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剛出門,還沒出家後那條街,轎子便停了下來,宋媽媽過來隔着轎子同我說道:“姑娘,前頭林家的轎子和咱們的撞上了,要不要讓一讓?”

林家?

我急忙揎起簾子探出頭。

果然看見面對面過來的馬車上懸挂着的燈籠上都寫着“林”字,連忙整個身子探了出來,要下去。

宋媽媽急忙伸過手來扶我。

我扶了她的手下來,趁機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媽媽領着他們去庵門口轉一轉,看日頭微微的落了再回來。”

宋媽媽點頭,笑得極不正經:“姑娘放一百個心!全包在我身上了!”

我雖不喜歡她那副模樣,眼下卻又離不開她,只好笑了笑,不多言語。

剛一下轎,就見馬車上下來一人,倚在馬身上,一邊撫着馬背,一邊笑盈盈的看着我。

心頭一熱,我連忙加快兩步向他走去。

“……三公子,”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我恍然夢醒一般,叉手拜了下去。

林琰已經扶着了我,擡着我的胳膊将我拎了起來,笑道:“別這麽叫得怪生分的。以後,就叫我的表字吧!”

崇謹麽?如此這般的親密,真的可以麽?

我側一側臉,只是難以掩飾我喜形于色的面容。

“崇謹。”

我試着喚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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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大聲“哎”了一聲,故意逗我一笑,低了頭,湊近我面前,笑道:“是不是果真親近了許多?”

他的鼻尖幾乎抵上我的,一雙笑眼脈脈地望着我。

心中頓時漏了一拍。

我微微向後仰了仰頭,企圖避開。

他卻輕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響,胸膛貼着我,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羞得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我羞憤欲絕之際,他挪開了身子,擡手揉了一揉我的紅得能滴血的耳朵,輕笑:“面皮還是這麽薄。”

我驚愕他如此親昵的舉動,震震地望着他。

林琰不以為意,看着我錯愕的面容又笑了一笑,問我:“不早了,還不走麽?”

仿佛被他的聲音驚了一下,我猛地跳腳,随即捂了臉,直往馬車那邊走去。

他跟着我走了過去,伸出手來扶我。

我不敢看他,低着頭扶住他的手腕就往馬車上鑽。

“慢點,裙子都勾住了。”他悠悠的笑着。

我咬了咬嘴唇,坐了下來,看着他也鑽了進來,沖我微笑一下,在我身邊坐了,吩咐車夫:“走吧。”

颠簸了一段路,他一直都支着頭在看一卷書,我不由有些懊惱,惱自己怎麽不也帶樣東西分分神。

又想到,若是我此刻與他說話,他會答應還是不會,若是答應,是勉強應付我還是不勉強。

跟自己糾結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是沒忍住,身子向着林琰的方向傾了傾,開口:“你……你怎麽就在我家後面?”

林琰見問,将書卷合上,看了我笑道:“你問我?你就告訴我何時得空,又不是哪裏見,我不來接你,難道你還滿大街的去找我不成?”

我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半晌說道:“哪有人私相授受的?我哪裏又能反應得過來?你倒怪我!”

林琰大聲笑了起來,笑着,在我額頭上使勁彈了一下,斜乜着我,說道:“要不怎麽就說你傻了?我幾時怪過你?在這條街上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我說過一個不字?偏你自己就愛胡思亂想。”

他在口舌上一點也不讓我,氣得我使性子背過身去,看着外面不說話,可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理會我,悄悄側過臉來去,卻看見他又攤開了那卷書,正細細的看着。

一時不知是該氣惱,還是該好笑。

僵坐了一會兒,我拎起一旁放着的桂花糖糕往他懷裏不輕不重一丢,随即別過臉去也不正眼看他。

餘光卻直往他臉上面上掃去。

他拎着那包着糖糕的油紙上紅繩,将糖糕拎了起來,前後仔細打量了一下,笑道:“你做的?”

我腆着臉“嗯”了一聲,只是不好意思看他。

果然他一下子戳穿我,笑道:“騙我呢!”

我臊着臉,硬是頂嘴:“還不是你哄着我騙你呢?”

林琰無聲無息的笑了起來,他這般的愛笑實在是可人,只是我難以招架,不由又羨慕又難堪。憋了半晌,到底和他一同笑了起來。

笑罷,他忽然定睛認認真真地将我上下端詳了一番,看得我驚疑不定,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就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忽然馬車夫過來,報道:“三爺,到了。”

林琰的話到了嘴邊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揎起車上的簾子向外看了看,回頭對我說道:“到了,下來吧。”

說罷,率先跳下了車。

又伸手來扶我。

剛一下車,就感覺一陣涼風撲面吹了一吹,将我那低低矮矮的倭墜髻子吹得晃了一晃,似要将之吹散一般。心中慌了一慌,急忙伸手去扶了一扶。

但見石屹快步朝着這邊走來。

我一時錯愕,回首望了一望林琰。

林琰淡淡一笑,說道:“若論起玩,公堅可是個行家高手,這次來城外的東山也是他的主意。”

他說得輕巧,殊不知我一時看了石屹就想回去,只是舍不得他林琰罷了。

讪讪與他笑了一笑,就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倒是石屹,還是那般的口無遮攔,把我從頭到腳很是無禮的看了一看,品評道:“喲,你今天這身衣裳倒挺漂亮的。”

我摸不準他說這話的意思,琢磨着,也仔細将他上下分辨了一番,見他腰上系着的一枚福壽雙全的玉佩倒是有些意思,便也客套道:“石大公子的玉佩倒也不俗,和你……很襯你這一身衣裳。”

我本是順着他說的客套話,誰知石屹興沖沖地解下了那枚玉佩,托在手上送到我面前,獻寶似的笑道:“你若喜歡,那就送你了。”

我愕然。

不太能明白他是怎麽将這一番唐突之舉做得那麽理所應當的,便微微側過臉去,退開兩步,只不理他。

石屹見我不接,反倒上前了兩步,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給他盯得毛骨悚熱,渾身不自在起來。

幸而林琰來給我解圍,他笑着在石屹肩上拍了一下,說道:“公堅,什麽寶貝阿物偏往人家面前送?人家崔大小姐,什麽沒見過?稀罕你這個!”

他說的雖和我心裏想的有偏差,但總好過石屹麥芽糖似的粘着我,便也就默認了。

石屹說道:“也不是,不是她自己說好的麽?我……”

話語聲中,頗有幾分委屈的味道。

不等他說完,林琰已湊到他耳邊,竊竊說了一番私話,說得石屹一愣一愣的,只顧追問:“真的麽?果真是這樣的麽?”

林琰看着他癡癡怔怔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一聲,不待石屹反應過來,長臂一伸,勾了他的脖子,笑道:“走了,在這裏幹站着做什麽?”

硬拖着石屹走開兩步,回頭看着我一笑:“不走麽?”

他大概不會知道,就這麽一笑,我心都酥了。

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複了情緒,這才追了上去。

林琰和石屹在前面走着,沒一會兒,便拐進一條幽靜小路裏。那小路一側臨着一條河,倒映着陽光,粼粼泛起漣漪,連那日頭倒映在其中,都溫柔了許多。

只是路兩旁斜斜生出些許枝蔓,擋着道路不是很好走。

林琰便松開石屹,笑道:“你先往前走。”

說完,反身走回我面前,笑道:“路不好走,我陪你。”

我抿一抿唇,只覺胸腔那顆心髒蹦跶得厲害,遂胡亂點了點頭。他笑一笑,握住我的手腕,就帶着我往前走。

雖是隔着衣裳,我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手中的溫度,那般的灼熱,仿佛要深深烙印在我的皮膚上,叫我至死不能忘懷。

雙頰漸染紅霞,心髒撲騰個不停,我卻只想看一看他的面容,又怕他笑話我的癡傻。內心翻騰了好一會兒,這才鼓足了勇氣,悄悄側過頭去看他。

他的面上果然含着那淡淡的微笑,雖然淡淡的,卻溫柔極了,一如他這個人。

忽見得他伸過手來,我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慢了一步,卻看他是來将懸在我頭頂的一根枝蔓撥開,不由為自己的沖動和不矜羞愧起來。

心裏卻暗自慶幸起來,若是我的動作再快上一快,豈不是要更為尴尬?

“怎麽了?”他忽然問我,聲音就湊在我的耳邊,那麽近,鼻息都噴在了我的臉上頸邊,“臉怎麽這麽紅?”

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脖子,輕輕推了他一下:“沒、沒什麽。”

推他的那一下力道并不重,心底卻忽然惱起自己——為何偏要手賤,将他推開?若他會錯了意,将來都不親近我了,那可怎麽辦?

如此想着,卻又為這“将來”二字震驚了。

我與他,可有将來?

心慌意亂,又帶了幾分期許。

林琰必然不能知道我內心的想法,可他卻體察了我那點可憐的小心思,否則,若他不能懂得,又怎麽會将手從我的手腕那裏向下移了一移,握住了我的手,輕笑了一聲呢?

那笑聲,分明是在笑我的傻與癡啊!

我絞着自己的汗巾子說不出話,只能任由他拉着我,帶我往前走。

好容易走出那條小路。

石屹正在路的盡頭等我們,看見我和他出來,藏不住他那暴躁性子,便抱怨道:“你們在後面說了什麽?走得那麽慢!”

林琰溫言笑道:“哪裏還能丢呢?偏你急躁,就是催。”

石屹輕哼了一聲,指着不遠處一家小茶館說道:“先去那裏吃兩杯茶再往山上去也不遲。崔大姑娘肯定走累了吧?”

我逗他:“我不累,倒是石大公子累了吧?別拿我當借口,我不會嘲笑你的。”

石屹對我瞪了瞪眼:“行!就當我走累了!”

林琰笑着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嘆息石屹還是在嘆息我。

我們在外面的八仙桌旁坐了,林琰取出一塊幹淨手帕,把他面前和我的面前都細細擦拭了一遍。石屹在一旁眼巴巴的瞧了,不甘心,問道:“崇謹,我這裏呢?”

林琰笑道:“你嫌棄,不會自己擦麽?”

雖是這麽說,卻還是給他也擦了一擦。

我想笑,但到底要顧着一點石屹的面子,便使勁憋着,去給他倆一人倒了一杯茶。

茶水并不十分的清澈,喝起來還有一點的酸澀味兒。林琰見我喝不慣,寬慰我:“這茶在外頭賣的當中,已經算是好的了。”又将我帶的桂花糖糕拆開,分給我和石屹一塊,嘗了,都誇贊好吃。

雖不是我親手做的,心裏仍是歡喜。

還剩下兩塊,他将糖糕重新包好,問茶家要了筆墨,想了一想,在油紙上寫了一句詩,乃出自唐人白居易:

風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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