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兩人互相說服不了對方,談話不歡而散。
“咱們都冷靜點,有什麽事情等過了今天再說。”最終,經紀人以這句話作為結束。
聽筒裏傳來通話結束的“嘟嘟”聲,冉曦放下手機,瞄了眼電視上的節目,重新低頭去看劇本。
看了一會,她又拿起手機,搜索起關于劇本的信息。
大概這個故事的所有者真的在盡可能的廣撒網,冉曦沒用多長時間,就查到了版權所有人的信息。
三十多歲,高中辍學,一個業內沒多大名氣的攝像師,唯一比較有名的作品還是某個配色構圖特別奇葩的網劇。劇本是通過小說改編,小說名叫《綠揚柳》,作者就是他本人,小說扉頁上說寫的是自己母親的故事。
他在許多場合放過自己要把電影拍出來的豪言,可惜直到現在,電影局的網站上都找不到關于這部片子的備案。
看到這些信息,冉曦的心幾乎涼下來一大半。一個沒有資金支持,沒有備案,疑似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吹牛倒是有一手的導演,代表着這個故事能成片的幾率大概率接近零。
她也不知道心裏什麽感覺,感覺被人耍了一頓,心裏有氣,又覺得好笑。
那位抱着遠大理想的現攝影師還在自己賬號上吹噓給某某某明星遞了劇本,馬上就能拉到投資,順利的話今年就能把片子拍完。
冉曦被他這種自信逗樂了,往前翻了翻,還在裏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是說着差不多的話。
她覺得有點沒意思,一邊嘴角提起,譏笑一聲,不準備再在這東西上浪費時間。
手指輕點準備退出,快要碰到按鍵的時候眼睛又掃到一條消息。
【化療,頭發快掉光了,從漂亮老太太變成了個禿老太太,今天吃完全吐了,還問電影拍的怎麽樣,我說已經在拍讓她等等,她信了,還讓我別急慢慢來。出來忍不住哭了一場,我真沒用。】
這條動态與賬號主人一貫的狂放作風大不一樣,從文字中透出許多無奈。
冉曦嘴角譏諷的笑容逐漸消失,繼續往前看,幾乎每隔五六條不之所謂的狂言下,就有一條關于“她”的消息,大多與病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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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其實很正常,人生總有許多不如意,并不是所有人的夢想都有被實現的機會。
冉曦神色難辨,手指在茶幾上敲着。
“叮咚”
提示音響起,帳號主人的頁面上刷出來一條新狀态。
那是一張合影,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和一個瘦小的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有七十多歲,臉上滿是歲月的褶皺,左邊額頭到眼睛有條猙獰的傷疤,帶着黑色的假發,穿着喜慶的衣服,面對鏡頭,笑得開心。
大概是日子太過特殊,冉曦竟然被一句話沒有的照片觸動了,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私信了那個人。
她用的是小號,沒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說有意向投資他的項目。
發過去的消息被第一時間讀取,很快,那人發過來好友請求。
冉曦同意。
【夢想上天的青蛙:如果想賺錢的話還是算了,這電影拍了也是打水漂。】
意外的,對方發過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給她潑涼水,這讓冉曦有了更大的興趣。
【怎麽說?】
【夢想上天的青蛙:觀衆不會喜歡這種故事,沒有公司,想要獲獎也是天方夜譚,不管怎麽說都收不回成本。】
【夢想上天的青蛙:我想拍電影,只是想滿足我媽的願望,讓她高興下。】
他其實非常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會有什麽結果。
【夢想上天的青蛙:其實我身上還有幾萬,省一省說不定夠用,本來是留着給我媽治病的,但是現在用不到了。】
大概是壓力太大需要找人傾訴,他自顧自說了許多,說他的媽媽有多好,有多堅強多偉大,一邊說一邊給讓冉曦發照片。
從他的描述中,很難把他話裏樂觀堅強的老太太與劇本中那個認命的可憐女人聯系起來。
【你的父親呢?】冉曦忍不住問。
對方過了許久才回複。
【夢想上天的青蛙:我是個孤兒,被我媽收養的。】
他說了另一個故事。
在那個故事裏,女人其實一直處于被監視下,從不允許單獨外出,被家暴更是家常便飯。一次,“丈夫”喝了酒,拿了菜刀砍她,被她失手反殺。
因為過失殺人,她被判了十年。出獄之後子女都已成年,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接受她。無處可去的女人開始在城市裏流浪,靠着拾荒的微薄收入養活自己,并且養大了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夢想上天的青蛙:我媽說她記性不好,忘記家住在哪了,一直沒找到怎麽回去,所以讓我寫那麽個結局。】
冉曦覺得鼻頭有點澀,心裏像是被壓了什麽沉甸甸的,有種強烈的沖動。
【我幫你拍這個電影吧。】
韓戈本來只是随便找了個陌生人傾吐心中的情緒,好讓自己放松下,沒想到真的遇到個冤大頭願意出錢給他拍電影。
他不相信,對方卻找他要了地址,說要當面聊。
韓戈将信将疑,把自己的地址發了過去,他也不怕人家騙他,反正自己一窮二白的,也沒什麽能給人騙。
那邊沒有說什麽時候過來,韓戈放下手機,抱起睡着了的老太太往房間走去。
老太太身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隔着厚厚的棉襖都覺得硌人,韓戈鼻頭一酸,眼睛紅了:“希望這個是真的吧。”
**
冉曦拿到地址,沒有急着上門,而是聯系了人讓查一下韓戈的真是情況。
過年大家夥都要放假,人家回的消息也慢,直到初三才給了準确的回複,說沒有問題。
自此,冉曦徹底放下心來。
她買了到韓戈所在城市的機票,帶着簡單的行李出發。
韓戈住在城中村裏。
城中村四周被高樓環繞,房子年頭太久,透着一股被時光腐蝕的味道。
巷子裏的路很窄,不到一米寬,帶着許多水坑,稍不注意便濺了一身的水。
冉曦踮着腳,在不大的地方繞了将近半小時,才終于找到了地方。
她敲響門,過了一會,門被打開,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站在門內看過來:“請問你找誰?”
冉曦拿下眼鏡。
看到她的臉,男人的眼鏡突然瞪大,嘴巴漲成一個“o”型,他手指着冉曦,之間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你、你是!”
“噓。”冉曦手指擋在嘴前:“別叫。”
“哦哦。”韓戈反應過來,連忙讓開請她進來,還是不敢相信:“你是冉曦嗎?”
“是啊。”
“你……你怎麽會來我家?”
冉曦走進去,打量這個不大的房子,聞言轉身,對韓戈揚起眉:“不是說好我要幫你拍電影嗎?”
“那個人是你?”韓戈像是在做夢一般,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幸運,他又想起曾經在帳號上發出的狂言,感覺臉上有點燒:“我網上的話說着玩的,你別在意。”
“我來這裏就說明不會在意你那些話。”冉曦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伯母不在家嗎?”
“在,他在睡覺。”韓戈給她倒了杯水,請她坐下來,說起母親的時候表情有些落寞:“她身體不太好,容易犯困。”
“沒辦法治療了?”
韓戈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醫生說年紀大了,身體受不了,不如回家休養,人也舒服一點。”
冉曦點點頭:“這樣啊。”
她打開包,拿出筆記本與中性筆:“那就說電影的問題吧。”
她話題轉換的太快,韓戈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的劇本我看過了,故事總體沒問題,但是風格要換一換。”冉曦也不管他到底來不來得及反應,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一舉一動都帶着風,輕易震住了對面的人。
韓戈不自覺被她的話吸引,坐到對面傾聽起來。
“大多數觀衆都不喜歡浪費幾個小時去看一個很沉悶的故事,恰巧你的劇本就屬于這種,但其實你并不用一遍遍的通過苦難來表現主角的悲慘,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韓戈被說的愣住了:“那要怎麽改?”
冉曦說:“改成喜劇。”
“這怎麽喜的起來?”
“聽過一句話沒?喜劇的內核就是悲劇。”冉曦打開劇本,翻到其中一頁,對韓戈說:“這,主角和鄰居因為一只鵝蛋的歸屬産生矛盾,劇本裏拼命的在讓人看到這個村子有多麽貧窮與落後,其實完全沒必要。”
她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推給韓戈看:“我把這節小故事修改了下,你看看行不行。”
好漂亮的字!韓戈看到,先是在心裏贊嘆一聲,這才開始看上面的內容。
實話說,對于冉曦一來就要改編他劇本的行為,韓戈心裏并不樂意,可等他把小故事看完,心裏所有的意見就都消失不見,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在冉曦重新編寫故事裏面,鄰裏兩家還是因為這個鵝蛋發生争執,但對話的不同,卻讓畫面出現了一種嬉鬧感。
光看文字,韓戈似乎就能腦補出當時的情景——兩個婦女叉着腰隔着一道土牆對罵,一只鵝懵懵懂懂站在圍牆上,屁|股下是一只剛下下來還熱乎的蛋。
女人之間的争執進一步升級,準備從嘴上争執變成全武行,她們伸出手看着要打人,卻同時打了個晃往鵝蛋抓去。圍牆上的大鵝受到驚吓,翅膀一揮腳一動,蛋被碰到,晃晃悠悠地滾落掉到地上,摔了個稀碎。
劇本裏角色的對話粗俗卻不失幽默,讓人看了便止不住發笑,特別是看到兩人用盡心機卻落了個空,只能眼睜睜看着鵝蛋掉到地上時。
笑完,又讓人覺得一陣悲哀,如果不是太過貧窮,誰又會為了一只蛋不要臉面呢?
“我怎麽沒想到這點呢?”韓戈把故事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越開眼睛越亮,他手一拍大腿,對冉曦道:“這個故事我媽一定會喜歡的,我甚至覺得拍出來觀衆也會看!”
“能讓觀衆喜歡是再好不過。”冉曦收回手,她對于編寫劇本不擅長,這點東西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來,現在被人肯定,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劇本可以按照這種線路來換個包裝,可以請個專業的編劇來辦,要省錢的話你也可以自己改,另外拍攝這方面你也可以自己來,不用把片子拍的太長,先拍微電影,一部三十分鐘,制作費可以控制在一萬塊以內。”
“這麽少!”韓戈以前從沒想過這茬,看着都是動辄上千萬的電影投資,做夢都是忽悠個大明星過來免費出演,在用大明星忽悠別的人:“一萬塊能行嗎?”
“當然可以,這個預算給的很充足。”冉曦做過調查,回答的毫不猶豫:“你也說了伯母身體不好,那在電影院枯坐一兩個小時對她的身體也是不小的負擔,換成三十分鐘可以在電視上的微電影反而更好。”
“更何況微電影不用太多宣傳,發在視頻網站付費觀看,也很容易能收回成本,方便你後期一直制作。”她的話裏充滿着誘惑的味道,韓戈吞了口吐沫,就聽她繼續說:“等你攢夠了資本,就算想要拍攝出一部真正可以在院線上映的電影,也不是什麽難事。”
能拍出一部院線上映的電影!
這對于韓戈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在冉曦的描繪中,這似乎是一個必定的結局。
既可以滿足母親的願望又能實現自己的事業,深埋的野心被點燃,韓戈幾乎想要立馬答應下來:“真的可以收回成本嗎,假如沒人看呢?”
“沒有這種可能。”冉曦身體後仰,眼尾飛揚,渾身是強大的自信:“這點影響力我還是有的。”
韓戈覺得嘴巴有點幹:“你會幫我宣傳?”
“這不是當然的事嗎?”
韓戈掐了自己一把,腿上疼痛,臉上的笑容卻怎麽都掩飾不住,他帶着些許皺紋的臉上煥發出別樣的光彩,起身對着冉曦深鞠躬:“多謝你。”
他心潮澎湃,卻依舊不解:“為什麽你會幫我?”
“大概是過年太無聊了吧,或者我看重了你的才華想要先期投資。”她說:“随便你相信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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