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雲真站在院子裏等我,我一下轎辇,就看見她笑盈盈地迎了上來,順勢拉住了我的手,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姐姐盼來了!怎麽後來就沒來往過呢?”

她一上來就這麽熱情,叫我一時難以招架,遂看着她笑了一笑,搪塞過去。

雲真仍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挽了我的手,笑道:“自那次見面之後,我覺得和姐姐很投緣,總想着能不能親近親近,誰知又不得機會呢!所以唐突下了那張請帖,姐姐可別介意啊!”

我側頭一笑:“怎會?”

她拉着我進了屋子,和我先是閑扯了好一頓的家長裏短,聽說我的七姐定了人家,又問了一通有的沒的,漸漸快把我問得耐煩不住了。

視線随意落在屋子一角的畫筒上,随口笑道:“妹妹也愛收藏字畫?”

雲真順着我的視線望過去,笑道:“我那是鬧着玩的,倒是我大哥三哥,深谙此道呢!”因問我:“姐姐說一個‘也’字,是為着姐姐愛這些字畫麽?”

我抿嘴一笑,跟着謙虛起來:“我也不過是玩玩,誰又認真呢?”

心裏卻深不以為然。

在庵裏的時候,我就常抄寫佛經,偶爾也會焚香沐浴之後,親繪佛祖菩薩的聖容。那時雖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可後來回到家裏,翻出許多祖父當年的舊跡來,就跟着臨摹起來。

據說祖父當年的書畫頗有雅名,字有骨而勁,畫有格而風。

我的字畫,一直承襲着祖父的雅名,片刻也不敢懈怠,比起跟着父親學書字的畹華,甚至還更勝一籌。

雲真笑一笑,見實在沒有可玩的了,就讓丫鬟鋪了筆墨紙硯來,黏搭着我撒嬌笑道:“好姐姐,你既喜歡這些,幫我畫幅畫吧!”

我也笑了:“真個兒的!畫是一時半刻能畫好的?”

雲真賴着我,将一張小臉貼到我肩上,笑道:“姐姐只當疼我了!”

她擡着那雙鳳眼巴巴地看着我,那個角度,很像是林琰俯下身時的樣子。我看着,一時恍惚不已,不等清醒過來,已經答應了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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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真跳了起來,拍手笑道:“白芙姐姐真好!”

我順手在她臉頰鬓發上摸了一摸,她孩子氣的樣子,真是讨人喜歡極了。

丫鬟收拾好後請我們移步耳房。

仍是雲真興沖沖拉了我往前走,不忘回頭和我笑道:“耳房暖和些,自冷了,我平時看書做針線,都是在那兒呢!”

耳房果然比她的卧房暖和些,裏面擺了兩排書架,架子上放的書不多,大多是些竹雕玉刻,妝點屋子的。我看到有一只根雕的童子釣魚,雕得委實活靈活現,那童子的樣子更是頑皮可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那是三哥哥有一次外出給我帶回來的,姐姐你說是不是很好?”雲真注意到我打量那個竹雕,便笑道,“我也愛得很,特地擺在這兒,沒的磕碰壞了。”

我抿一抿嘴,澀澀應了一聲:“真好。”

她沒注意到我的反常,拉着我在桌邊摁着坐下了,笑道:“姐姐,我給你研磨吧!你要什麽顏色,同我說就是了。”

小姑娘毛手毛腳的,不是順手碰了架子就是牽連了碟兒,我哪裏還好再勞動她?遂笑道:“不如幫我焚點香吧,若是有檀香,便是再好不過的了。”

雲真答應一聲,歡天喜地去了。

我給自己磨了點墨,配了些顏色放在一旁,盯着鋪平的宣紙有些出神。

過了一會兒,拿過筆來信手勾勒起來。

屋子裏也開始慢慢彌漫起醇和的檀香的香霧,袅袅繞繞,如在西方寶地一般。

我瞥了一眼那香霧,便越發安下心來作畫。

漸入佳境,身邊的事情一概的也都不知道,也都顧不上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覺得眼睛有些酸痛了,俯了半日的身子直了一直,就聽耳畔有人笑道:“畫的是我們上次同去望月的河畔麽?”

我臉上頓時一紅,飛快地轉過身去,正對上他笑意滿滿的雙眸。

“你什麽時候來的?都不出聲,倒吓我一跳。”我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抱了幾分羞赫。

林琰亦含笑說道:“我在你身後站了半日,你連動也不動一下,還說我吓你?”

他探頭去望我的畫。

我自知自己畫得不好,連忙護住不讓看,搶白他:“誰許你看了?”

林琰輕笑:“早看到了,你現護着有什麽用?”他在我鼻尖彈了一下,輕輕的,但使我骨頭都酥了:“你畫的不錯嘛,看着還有幾分李營丘的味道,疏曠遠達,不像出自女兒手筆呢!”

我被他誇得不好意思起來,垂頭斂眉一笑,說道:“祖父在字畫上頗有心得,我是跟着祖父學的。若論起祖父師承哪一派,我倒也不能知道了。”

他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兒,笑道:“好是好,就是筆鋒不夠有力,下筆有些黏黏答答的。”

這評價很對,因而我點頭:“确實每次剛下筆的時候,手要發抖。”

林琰從我手中接過筆來,端詳一番我畫了一半的畫,便為我補上了漁船人家還有一輪彎月,展眉一笑,說道:“這就好了!”

我再滿意不過,連忙擡頭要叫雲真來看,誰知四下尋了一番,哪還有雲真的身影。就聽林琰一旁涼涼笑道:“你當她真耐得住這半日的無趣呢?早跑了!”

我莞爾:“四姑娘真是個有趣的妙人兒!”

“煩得很,不是你妹妹,你不曉得!”林琰雖是抱怨,但我看得出,他其實很疼愛這個妹妹。

說着,林琰忽然挑眉一笑,問我:“公堅同我說看見過你,是幾時的事?”

我最不喜歡他提起石屹,更不喜歡他把我和石屹擺在一起說,因而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态來,說道:“不過偶然間撞見過一次罷了。”

他緩緩倚了桌子,抱起雙臂來笑道:“這也罷了,怎麽我們請你轉話給令弟,便一點音訊消息也沒有了?”

我愕然擡眼:“你們?”

林琰笑道:“過幾日我們兄弟幾個秋獵,公堅的從弟和令弟畹華玩得很好,我就說有機會也邀了畹華一起來,公堅說已請你轉達了,等了這些日子也沒個答複。”

他突然湊到我眼前,就那麽肆意地笑着:“白芙,你們姐弟的架子夠大的啊?”

我瞬間屏住了呼吸,心髒跳得快得不像話。

他的笑容越發近了,眼看貼上我的臉。我仿佛承受不住一般,在他要貼上來的那一刻,飛快地轉過了臉去,面容上火燒雲一般的熱。

耳邊的熱氣漸漸的退去了,我才慢慢轉過臉來,只不敢對視他的眼,扭着衣角說道:“石大公子跟我說的時候,本是記得的,誰知後來竟給忘了。若是畹華知道了,必定是很樂意的,他也不是個耐得住冷清的孩子。”

林琰失笑起來,伸手扳過我的臉,使我無法躲避他的視線,笑道:“我知道你是忘了,只可惜公堅失魂落魄了好幾日,這又怎麽算呢?”

我奮力掙開他的手,瞋怪他一眼,再次轉過臉去:“并不與我相幹。”

這回,他與我俱不說話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得罪了他的時候,忽然手下摁着的畫作被他抽走了,便倒退了兩步,偷偷拿眼看他。正看見他重鋪了一張宣紙,拿鎮紙壓住,轉頭來看我。

我慌忙避開他的視線。

他盯了我片刻,笑道:“說你氣性大,還不承認。這會子還惱呢?”

我羞慚不已,故意瞪他:“誰惱了?偏你愛編排我!”

林琰被我的窘迫樂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見我臉都快黑了,才假惺惺的來哄我:“好了好了,我不說你就是了!你是宰相的肚子,讓我撐撐船罷!”

他笑起來沒正經的模樣實在好看,我心都軟了,哪裏還有什麽脾氣?五髒六腑被熨得服服帖帖的,遂嫣然一笑,說道:“呸,胡說什麽呢!”

誰知這回竟輪到他發怔了。

我自顧自笑着,見他不答我話,還以為說錯了些什麽,便朝他望了過去,竟對上了他癡癡怔怔的目光。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正要确認,他卻已轉開了視線。

遂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清咳兩聲,問我:“白芙,你擅長畫什麽?”

若論擅長,花鳥倒比人物、山水強些,便老老實實說道:“畫蘭花罷。”

他便笑了,将筆遞給我:“畫給我看看。”

我端着一份矜持,抿嘴說道:“畫得不好。”

林琰哄我:“好不好的,我看過再說。”

架不住他幾聲溫存軟語,我握住筆頓了一頓,就往紙上落去。不想他的視線着實灼熱,落在我的手背上,滾燙萬分,我心裏不由地一慌,一筆下去,已經斜斜抖抖飛了出去。

頓覺十二分的丢人可氣。

就在我要撂筆不幹的那一剎,手上一暖,遂呆住了。林琰從背後環住了我,用他的右手握住我的右手,帶着我描繪起來。

霎時洩了力,任憑他做主來畫。

他靠得那麽近,我甚至都不用側頭,目光只要微微的斜一斜,就能看見他低着頭,認真的目光。他和我貼得那般的近,竟連我的後背心都暖和了,不似身處深秋,反倒像是在和煦的四月春光裏。

迷迷糊糊,也不知這株蘭花是如何畫成的,就覺手上一輕,林琰已放開了我的手,笑着打趣我:“一點勁也舍不得出,就讓我畫呢?”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笑眼上不過片刻,便急急挪開了,慌忙掩飾似的說道:“我能畫的,是你打岔。”

林琰朗聲笑了起來:“好,都賴我。這次我不動了,你倒是畫給我看看!”

我深吸一口氣,最不願他看不起我,賭氣搶過筆來,尖尖上潤了點墨,穩一穩心神,不待思考,已向紙上畫去。

這次畫蘭,全憑的本能,算不上畫得最好,但于我來說已經是很好的。果然林琰仔細看了一看,笑着嘆道:“确實很好,我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了!”

我微微有些得意:“祖父愛仿鄭思肖的蘭花,我便是學的他的。”

林琰故意板了臉訓我:“若論鄭思肖,那你還差得遠呢!乳臭未幹的,大言不慚說的都是些什麽狂三狂四的?”

說完,我們都笑彎了腰。

好容易笑完這一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因扯了扯他的袖管,說道:“崇謹,我這兒新做了一樣的東西,和你換一換吧?”說着,取出一塊貼得好好的帕子來遞到他面前。

林琰不接帕子,反倒看了我一眼,似有古怪之意,剛要說什麽,丫鬟卻端了茶進來,便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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