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喝過茶,石屹的兩個小厮也找了過來,打千問好不停。
我一見有生人,急忙将手臂往桌上支了,試圖用我的袖子遮住自己的面容。石屹追着我問:“你怎麽了?頭疼麽?”
我惱他的無禮與毛躁,瞪了他一眼,不肯理他。
還是林琰心細,湊到我身邊笑道:“你怕生人?不要緊的,出來玩就別想那麽多了。這兩個都是公堅的得力手下,得了他倆,萬事不愁的。”
雖心裏仍有些難以接受,但為着是他說的,我想,我到底該聽一聽。于是,側過臉去看了看二人。
大約都有十七八歲了,比我和林琰,亦比石屹還要大,眼珠子骨碌骨碌轉得滴溜滴溜,看上去精明極了。
我側了臉,以袖半遮着臉,向林琰微微點了點頭,垂首去玩身上的絲縧。
林琰輕笑一聲,起身說道:“公堅,走吧!”
石屹一壁走,一壁還要同那兩個小厮說話:“……我讓你們準備的東西可都帶上了?還有我那兩壇子酒和崇謹要的那……”
全是些雞毛小事,我懶得細聽,急忙去追林琰去了。
在那小茶館的北面便是東山,那山雖不高,但極壯闊,左右綿延不見盡頭。遙遙望去,山上仍是遍翠叢生,漂亮極了。
一時心曠神怡,如在仙境。
“好看麽?”
他的口氣極為溫柔,我的心都快像鳥兒一般飛走了,使勁點了點頭,笑道:“真巍峨壯麗!”
林琰學我的口吻,笑:“壯哉壯哉!”
我噗嗤一笑,繼而佯裝瞪他:“你幹嘛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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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琰斜我一眼,也笑了:“就許你感慨,不許我慨嘆了?你也太霸道了!”
說罷,不容我反駁,負手笑道:“走了。”果然就往前走去,一點等我一等的意思也無。我磨了磨牙,到底對他無可奈何,只得飛快地跟了上去。
只聽得石屹在我們後面拼命地喊:“哎!崇謹!等等我!等等我!走那麽快作甚喲喂!嘿!”
他那一聲“嘿”實在太好笑了些,我放聲大笑了一笑,惹得林琰側目來看我。我被他看得漸漸收了笑,心裏也漸漸發毛起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失态,惹得他不快起來。
誰知林琰卻忽然笑了:“原來你還會這樣的笑,我只當你是冰雕木刻的呢!”
我有些羞怯,也有些得意,為着我原來還有些不為他知的面貌,好給他一個驚喜。
輕輕咬了咬唇,撇過臉去,笑:“等一等石大公子罷。”
林琰聞言看看我,又轉身去望了望石屹,搖頭笑嘆道:“公堅怕是要心碎了。”
彼時我并不大懂他為何有突如其來的這麽一句,然而如今我看了許多的煙和雨,慢慢地有些悟了——他這麽說,大約是為我聽了他二人的話,肯喊他一聲“崇謹”,卻不肯喊石屹一聲“公堅”。現在想來,也許林琰早在那時,就已将我看得透透的了。
然而當時我不過是天真爛漫的丢下一句“又與我何幹呢”,便甩開他,往山上走了兩步。
石屹急急忙忙追了上來,扶着雙膝直喘粗氣。
林琰拍了拍他的肩,使勁憋着,可惜那笑卻快溢出來了:“公堅,看樣子你可要多出來逛逛了!”
石屹瞥了我一眼,見我拼命在忍笑,不由有些急了:“我、我,是你們走得太急了!倒怪起我來了!“說着,扯着林琰的衣袖就要論個究竟。
林琰溫言好語,笑道:“不早了,還是快上去吧,若是白芙回去的晚了,必定不好交代。”
我聽了,心裏十分的震撼——原來他竟是會時時刻刻地為我着想的!
從未有過誰,把我如此的放在心上,肯在點點滴滴上為我考慮,他知我的喜,亦知我的憂,如此,是不是就算得上是真知己了?
然而這樣的話并不能真的說出口,我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來表示。
石屹嘟囔了一聲,到底緩緩松了手。
山路泥濘,有些難以行走。
我提着裙子,低垂着頭,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如此,還是把我的一雙繡鞋給沾上了污漬。我暗嘆不好,雙安是個心細的,見我的東西髒了,必然是要過問的。可惜庵裏沒有這樣泥濘的地方,我該如何交代?
也罷,也罷。
眼下美景在腳下,知己在面前,又何必去想那些煩難俗事?
見我微微有些落後了,林琰便停下腳步來,伸出手要來攙扶我。
我心波一蕩,伸手就要去攙他的手。
誰知卻被石屹搶先拉住,一時很不自在,遂不解地望向他。
石屹結巴起來:“白、白芙,這、這裏路不好走,我、我扶你上去,別滑了腳要摔跤的!”
我知他本是好意,可我不習慣生人來碰我,加上他捏着我的手勁極大,握得我有些發疼,于是有些難堪起來。
林琰收回手,笑嘆道:“公堅,你手上輕點。難道白芙受得了你手上那勁道?”
石屹如醍醐灌頂一般,抓着我的手終于放輕了許多,讪讪笑道:“不、不好意思,我習武慣了的,手上沒個輕重,你、你不要介意。”
我看林琰已大有将我交付給石屹的意思,沒有辦法,只能勉強笑了一笑:“沒事。”
石屹倒是不嫌我是個累贅,一直攙着我,倒也細心,知道替我将面前路前的枝蔓都撥開,只是他委實有些話多:“白、白芙,累麽?我同你說啊,這山裏有條天然瀑布,雖然不大,但是很可看,一會兒我帶你去瞧瞧吧?”
我笑了笑,沒回答。
他锲而不舍,追着我說道:“還有個酒莊子,在半山腰裏,白、白芙,你喝酒麽?”
唔,他還有個毛病,喊我的閨名總是磕巴,仿佛那是兩個極為難念的字,很難順順溜溜地說出口。
我仍不欲回答他,卻看見正在前面的林琰本是走的不緊不慢,聽了他的問話,卻突然頓了一頓腳步,便笑了一下:“能飲一點。”
雖然回答他,卻看着林琰。
果然林琰側頭輕笑了一下,仿佛很是滿意,這才慢慢悠悠繼續往前走。
只是這下石屹越發來了勁頭,興沖沖不斷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和崇謹都是嗜酒的雅客,我們就來比一比吧!”
他一旦開始唐突,我就不能自在舒服起來,更兼他忘形之間竟抓住了我的手,那滾燙的溫度驚吓了我,頓時驚蟄般甩開了他的手,虛捂了自己的心口,淡淡說道:“能喝一兩口罷了,不敢跟石大公子比。”
石屹的手懸在半空,一時有些尴尬。
我卻顧不得他究竟會如何做想了,他那僭越已極的舉動已然叫我厭煩,我那時其實就是個随性之至的人,彼時忍他不住,也不管他臉上過得去過不去,丢下他,就去追林琰了。
林琰看見我跑到他身邊,也沒問是怎麽了,看了我片刻,随手掐下一朵紫花,簪入了我的發鬓之間,笑道:“累麽?再往上走走,有歇腳的地方。”
我點頭,笑道:“好。”
上山的路上隐隐總有泠泠的水聲,擊打在石頭上,很是清新可聽。空氣中也總是有濛濛的水汽,漂浮在鼻尖,與我往日所見之景很是不同。
又走了一會兒,眼前忽的豁然開朗,竟真的出現了一處酒家,一共三間屋子屋子,俱是用茅草青瓦搭成的,門前還插着酒旗,迎風招展着。
“如何?”
我盯着那酒家,越發覺得神奇,不自主地便點頭笑嘆道:“好,真好,恍若處于世外桃源一般。”
林琰的笑容中添了幾分得意:“這裏,是我大哥派人來建成的。大哥麽,是個很風雅有趣的人,若是改日可以,真想介紹他給你認識。”
他雖說着他的大哥,我卻覺得我的魂都已經飛走了,融入了這片天地之間,竟是那般的自由,那般的自得。這樣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曾經我擁有過,卻又早已失去。
“走吧。”我沖林琰笑笑,帶頭就往酒家裏跑。
林琰站在原地,大笑了兩聲,也跟了上來。
在酒家裏的一張小桌子邊坐了,盡管小,難得收拾得幹淨整齊,一點油污味道也沒有。
酒家裏的兩個小酒保似乎都認得林琰,趕着上來問好,又問三少爺想吃點什麽。
林琰笑問他們:“掌櫃的呢?”
一個小酒保答道:“掌櫃的親自去山上提泉水了,說是今年的桂花好,要釀桂花酒給少爺老爺送去。”
“難為你們有心了。”林琰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的手中,側頭笑着望我,“他們這裏能簡單炒兩個菜,也有肉食,你想吃什麽?”
我笑了笑:“我不挑吃,你看着辦吧。”
剛說完,就看見石屹從外頭進來,說道:“福兒,爺這兒帶了兩壇好紹興黃,你去給拿爐子上熱熱,我和你三爺涮羊肉吃!”說着,從小厮手中接過那兩壇酒往酒保懷裏一扔。
扔罷,還要對我笑上一笑。
也許他自以為那舉動極為風流,可不知為何落到我眼中,便變得好笑起來。
低眉垂首微微一笑,剛擡起頭,就看見石屹将臉湊到了我的眼前,唬得往後一倒,沒想到那條椅很是不穩,我一時用力太大,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卻被林琰一把扶住,剛想坐直對他道謝,不承想卻被他順勢一把摟入懷中。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只是我的臉一下子就臊紅了,通紅滾燙的,連我自己都被那熱度驚到了。
他也注意到了,不然為何将手背貼到我的臉頰上,輕笑:“吓到了?怎麽這麽燙?”
我怔怔地望着他,身體似乎在哆嗦着,只是說不出只言片語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垂下臉來,湊到我耳邊輕笑:“放心,我不會松手的。”
那語氣,分明是在戲耍我,我真心想惱,可連骨頭都是酥的,又怎麽拉的下臉?
“我……我不怕,你松手好了。”
他笑:“真不怕?”
我一錯不錯盯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他的笑意愈濃:“那我可真松手了?”
說罷,不待我回答,竟真的就撒開了手。
我的身子本就半懸在那裏,全靠他支撐着我,他一撒手,我就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眼看就要仰面跌在地上,我吓得“啊”的尖叫了一聲,閉目待跌。
仍是那雙手,牢牢的扶住了我。
林琰的鼻息噴在我的面上,癢癢的,撓得我心尖都顫抖了:“我說了,不會讓你摔的,你怎麽不信我?”
我睜開眼,正對上他盈盈的笑眼。
借着他的力使勁坐了起來,又惱又羞又怯,推了他一把,說道:“……你、你欺負我!”
他笑着不說話,只是看着我。
我賭氣扭過臉去,心裏卻亦是甜蜜亦是憂慮。甜蜜是為那人是他,憂慮卻是為這般的親密,若是讓人知道,豈不要譴責我與他的輕浮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