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姑娘,還要在這裏站多久啊?”盈盈朝雙手呵着暖氣,不住地跺着雙腳,終于忍不住鼓起膽子來問我。

我亦是凍得手腳冰涼,不過強掩着不安,淡淡問她:“盈盈,這條街上怎麽這般人跡罕見啊?”

盈盈怔了片刻,笑道:“這條街兩邊都是私宅呢!東邊是我們崔家,西邊是前趙舉人家呢!平時沒事,誰特特的往這邊跑呢?橫豎又沒有人。”

“啊,是麽?”我嘆了一聲。

小丫頭重重地點了點頭:“是啊!”

那麽,那一晚,在我哭得那般傷心的時候,林琰為什麽會正巧出現在了這條街上,慫恿着我從高牆上跳下來,帶我去河邊散心?

我想不出正當的理由。

亦或是天注定的緣分,不是我這等的凡人能夠參透的。

盈盈又催促了我一聲。我見她穿得單薄,小臉已經凍得有些發青了,終是下了決心,決定回去。

依依不舍間,仰頭看了一眼天,那般的無垠廣闊,不見邊際,而身邊的家牆又是那般的高、那般的寬。那仿佛是我永遠也越不過去的一道坎。

心裏暗暗長嘆一聲無奈也,扶了丫頭的肩緩緩往家裏走。

大姐在家住了四天,這四天我一直有意無意避着她,自她一日忽然到我屋裏小坐了半天,我竟連自己的屋子裏也待不下去了,卻養出這個新的小癖好來——時常悶了的時候,我便攜帶了盈盈悄悄來這條街上站上一會兒。

我知道,我內心渴望着,有那麽一刻,崇謹騎着他的駿馬自陽光灑滿之處緩緩而來,而正正好,我就在那兒等候着他。

然而,始終沒有等到。

一只腳剛踏進門檻,忽然聽見有人含着幾分小心喚我的閨名:“……白芙!”

我聽得并不真切,倒是盈盈扯了扯我的衣角,低聲問我:“姑娘,怎麽仿佛聽見有人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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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間轉過臉去。

來人在不遠處巴巴地看着我,目中充滿了期許。

可我剛看清他的面目的那一刻,心中剛燃起的火苗便赫然熄滅了。

只是不好将他一人扔在那裏,獨自進去。

看在崇謹的份上,我吩咐盈盈:“你在門口守着,不要讓旁人出來,看見了我。”

盈盈懵懵懂懂,還是答應了我的話。

我加快兩步朝石屹走去,生怕他一時激動走過來,引得旁人的注目,那就不好了。幸而他稍帶幾分清醒,往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等着我過去。

“石大公子,”我抿一抿嘴,“怎麽在這裏?”

石屹笑一笑,期期艾艾半日,終是說道:“前頭從這兒經過,正好看見你帶着丫頭進門,想着碰碰運氣,這兩天都在這裏轉悠,沒想到真的看見了你。”

他亦仰頭看了一看我方才看過的天,又看一看我方才看過的高牆,問我:“你都在這兒看什麽呢?”

我應付着笑一笑,不想告訴他心底的真實想法。

石屹見我不搭理他,顯得有些無趣,還是堅持要說:“不過這裏,确實挺安靜的,看一看風景……也好、也好。”

我打斷他:“大公子剛才喚我,是有什麽事麽?”

“哦、哦哦……”他哽了一哽,說道,“也沒、也沒什麽要緊事,就是見了你,想同你說兩句話而已。”

他見我不耐煩起來,試探着問我:“你是有什麽要緊事麽?”

我側頭避開他大喇喇的打量:“那倒沒有,只是出來的舊了,怕屋裏的人着急挂念。”

石屹聽了,忙連連的點頭:“那是該回去了,是該回去了。”

我順坡下路,向他告辭。

剛走出兩步,又被他喚住:“啊,對了白芙。”只得轉頭看向他:“大公子何事?”

他興沖沖一步跨到我的面前,說道:“過幾天我們哥兒幾個想去秋獵,不知令弟畹華有沒有興致一同前往?我從弟石岑和畹華是同年生的,正可以兩人做個伴。”

唔,這個問得有些無頭無腦,畹華的行蹤我向來不管,讀書交際這些事更是父親安排的,問我又能有什麽用?

遂乏乏一笑,搖頭道:“這個,總得問過畹華自己才行。”

石屹似也注意到他問得有些可笑,把頭抵了一低,抿唇說道:“若是可以,麻煩姑娘把話帶到,就說我請他的。”

我不想與他糾纏,胡亂答應了,說道:“若是大公子沒有旁的事,那我先告退了,還要去給長輩請安呢!”

眼看他還想編出什麽借口來攔我,便立刻轉過身朝盈盈飛快走了過去,直到拉着盈盈進了門,我才松下一口氣,放慢了腳步閑閑走。

盈盈問我:“姑娘,方才那是誰?”

我随口說道:“不是什麽要緊人物。”

盈盈不依不饒:“我剛剛明明有聽見他喊姑娘的閨名來着,若是不是什麽要緊的人,姑娘怎麽好把名字告訴他?”

“林家的時候見過一面,是石家的大公子。因正好問起,就告訴了他。”

小丫頭這才“哦”了一聲,丢開手去。

我噓了一聲,正暗慶今日跟着的不是雙安和容易二人,又聽盈盈問我:“那這位石大公子是找姑娘什麽事呀?”

嗳呦,這小丫頭今天怎麽這麽難纏起來?

我順手往她耳朵尖尖上擰去,她薄薄的耳朵尖子很涼,被我猛地一碰,脖子便一縮,随即假惺惺的哀嚎起來:“哎呀,姑娘疼呀!”

我輕笑:“姑娘不疼。”

盈盈見我“鐵石心腸”,只好蜷縮起身來保證:“不問了,再不問了!”

這才松開手。

誰知剛清淨的走了一會兒,又見她張嘴喚姑娘了:“姑娘,……”

我故意瞪她:“又想被擰了?”

盈盈連連的擺手:“不問姑娘別的,問姑娘今天還去四太太那裏麽?”

想來是因我這幾日皆往四嬸那裏學琵琶,一天也沒有斷過,丫頭才來問的。本記着四嬸的話,說是既學了,就不能荒廢,日日都要去的,但今日被石屹一打岔,我的魂早就不在了,只得笑一笑說道:“你問得正好,一會兒去四太太那裏說一聲,就說我晚上有些着涼,今天先不過去了。”

盈盈“哦”了一聲,終于不再問東問西了。

慢慢走回屋子,剛到門口,便聽到一陣清脆琳琅的笑聲,我愣了一下,走到窗子邊探頭看了一眼,看見陸以真正坐在我常坐的那張椅子上,桌面鋪了一堆的珠玉,似是正在串璎珞玩。

我被她的笑聲感染了,不由也跟着揚了揚嘴角,推開些許窗戶探進頭去笑道:“說什麽好玩的呢?也帶我聽一個!”

雙安一見我,忙從一旁站了起來,朝我走來,笑道:“還說怎麽還不回來呢!再不回來,就該出去找了!”我亦朝她走去,便被她握住手,薄責道:“手這麽冷了,姑娘也想不起回來麽?”

她拽着我,将我拽到椅子前硬是摁着坐下,又抱了薄毯往我身上一蓋,親自倒了一杯熱茶往我手中一塞,轉身就去責備盈盈:“多大了?還一點心計也沒有?姑娘冷,不知道帶姑娘回來麽?”

盈盈正搓着自己的耳朵,見被雙安訓斥了,噘嘴朝我哼唧了兩聲。

我忙幫着小姑娘說道:“不怪她。”

雙安聽了,飛快地轉過來面對着我,仍是不悅:“姑娘也不好,自己的冷暖都不放在心上。若是着了涼,可是玩笑的?”

我讪讪一笑,連忙打岔:“以真,這是開當鋪子呢?鋪了一桌的?”

雙安見我不接茬,幹瞪着眼站了一會兒,也只好走了。

以真腼腆一笑,說道:“來找姐姐,因姐姐不在,雙安姐姐就給我找了這些來串着玩,說都是姐姐不要了的小玩意,才弄着玩的。”

我托腮看着她編,聽她似有不好意思的味道,便笑了:“這有什麽?你便是拿我的真家夥去玩,我也沒意見,更何況這些不值錢的!”

容易端了點心來,我揀了一個百果蜜糕,咬了兩口,因嫌甜便放在一邊的小碟子裏了。倒是以真愛吃甜的,連吃了兩個豬油芙蓉酥,因念着還要吃晚飯才罷休。

我看着她打璎珞玩了一陣,又無趣起來,開始後悔沒上嬸娘那裏去學琵琶。

雖然我初學,彈出來的音節斷斷續續的生澀很不可聽,但那一弦一柱,卻實實在在是我的華年所在,有朝一日,我定會寄情于弦,不負所望的。

“姐姐這裏吃什麽好吃的呢?也賞我一口呗!”

正出神,忽然聽見門口傳來畹華輕快的笑聲。

我忙将身上蓋着的薄毯往一旁的長榻上随手一扔,起身去迎接畹華,一面嘲笑他:“你是小狗鼻子麽?聞着香味兒就來了!”

畹華笑嘻嘻挽了我的手,說道:“我跟着容易進來的,看到她端着一盒點心進去的呀。”便開始撒嬌:“來姐姐這裏一趟,姐姐還舍不得一口吃的給畹華麽?”

說得衆人皆都掩唇笑了起來。

我往他額頭上使勁一戳,也笑了:“胡說什麽呢!”

拉他往屋裏走。

以真一見畹華,連忙站了起來,手上還抓着兩顆珍珠,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畹華一看見以真在我屋子裏,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以真和她大眼瞪小眼。

我噗嗤一樂,笑道:“這是做什麽?”

畹華率先反應過來,捏着我的袖管對以真嘿嘿笑道:“表妹好啊!”

以真跟着小臉一紅,聲音也輕了:“表哥安好。”說着,讓開身想讓畹華坐。

畹華連忙又讓她坐。

我看着兩人對着慌亂了一陣子,又見以真的臉越發漲得紅了,聲音都有些發抖了,這才笑道:“畹華別鬧,來我這裏坐,擠着妹妹做什麽?”

畹華似乎也不好意思了,偷偷瞪了我一眼,這才老老實實的坐了。

以真跟着也坐了,忙将食盒往畹華面前推了推。我因笑道:“一會兒要吃飯呢,你吃兩塊八珍糕墊墊算了。”

畹華權當沒聽見,笑嘻嘻連我吃剩了的那塊也給吃了,說道:“念了半天書早餓了,還是姐姐這裏好,色/色齊全!”吃着也不安分,又拿眼去偷觑以真:“妹妹這是在做什麽好玩的呢?”

以真見問,未答臉先紅了。

我瞧着她這形容模樣,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然她連聲音也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打璎珞玩呢!表哥要是喜歡,改日我打一副給哥哥戴。”

畹華一聽,不好意思了,連連的擺手:“你們女孩兒家的東西,我要來也沒有用,不過白放着。”

以真聽了也不接話,低了頭直攪手絹子。

我怕她尴尬不自在,忙笑道:“呸,你懂什麽?妹妹姑娘家,說送你個東西,你不說聲謝,反倒推脫起來了?你有多大的臉面?”

畹華聽了,連忙站起身來,沖着以真不住地作揖道歉。

以真也急急站了起來還禮。我看得分明,她連手指尖都在跟着顫抖。

心中浮光掠影,一下轉過許多事去,最終只剩下昨日才看到的兩句詩來,正應上此時此刻此景——“此意別人應未覺,不勝情緒兩風流”。

忽然竟有些羨慕。

“姑娘,敏兒姐姐來了。”容易在我耳邊輕輕說。

我連忙整理好情緒擺出笑來。

敏兒已經進來了:“姑娘,太太讓你上前面去,說有話問姑娘。”

急忙問道:“母親問我什麽?”

敏兒只說不知道。

心裏頓時警覺起來,不知是好是歹,忽為着最近一連串的變故生出憂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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