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們默默看着丫鬟把茶和點心擺好, 又沉默着看着丫鬟告退, 這期間, 林琰都沒有伸手來接過我手裏托着的帕子。我無奈, 只好垂下手去。
“這是為何?”
林琰忽然發問,見我沒反應過來, 便對我手中捏着的帕子挑了挑眉。
我連忙展開手帕給他看:“是塊新的, 我那塊畢竟用舊了, 送給你委實有些拿不出手。”見他眉眼有些往下耷拉, 連忙湊到他面前, 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喜歡,還特地把《青門柳》給繡上去了呢!”
他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我,忽然擡手就在我的額前揉了一揉, 輕笑:“你怎麽那麽傻?”
我不滿,噘嘴反駁他:“總說我傻,我哪裏傻了?”
林琰指着我的那塊新帕子笑道:“還說不傻?我就缺你這麽一塊新手帕了?再說,并不是你送給我的,分明是我自己拿的, 就是要你用過的才好!”
實在沒想到他說得這樣堂堂當當, 我把臉紅了一紅,忍不住嘀咕:“人家用過的東西還拿, 說起來倒是一點也不害臊!”
看他那幅模樣, 似乎很不以為拿我一塊半舊不新的帕子有什麽暧昧不對之處, 殊不知,這事撓得我心肝尖尖每夜都在顫,繡那塊新帕子的時候,又其實并不大希望他真的把我那塊舊帕子還給我。
也不知真的是我嘀咕的聲音太小,還是他假裝做沒聽清,林琰笑道:“什麽?”
生怕他已看穿我的心思,連忙正色:“沒什麽。”
林琰笑我:“總是這般吞吞吐吐的。”
這次,不等我反駁,已經将倒好的茶塞了一杯到我的手中,動作雖有些粗魯,卻架不住他天性溫善:“小心看燙着了。”
我順勢将那塊新手帕掩了,端起茶來掩飾着喝了一口。
其實并不是真心要送他一塊新帕子,将我那塊舊的換回來,不過是我故意藏着私心,想時不時地念一念這件事。于我看來,那塊半舊的帕子已然不再是帕子那麽簡單,而是一個可以時刻提醒着崇謹的私密了。
林琰看着我将手帕掖回袖管,輕笑了兩聲,幸而沒有揭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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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茶杯放到桌子上,順手撥了撥微微有些卷邊的宣紙,忽然意識到雲真出去的時間,似乎有些太長了。
“雲真去哪兒了?怎麽這麽久還沒回來?”
林琰不答話,頓一頓說道:“走吧,我帶你上別處看看。”
我側了側頭:“還是去看你養的花麽?”
崇謹看了看四下,略略壓低聲問我:“半天了,怎麽不見跟着你的人?”
我笑了:“雙安和容易跟着我來的,我讀書寫字的時候不喜歡有人陪着,想是她們一早都出去守着了吧?你進來的時候沒看見?”
林琰微笑:“沒注意。不過你這麽一說,廊上似乎确實有兩個眼生的丫頭呢!”他走到窗邊隔着窗紙看了看,轉頭問我:“你能讓她們不要跟着麽?我帶你去我屋子坐坐。”
“去你屋子?”一時我受寵若驚。
林琰笑眯了眼:“不想去?”
我連忙搖頭:“那倒不是。”又覺不現實:“雙安是我去哪兒她都要跟着的,現在哪裏又想得出借口來?”
林琰想了一會兒,喚了他的丫鬟來,貼耳吩咐了幾句,丫鬟點點頭出去了。他便笑道:“這樣就可以了。”我忙問怎麽說的,他笑道:“我讓丫鬟去請她們兩個喝茶用點心,就說這是林家的待客之道,你的丫鬟總不會拒絕吧?”
果然他剛講完,雙安就和容易進來請我的示下了。
我忙和林琰分開幾步,裝作不熟絡的模樣,側過臉去避開他的視線,只對雙安說道:“既是林三公子的好意,你們便去吧。我就在這兒,要茶遞水的,有別人呢!”
雙安猶豫了一下,多看了林琰兩眼,這才稱是退下了。
我一看雙安她們出去,早就按捺不住了,轉身對林琰笑道:“走吧!”
林琰也是一笑,大約是被我逗樂了。
他的丫鬟抱來披風要給他系上,因看我興沖沖站在一旁,便笑道:“你過來。”
我依言向他走去。
林琰接過丫鬟抱着的披風,使勁一抖抖開了,張開雙臂兜頭向我裹來。他将那披風在我胸前系好了,順手就在我額頭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我一下捂住自己的額頭,頗有些委屈的望着他。
林琰笑我,聲音卻是極溫柔可親的:“你還真是對自己一點不上心,這麽暖和的屋子裏不覺得,乍一出去是要涼着的!”
心裏說不出的甜滋滋的。
我攏一攏披風,笑着反擊他道:“你就不怕冷了?就為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
林琰磨一磨牙,飛快地在我額頭上又拍了一下,仍拍的是同一處。拍完,不待我發怒,已攬了我來,笑道:“你倒學壞了,拿我的話堵我?”
一被他攬住,就吓了一跳,忙将他一推,說道:“青天白日的,那麽多人看着呢!”
緋紅了雙腮。
林琰不以為意,湊到我的耳邊笑道:“便是沒人就可以了?”
他說得很快,說完便直起身了,直到他往前走了兩步,我這才回味過來他到底說的是什麽,一時激動,追着他要打,聲音也不由拔高了許多:“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他被我在背上軟綿綿拍了兩下,猛地反過身來捉住我的手腕,挑眉一笑,定定地只是看着我。
我亦回以不屈不撓的注視。
不過須臾,我已敗下陣來,将他的手一甩,掩唇噗嗤一笑:“真是沒羞沒臊的!”
林琰放聲大笑起來,說道:“你不好意思了,倒混賴我?”
我嘟囔:“不賴給你,賴誰?”
他笑得已經直不起腰了,擺了擺手,好容易才憋住,說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鬧了,要不天黑了也過不去。”他将手伸給我:“來。”
我抿嘴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中。
路上,我拽着他的手,将我們的手一起隐入了披風的遮掩下,為此,他還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我。我不以為然,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去了,我和他,還做不做人了?
靜靜走了半晌,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心緒,不由感嘆:“和你一處,我很安心。”說完猶覺不足,補充道:“總是很安心的。”
他微笑着和我确認:“真的?”
我使勁點了點頭,話匣子瞬間便打開了:“從前別說在外人面前了,就是在父母姐妹面前,哪有不提着心的?若是不小心說錯一句話,他們便能記個千千萬萬年,時不時的拿出來說一說。你心裏恨是恨,難道還真能咬他一口?”
林琰握着我的手緊了一緊。
我不由會心一笑:“可跟你不一樣,你雖也愛笑我,但我知道你笑過便也罷了,不會一直記着,拿來擠兌我。”
崇謹聞言轉過頭來看着我,問我:“我當真有你說的這樣好?連我自己也不信了。”
他的目中恍有星辰,絢爛奪目。
我點頭:“當然是真的。你不過是自謙罷了。”
他亦報以誠懇的微笑:“我也喜歡和你一處,在你眼裏,仿佛我做什麽都是對的,做什麽也都是好的。”
“這不是仿佛,”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肩上頑皮着點了一點,笑道,“這就是真的。”
邊說邊走,不覺很快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裏兩排潇湘竹,迎風瑟瑟地作響。廊前倚着柱子種了些許芭蕉,想來偶爾聽一聽夜雨也不失風雅。廊中挂着兩只鳥籠,裏面各有一只鹩哥兒只金絲雀兒。
那鹩哥兒見了他,張口就用怪聲說道:“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我“嗳呦”一聲,指了那鹩哥兒笑道:“好聰明的鳥兒!”
林琰便伸手揮舞着去逗它,逗得它撲棱着雙翅亂叫個不停。好容易分辨出一句,卻是“該添食了,該添食了”,惹得我笑得越發不能自已。
“崇謹,難道你常常餓着它麽?怎麽偏愛說這句?”
林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以手叩了叩鳥籠,笑道:“我平日只和它玩笑兩句罷了,喂它的事到不歸我管。有時看見它的食盒空了,就喊一句‘該添食了’,誰知它便學會了呢?”
我強斂了笑,正色說道:“是該添食了,這麽聰明,還不該獎賞獎賞麽?”
說完,又樂開了。
幾乎被他硬拖進了屋子裏。
入眼正廳裏挂着一幅洞庭湖春色圖,兩旁挂着一幅的對聯,上聯寫着:氣備四時,與天地鬼神日月合其德;下聯寫着:坐權萬世,繼堯舜禹湯文武作之師。
因笑他:“這麽大的口氣?”
他笑一笑,說道:“便又如何?”
我剛想說他不要臉的自大,忽然一想,他竟是可以有這樣大的口氣的,将來便是他揚名立萬,使天下人敬服,我也是相信的,現在何必說那些不好的話呢?
便笑了:“不如何,與你很相合适。”
他滿意一笑,讓我往裏室去。
裏屋并不是他的卧房,而是擺了兩排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摞了許多的書,偶爾一兩格放着些器玩做些裝點。臨窗擺着一張紅木的書桌,上面擺着一盤殘棋,一旁的香爐裏還有隐隐的殘香。
“之前你和誰下棋呢?”我走過去仔細打量那盤殘棋,看了半日,笑道:“這盤棋倒是有意思,走了這麽多步,勝負高下還很難看出來呢!”
崇謹輕笑一聲:“我同自己下着玩的。”
我又是奇又是佩服:“自己還能和自己下呢?要換了我,早就暈了。”
說着,坐到桌邊,抓起棋子就忍不住地想要落子。
他眼疾手快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棋子,笑道:“別,一會兒給你玩毀了也未可知!”見我仍目不轉睛垂涎着他的棋局,便拉了我到另一張桌前,摁在坐下,笑道:“你坐坐,我給你煮點好茶來。”
我拍手稱好,樂呵呵地坐在那兒直等他來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