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越發的涼,父親這些日子都在家裏,我們便都像栓進了牢籠裏的鳥雀一樣,等閑連玩笑的聲音也都不敢大了。雙安守着我,只一個勁的督促我,叫我趕緊做出一幅繡活兒來。

她越催,我越難以落針。

想了好幾日,這才定了主意,開始認真繡了起來。

繡的既不是牡丹,也不是芙蓉,是一株疏離斜倚的金絲柳,密密匝匝的葉子很是花功夫,我一做便能做上一整天,待想起來擡一擡頭,就覺脖子酸疼得厲害。

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一日容易同盈盈湊過來瞧,看了半天,噘嘴說道:“姑娘,你繡的這麽素淨做什麽?得添上些花鳥才有趣。”

我覺得有趣,故意問她倆:“那依你們說,什麽花鳥才有趣?”

兩人七嘴八舌,說了些什麽桃李杏與莺雀燕,我樂得不行,伏案笑了一陣。

她倆卻惱了,賭氣背過身去不理我。

我好容易忍了笑,點頭說道:“好了好了,我便繡上一對雨燕就是了。”

說着,一人額上戳了一下,噗嗤一下又笑了。

眼看着容易賭氣要走,我忙拉住她,笑道:“好妹妹,幫我描一對雨燕的花樣子吧!”

容易側了頭,沖我吐了吐舌,說道:“姑娘真不害臊!不用人的時候就拿人取笑,要用人了,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的只管甜言蜜語!”

她故意刮一刮鼻子,逗我。

我伸手剛要去抓她,就聽雙安從外頭進來,邊說道:“姑娘剛安分了沒幾天,又鬧騰起來了。定是容易這蹄子惹的!”

我笑着,讪讪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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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安将一張帖子一樣的東西遞到我面前,說道:“方才二門上的鄭媽媽送來的,我不認字,姑娘自己認一認是什麽吧!”

我也想不出是什麽,便拿起來拆開一看,果然是一張素花的細紋箋子,上面工工整整用蠅頭小楷寫了字,急忙讀了起來,乃是:

時近深秋,萬物凋敝,唯秋桂與紅楓俱佳。可仰觀否?可偕游否?

據悉告知。

落款竟是“林三崇謹”四個字。

一瞬間唬得我連那張請柬似乎都拿不動了,竟讓它從我指間飄了出去,落在地上。仿佛那四個字竟有泰山一般的重。

雙安一見,“哎呦”一聲,連忙将請帖撿了起來,放在我手邊,忙問道:“這是怎麽了?那又是個什麽東西?”

我想必是我的臉上有些不對勁,連忙笑了笑,掩飾過去說道:“手滑了,不是什麽要緊東西。”見雙安仍似信非信,忙支使她:“好姐姐,我渴了,你同我倒杯茶吧!”

見雙安走開了,忙提筆在紙上寫道:後日午後得空

寫完,見那紙上的墨不幹,便随手拿起一本書使勁的扇,待幹了,便飛快的疊好,抽出信封塞了進去,又端過火燭來滴了蠟,扭頭看了一眼雙安,見她正倒茶,忙招手叫容易近前來,低聲囑咐道:“你去送給二門上的鄭媽媽,叫她哪兒得來的哪兒送過去,千萬別忘了!”

如此又叮囑了一遍,看着容易連連的點了頭,這才放她去。

容易前腳剛出去,雙安就已經走了過來,将茶放入我手中,握着我的手問道:“容易這是哪裏去?”

我抿了一口茶,笑了笑:“打發她去給畹華送樣東西罷了。”

雙安信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做女工去了。

我卻苦悶起來了——那回的話上并不曾标明白午後何時,又在何地見面,到時候,該如何是好?都怪我自己糊塗着急,想來他見了,也該好笑吧?

再者,現在不比從前在庵裏住着自由,高牆內院的,輕易從不出去,就算是要出門,也得禀告了父母,安排了馬車和家人,看得嚴嚴密密的。

我寫了後日,可怎麽才能人不知鬼不覺的出去?

如此愁了一日。

到了第二日,天還不見完全亮,我就醒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喚了丫頭進來穿衣洗漱。

因我起得比往日早得多,水還在火上燒着,也沒有熱茶,雙安便先來給我梳頭。我對着菱花鏡,見她要給我绾昨日才绾的家常髻子,忙說道:“好姐姐,換個髻子吧,都绾了好幾日了!”

雙安抿嘴笑道:“今兒怎麽計較起這個來了?”

我紅了一紅臉,靈機一動,說道:“午飯後,我想回庵裏燒柱香還願,好姐姐,你就辛苦一下吧!”

雙安便問我想要什麽樣子。

我想了一下,笑道:“绾個倭墜髻吧。正好母親前幾日給了我一支琉璃八寶攢梅花的簪子,就拿那根簪子配上,不是正好麽?”

“姑娘原來是在打那根簪子的主意。”雙安莞爾一笑,替我攏起頭發來細細的梳了起來。

窗外長了兩株枇杷樹,偶爾風來,那枇杷便迎風搖曳起來。我盯着那兩株搖曳的枇杷樹,越發覺得方才那個主意好。便叫容易來,說道:“你去看看外面的月季花開得還好,若是還不錯,摘兩朵插瓶裏給母親送去。說我問母親的安,再說我午後想去庵裏還願,請母親的示下。”

容易答應了,歡歡喜喜的出去了。

雙安扶着绾好的發髻,将簪子插了進去,對着鏡子端詳了一番,笑道:“姑娘,你看可以麽?”

我便也仔細的看了一番,笑道:“果然還是姐姐手巧,和我心裏想的是一模一樣的。”

正好外面的宋媽媽進來說熱水開了,雙安便喚盈盈去舀洗臉水來給我。我漱了口,又洗了臉,清清爽爽的在桌邊坐了,看見一摞書中夾了一張紙,便順手抽了出來。

卻是我那日寫的詩。

不由臉紅耳赤了一會兒,将詩輕輕放了回去,托了腮只是發呆。

“姑娘別在屋裏憋悶了,今天天氣好極了,不如出去逛逛吧?”雙安見我坐在那裏怔怔的發悶,便來勸我,“你往少爺那邊走走,那一路都是桂花,可香着呢!”

我搖頭:“不去,怪沒意思的。”

盈盈聞言湊了過來,笑道:“我陪姑娘一起去吧,采些桂花來做桂花糖糕,甜絲絲的,可好吃了!”

我心中一動:“桂花糖糕?幾時能做好?”

盈盈笑道:“這還不容易?一會兒就能弄好了。”

忙站了起來:“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說罷,率先就要出門去。

雙安急忙拿起一旁椅子上搭着的外衣,追上我說道:“一大早的涼,姑娘把外衣穿上,凍着了可不是好玩的!逛逛也就罷了,別忘了去給太太請安。”

我笑着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回頭拉了盈盈的手,就和她興沖沖的出去了。

果然和雙安描述的一樣,從我屋子去畹華那裏的一條幽徑兩側,栽了許多的桂花樹,現在桂花都開遍了,腳還沒踏進去,那滿滿的幽香便迎面撲來了,濃郁得令我幾乎都快醉了。

盈盈笑道:“前兩天姑娘讓我去少爺那裏取一沓子宣紙來,我路過這裏,就覺得漂亮極了,今天一早映着那朝陽,果然越發好看了!”

我笑嘆道:“平日我都不出去,竟不知這裏的桂樹竟已生得這麽好了。可見我是井底觀天,孤陋寡聞得緊了!”

這話盈盈并不能懂,便拿裙子兜着,去撿地上飄落下來的桂花花瓣。

我笑話她:“你這樣,等會怎麽走路?”

盈盈笑道:“我就拎着,又沒外人瞧見,姑娘不笑話我不就行了?”

只覺得這丫頭越發好玩了,便從袖中取出幹淨帕子來,分了一條遞給丫頭,笑道:“你撿好的放這裏面包好,不是幹淨方便很多?”

盈盈接過帕子笑道:“果然還是姑娘有主意。”

我和她揀了許多的桂花,都拿帕子仔仔細細的包好了,給母親請過安,一處吃過早飯,便找了借口出來,急急的催着盈盈回去做桂花糖。

盈盈因和我笑:“日頭還長着呢,姑娘那麽着急,是趕着做什麽?”

我忙避開她:“不忙,因聽你說的好玩,所以着急罷了。”

她見我要跟着她進小廚房,忙将我推了出去,說道:“姑娘快饒了我吧!這裏頭油煙大着呢!若是把姑娘身上的裙子熏髒了,雙安姐姐又要罵我了!”

我笑道:“就是想看着你做。”

盈盈笑道:“姑娘可省省吧!您是天生享福的命,這事還是丢給我們做罷!”

看她執着得很,只得做罷。

回到屋子裏,容易便來說道:“太太說了,姑娘要去還願是好事,只是得把車馬預備妥當了,又叫派幾個婆子好好跟着。”

聽了不由的頭疼。

那些婆子媽子,哪一個是省事的?若是帶出去,那還了得?

只是若不帶,又沒有理由借口。

想了一會兒,說道:“你去外頭同宋媽媽和吳媽媽說,我不帶旁人了,就請她二位跟着吧。至于車馬,因為不遠,我倒願意走走。”

雙安一旁笑道:“姑娘又玩笑了,怎麽好抛頭露面的出去?”

我撇了撇嘴不理她。

過了會兒,容易見雙安出去了,便折了過來,湊到我身邊低聲說道:“姑娘,您打什麽稀罕主意呢?依我說,帶宋媽媽出去是好的,賞她點好處,她便是個極能耐的人了!”

我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悟了她話裏的意思,不由得大喜起來,急忙打開抽屜,取出一兩銀子交給容易,讓她去送給宋媽媽。

容易拿了,答應着走了。

我轉過臉去,正好對上鏡子裏的自己,忙仔細瞧了一瞧,只覺脂粉太淡了些,便又補了補,又翻出一朵絹紗的宮花,斜斜簪入發髻中。

仍是太素。

只是若過分了,雙安她們必是要講的,又何必與她們多費事?

丢了那首飾胭脂,就看盈盈端了點心進來,笑道:“姑娘,做好了,您要嘗嘗麽?”

我忙讓她放在桌上,顧不得燙,急急嘗了一口,果然甜津津的很好吃,便笑道:“一會兒涼了,你拿油紙包個五塊,下午給我帶上。”

盈盈笑着答應了。

我便想着,若是能帶給他嘗嘗,得他一笑,也就不枉今早出去采集那些花了。

喜滋滋的,只等吃過午飯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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