥幾個月前途經此地失蹤了,又聽聞黑水寨的少寨主搶了個夫君回去,便趕過來找哥哥。哪知道過來晚了,黑水寨竟然被燒了。
文千羽這人長得好,搖着把破扇子再擠出兩滴貓眼淚,将黑水寨怒罵一通,當即就引得了村民的同情。
那曾近領過黑水寨施粥的老妪趕緊掏了張黑乎乎的手帕遞到文千羽手裏,一雙飽經風霜的手上還沾着鍋灰,他捧着文千羽的手,比文千羽哭得還厲害:“小夥子啊,你可不要傷心啦,惡有惡報,你哥哥的仇老天爺已經給報了。瞧見沒,那這黑水寨都燒成空地了哩。”
這老妪也不知道是真被文千羽聲淚俱下的說辭感動了,不停地拿着沾着灰的手去撫他的臉,待文千羽打探完情況回去,已是滿臉的黑,比那花貓兒還花上幾許。
沈凡如今卻沒有心思笑他。
他們已經到了黑水寨下,卻完全沒有老爹的消息,再放心,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四人不敢輕舉妄動,據那黑衣人透露,埋伏在這邊的人絕對不是小數,他們只得在小石頭的帶領下,趁夜進了鎮上的多福糧店。
這店正隸屬黑水寨。
多福糧店的掌櫃是個哥麽,姓吳,人稱吳掌櫃。
小石頭拿出信物,對了暗語,吳掌櫃卻笑道:“少寨主都親自來了,何需信物暗語?”
小石頭撓頭:“可是大當家說不管到哪裏,認信物暗語不認人啊。”
吳掌櫃嗔怪道:“聽那糙漢子的話,麻雀兒都能變成鳳凰。”他将沈凡拉到身邊,摸摸又瞧瞧,滿臉的寵溺:“小凡兒啊,可擔心死吳阿麽了。”
這吳阿麽沈凡是有印象的,原身的記憶裏,沈凡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笑面虎吳阿麽。
從小開始,沈凡關于吳阿麽的記憶就是噩夢般的存在。倒不是這吳阿麽對他有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事無巨細,但凡沈凡眨個眼睛,吳阿麽便知道沈凡要作什麽妖,作了妖,便是老爹都拿他沒有辦法,這吳阿麽卻是公正得很,為了防止他長歪,那是必定要重罰的。以至于每回這吳阿麽回寨子,沈凡便老實得不得了。
如今的沈凡雖然換了芯子,可兩人的記憶是互通的,過去的記憶于如今的沈凡來說,根本就是感同身受。
他打了個寒顫,連說話都有些哆嗦起來:“吳……吳阿麽,我……我想知道老爹現在在哪裏。”
沈凡整個人都不好了,求救似的看向淩慕華。
淩慕華倒是霸氣十足,他伸手便将沈凡拉到自己身邊。
吳阿麽臉色頓時就變了:“小子!”這麽子一拍桌子,桌子跟着就碎了。
又是個高手。
淩慕華好似不曾看到吳阿麽這故意露出的一手,攬着沈凡的腰肢退到一邊,不卑不亢道:“吳阿麽,凡凡擔心大當家安全,若是吳阿麽知道,煩請告知。”
凡凡?沈凡打了個惡寒的擺子。
吳阿麽哈哈一笑,笑意卻是冷的,他也不顧沈凡還在淩慕華懷裏,竟笑着就沖淩慕華出了招。
淩慕華一面護着沈凡一面同吳阿麽糾纏起來,倒是将小石頭急得滿頭的大汗。
文千羽見此情景,竟給自己找了個視線開拓的位置,一面看戲一面叫好起來。
待兩人停下來時,屋子已是淩亂不堪。
吳阿麽俨然氣得不輕,一張風韻猶存的臉上染着一層怒意,見屋子裏還多了個陌生人笑得嘚瑟,随手就飛了掌出去。
他自是沒下狠手,可惜文千羽如今的身體別說健壯,便是連沈凡都比不過。這一掌好巧不巧,正好打在他胸前的傷口上,血直接就浸了出來。
文千羽臉上的笑容頃刻凝結成扭曲的痛意。
吳阿麽也是一驚,他匆匆走到文千羽面前,一探脈細便知道是怎麽回事,方才張羅着人收拾房間,又給文千羽找了大夫。
不作死就不會死,文千羽算是領會到了這話的真谛,或者說吳阿麽這刀補得神,文千羽受了這一掌,竟是連下床的力氣都沒了。
沈凡急着知道沈閻羅的消息,只得硬着頭皮跟在吳阿麽身後,淩慕華便如同跟屁蟲般,緊随其後。
吳阿麽也不是故意要瞞着沈凡,黑水寨一出事,他們這些在外的兄弟就沒放心過。
“小凡兒,你莫要擔心,你老爹無事。”
“真的?”沈凡差點沒跳起來。
吳阿麽點頭道:“自然,沈閻羅若是這般輕易就被那些兔崽子絆倒了,還能叫沈閻羅?”
沈凡笑彎了眉眼,也不怕這吳阿麽了,湊上去又是說好話又是捶肩揉背的:“吳阿麽,那我老爹去哪裏了啊?”
吳阿麽凝眉道:“若是照着你這麽說,你老爹從後山将你二人送下了山,想必大當家現在去後山腳下了。”
淩慕華皺了皺眉:“吳阿麽,恕我多言,後山下是激流,大當家如何确定我同凡凡能全身而退?”
又是凡凡?沈凡扭過腦袋,瞪了淩慕華一眼。
吳阿麽卻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淩慕華重複道:“後山下是激流,我同凡凡若非命大,如今早已命喪黃泉。”
“不可能!”吳阿麽面色凝重。
淩慕華同沈凡對視一眼,沈凡小聲解釋道:“吳阿麽,是真的。”
“你二人将當時的情形仔仔細細同我說一遍。”
沈凡當時并不記得多少,淩慕華卻是清清楚楚記得,他們一路下降,到底部見到的就是一條激流。
饒是如此,淩慕華還是盡量将被放下山到掉進激流中的過程詳盡地敘述了一遍。
吳阿麽聽完竟是怒喝一聲:“混賬!”
沈凡将自己老老實實縮進淩慕華懷裏,擡着腦瓜子等吳阿麽下文。
吳阿麽冷聲說:“後山半山腰處當有一山洞,山洞外面有一條用玄鐵制成的鐵網,網雖不大,卻足夠接住你二人才對。既是沈閻羅親自送你二人下的崖,必定不會錯了方位,你二人竟不曾落到鐵網上,這黑水寨,竟也有了叛鬼!”
若當真如此,那沈閻羅等人可不危險?
沈凡急急道:“吳阿麽,那山洞通往哪裏?我們趕緊去找老爹!”
說來也巧,那山洞的出口竟在牛家村。
沈凡同淩慕華不敢遲疑,吳阿麽不放心兩人,卻也不能輕易離開多福糧店。
如今黑水寨正是多事之秋,他若是在此刻走了,無事便好,若是有事,盯着黑水寨的人必定不會放過這個缺口,一路查下去,牽扯大,又無人坐陣,必定出亂子。
“小凡兒,你莫要急,你老爹沈閻羅是何許人也?便是有小人作祟,他沒有拖累在側,自保定是不成問題的。”
吳阿麽雖是如此說,卻仍舊四面為沈凡整合消息。
黑水寨當時一把大火被燒得幹幹淨淨,據吳阿麽說,沈閻羅當夜帶着兄弟們殺下了山,受傷的兄弟們有,卻無傷亡。
能繼續戰鬥的兄弟們都同沈閻羅出發去接他同淩慕華了,受傷的兄弟們都被安置在了各大門店中。
黑水寨山下可以說仍舊是黑水寨的天下,若是連自家人都護不住,黑水寨如何能稱霸至今?
這回算是陰溝裏翻了船,亦怪沈閻羅舉棋不定,或說是為了曾經的承諾不育惹是生非罷了。只是有時你不犯人,人照樣犯你。
沈凡在多福糧店呆了兩天,吳阿麽将各大掌櫃以新年将近,力求來年共同發展的名義召集起來。
掌櫃們竟滿滿坐了兩大桌。
沈凡從來不知道,黑水寨的生意做得如此大。
不說沈凡,便是文千羽這個首富家的少東家,竟也才發現自家竟同土匪做了生意。
吳阿麽他不認識,可流水布家的錢掌櫃,三味食家的陳掌櫃他可是打過交道的。
幾個月前,他之所以會被抓上黑水寨,便是來同流水布家的錢掌櫃做生意的,哪知道生意沒做成,他竟将自己送進了土匪窩裏!
文千羽氣得剛能下床,一口郁結之氣又将自己憋了回去。
屋內,各大掌櫃齊齊對沈凡、淩慕華行了禮。
吳阿麽在這群人中間明顯比較有分量,他道:“各位,黑水寨如今是何情況便不用我說了,少寨主已經回來,我等自當聽少寨主吩咐,重振我黑水寨!為受傷卧床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坑了文千羽的流水布家錢掌櫃拍桌而起:“少寨主,姑爺,你們說吧,讓我老錢怎麽做,就是要了老子這條賤命,也要跟這些猖狂的兔崽子們拼了!”
土匪聚堆,身上的羊皮都默契地卸了下來,說話口氣舉止自帶匪氣。
淩慕華再次為沈閻羅的統領才華所折服,此人若是在軍中,必定成為千古名将!他竟能将沈凡如此頑劣之子在自己手下心中豎起如此高的威信,去才能非常人能比。
沈凡此刻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他只知道他得趕緊找到老爹,否則他這心就如油鍋裏的水,一個勁兒地往外蹦,安寧不下來。
淩慕華全程替沈凡做了主,先詢問了一番受傷兄弟們的情況,而後從衆人口裏了解了黑水寨當夜的實情,做了一個對比後,淩慕華并未從中發現端倪。
這些人當時都在山下,沈閻羅既然有信心帶山上的老弱全部下山,定不會将這支暗軍動用出來。真到了關鍵時刻,這批人便是沈閻羅的殺手锏。
想來沈閻羅當時會讓沈凡同他走後山逃生,也是關心則亂,唯恐沈凡有半點意外,才選了那最保險的法子。可惜,最保險的法子卻變成了最兇險的法子。
去掉鐵網的內鬼是誰,有何目的淩慕華暫且查不出來,他便代沈凡做了個簡單的吩咐。
“爾等時刻注意黑水寨情況,尤其是外來之人,但切莫輕舉妄動。我同少寨主去尋大當家。”
錢掌櫃道:“姑爺,老錢有個疑問。”
淩慕華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老錢擡頭認真問道:“姑爺當真軒王?”
“噗——咳咳……”沈凡捧腹劇烈咳嗽起來。
合着黑水寨上上下下,就他不知道了。
他瞪了淩慕華一眼,只見這人面色不改,胸脯挺得筆直,毫不怯場道:“是。”
就這氣勢,就這身材,就這臉蛋,全是屬于他的!這麽一想,沈凡又擺正坐姿,嚴肅表情,瞧着倒有兩分王妃的仗勢。
淩慕華的回答給這群土匪頭子掀開了話題,與一般百姓反應不同,得了淩慕華的肯定,衆土匪叽叽喳喳的竟是“瞧瞧,瞧瞧,咱黑水寨的壓寨姑爺可是當朝王爺!”、“回頭我看衙門那群兔崽子還敢同老子叫板!”……
諸如此類順竿爬的話題預演預熱。
好在黑水寨的土匪偶爾大條了些,關鍵時候還是靠譜的。
折騰過後,衆人一起出謀劃策,利用自己的商隊,成功将淩慕華同沈凡送到了牛家村。
小石頭這回沒有跟來,只因那文千羽身子骨沒好,容不得颠簸,那丫的又是個多事的,見沈凡淩慕華要走,便不消停,沈凡恐他作妖,就将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小石頭。
兩人有衆土匪安排的護航隊伍,一路順風順水到了牛家村。
想他二人從牛家村回到黑水寨腳下,所用時間所遭的謀殺,一樁一件,歷歷在目。
“少寨主,姑爺,俺們只能送你們到這裏了。掌櫃的說了,俺們的身份還不能暴露,但是俺們的兄弟會随時在牛家村邊上侯着,少寨主、姑爺,你們可一定要找到大當家!”
沈凡同淩慕華與小土匪們道了別,方才進村,便被迎面顫顫巍巍小跑過來的豆丁抱了滿腿。
“阿麽!”抱沈凡腿的正是青哥兒。
青哥兒鼓着一張包子臉,眼眶子裏還有淚珠子,臉卻笑得歡唱。
“青……青哥兒就知道阿爹阿麽會回來,青哥兒就知道。哥哥……哥哥壞蛋,騙青哥兒!”
沈凡腿有點僵,他扭頭求救似的看向淩慕華。
淩慕華彎下腰,對青哥兒道:“青哥兒,先帶阿爹阿麽回家。”
青哥兒也不怕他,松開沈凡又長着一雙小胳膊,嘟着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臉蛋兒沖淩慕華道:“阿爹,抱抱。”
沈凡偷笑一聲,淩慕華卻彎腰當真将青哥兒抱了起來。
他許是沒有抱過小孩子,姿勢不大對,全憑着一股子力氣将青哥兒拖在了懷裏。
沈凡瞧着就沒忍住笑出了聲。
“哎喲我去,淩慕華你能再逗一點不?公主抱,哈哈!”
淩慕華挑挑眉:“我記得我就是這般抱你的。”
沈凡笑容一頓。
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阿土青哥兒住的屋子還是那間,就連破敗的門都還是他們離開是那個樣。
隔着老遠青哥兒便用嚅嚅的童音驕傲地喊道:“哥哥,哥哥,阿爹,阿麽回來了。哥哥!”
阿土人未出,聲先行:“青哥兒,又瞎嚷嚷什麽。”
破敗的竹門吱呀一聲拉開。
阿土的聲音被寒風吞盡,只留下一個幹瘦的小身板兒在房門前傻傻地杵着。
沈凡有點不好意思,他繞到淩慕華身後,企圖讓他說點什麽來緩和一下尴尬的氣氛。
淩慕華卻大步流星進了屋。
沈凡腦子都沒轉過來,傻愣愣跟上。
屋裏還是同以前一樣,只是少了炭火,進屋同不進屋似乎沒有差別,一樣冷。
阿土沉默着将青哥兒從淩慕華懷裏扒拉下來,沉默着生了火,燒了熱水奉上,而後便坐在牆角裏不說話了。
青哥兒卻同只歡快的麻雀兒似的,将兩人離開後,阿土是如何欺騙他阿爹阿麽不會再回來的事情一一說了。
他已經開始記事了,這刻意記下的事情更是仔仔細細無一遺漏。
“阿麽。”青哥兒又趴到沈凡腿邊上,小爪子捏着他的褲腿:“阿麽可不可以不走了。”
沈凡尴尬得不知應如何開口。
阿土站起身将青哥兒從沈凡腿上扒拉下來,厲聲喝道:“他不是阿麽,阿麽已經死了!”
青哥兒鼓着大大的眼睛,小鼻子一顫一顫地,小拳頭也往阿土身上砸了過去,小家夥帶着哭腔反駁:“就是阿麽,就是。阿土壞蛋,壞蛋!阿麽買新衣服,阿麽給錢錢花,阿麽買熱熱的被子!”
青哥兒想說的大抵是只有阿麽才會給他買新衣服,置辦暖和厚實的被子,還給銀錢讓他們花。
阿土也不反抗,青哥兒的小拳頭砸了不幾下也就不砸了,倒是将他自己急哭了起來。
阿土小胳膊抱着青哥兒,眼睛卻是看都不看淩慕華同沈凡。
沈凡向來不善于處理這些事情,青哥兒一哭,他就手足無措起來,小心髒裏還夾帶着一股子愧疚。
小孩子可能認不得臉,想法也單純,上回他二人為了自己方便自作主張當人二人的阿爹阿麽,着實考慮不周。
隔了許久,青哥兒才打着哭嗝,點着小腦袋睡了過去。
阿土将青哥兒放進被窩裏,方才擡着一雙警惕的眸子看向兩人。
“你們又來牛家村幹什麽!”還是渾身帶刺的小子。
他這反應倒是讓沈凡松了口氣,若是像青哥兒一樣死認他當阿麽,沈凡還當真不知道應該如何辦才好。
沈凡放緩語氣,輕聲說:“我們只是路過,路過。”
淩慕華卻道:“牛家村最近可有陌生人來?”
沈凡捅了淩慕華一拐子,壓低聲音埋怨道:“你幹啥呢。”
淩慕華揉了揉他的發頂,示意他稍安勿躁。
阿土點頭又搖頭:“是有人來,但是有好多,俺不曉得你們說的是那一波人。”
沈凡緊張問:“那還有留在牛家村的嗎?”
阿土搖頭:“俺不知道,你們可以去問村長,村長肯定知道。”
“你走一趟,無需打探,只需看一圈便是。”淩慕華說,他扔出一袋散碎的銀子,“只需将所見所聞複述于我,這錢便歸你。”
阿土眼中有遲疑。
他手明顯往錢袋伸了伸,卻又不知因何退了回去。
阿土搖頭說:“你們要知道的事情随便找個人去辦都花不了這麽多錢。”這就是拒絕了。
淩慕華眼色微冷。
沈凡擡腳就踹了他一把,虎着臉就教訓起來:“讓你別天天擺了臭臉,都把人家小娃娃吓着了!”
“俺沒有被吓着!”阿土挺着小胸脯反駁,他眼珠子裏竟然也滲出了淚水,将沈凡都吓傻了。
這……他也不知應如何辦了。
阿土似乎鐵了心不再幫他二人辦事,沈凡只覺得自己同淩慕華兩個成年人杵在人家屋子裏,就是兩個赤果果的威脅。
專來吓人的。
見阿土心意已決,沈凡拽着淩慕華出了破敗的小屋子裏,心裏酸酸的。
他戳戳淩慕華的腰,低聲道:“咱們是不是有點過分?”
淩慕華回頭看了眼那房子,阿土是個會打算的,也是個精明的,他們先前走時留下的銀錢足夠兩個小家夥精打細算活下去。
淩慕華停下腳步,他看着沈凡,狹長的眼縫裏盡是寵溺:“你若是喜歡,王府多兩個孩子,也是無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