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哥的行徑态度, 我可以全然漠視, 可大哥的那席話卻不得不叫我三思。

誠然, 有些事情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顯得拘禁死板無所變通, 可這“媒妁”二字卻随意了許多。我頭上雖無親哥哥, 但這些堂兄在長輩眼裏, 是和同胞的兄長無二區別的。只要他們願意, 做一做媒, 難保不将我胡亂的許配出去。

左思右想,琢磨了半日,我找來盈盈,湊到她的耳邊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通,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去了, 這才微微嘆了一口氣。

大哥那裏顯然是沒有通融轉和的餘地了,他對我的不屑,使我也不願意與他深交。倒是二哥那裏,雖還沒有見過,但仗着小時候的親熱, 我倒願意試一試, 權當是破釜沉舟的決絕了。

次日午後,盈盈把她打聽來的有關二哥這些年的交際往來, 俱和我細細地說了。

果然秣陵城內論起交游親從, 就繞不開石家與林家, 不過二哥年長許多,他與之交好的和大哥相類,是石屹的父輩,與林家卻和林琰的大哥林珧是好友,但憑這一條,莫名更添許多親切與同好來。

和大哥以宴飲交友不同,二哥慣以詩文會友。

宴飲之事,我無從插手,但說起詩文,不由地我心頭生出主意來。

略略琢磨,寫出一篇《秋獵賦》來,寫完後反複讀了兩遍,删改了一些字樣,便拿出裁好的宣紙來謄寫了一份,用梅花式樣的信箋裝好了。

仍覺不足。

我想了想,問盈盈:“可知道二哥喜歡吃什麽?”

盈盈也想了一想,搖搖頭:“這個到不清楚了。問的都是跟出去的小厮們,誰來還留心這些個!”

我“唔”了一聲,深知那些小厮都是些粗心大意不着調的野小子,便想算了,容易卻湊了過來,笑道:“姑娘問二爺喜歡吃什麽是為了哪般?”

我笑道:“二哥哥回來這麽久了,還沒去問好,有些過意不去。想着明天早上去的,可又不好空手,總得帶點什麽才好。你說是不是?”

盈盈先笑了:“自家的兄妹,姑娘這麽生分做什麽?”

容易“去”了她一聲,笑了:“你就是沒心沒肺的!”拉了我的手笑道:“姑娘不過是為了表示親熱之意,跟貴重沒有關系。依我說,姑娘要是能自己做點什麽帶過去,倒比外面買的親香得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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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有道理,可我能做什麽呢?

白蘇給大哥二哥各做了一雙鞋,畹華去向兩位哥哥問好的時候幫她帶過去了。她那鞋子做得十分精巧,大嫂二嫂都誇贊的不行,我麽,自問沒這個本事,還是不要東施效颦的好。

除去女工,還能親手做什麽?

到底盈盈腦袋活泛,搖頭晃腦笑道:“姑娘有什麽好發愁的?上次我幫姑娘做了桂花糖糕,這回換一樣做就是了!”

我拍手笑道:“這個主意好!”

容易也笑了:“姑娘還說要心意呢!盡挑簡單的來!難道不是又叫盈盈做好了你給包上?”

我往她身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笑道:“死丫頭,就你話多!”

轉頭就去撺掇盈盈做點心。

盈盈似乎看出我這次認真要交好二哥,抑或不過是她心血來潮想要擺弄一番,竟做出了五色的點心來,我在一旁看着她做,偶爾插上兩手,也就當做是親力親為的了。

做好後,容易尋出一個海棠式樣的食盒來,讓我用油紙包了點心放在食盒裏擺好。看上去,果然十分可人心意。

次日早上到上房問過好用過早飯,我便打發容易回去取那食盒,自己先慢悠悠地往三房那邊去。

其實我拿不準這一遭到底會如何。小時候的情分委實單薄,更何況我們家女兒一向多,二哥有沒有親近過她們也未可知,當年寵我,是不是也就圖個樂子,都不好說。

容易的腳程快,不多時便追上我了。

到了三房的上房的時候,三嬸已經用過早膳了,正看着一個丫鬟剝核桃。

見了我,面上是很高興的:“我的兒,你怎麽來了?可大好了?吃沒吃過早飯?”

我笑道:“大好了,也吃過早飯了。聽說二哥哥回來了,一直還沒機會見過,所以特地來向哥哥問好的。”

說着,轉身接過了容易手上拎着的食盒,腼腆一笑,遞了過去:“這是我給二哥哥做的,合不合口的不敢說。怕拿到哥哥面前丢人,嬸子便收了吧!”

三嬸聽了連忙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滿眼堆笑,說道:“我的兒!難為你!怎麽能做這些!”

一疊聲,連連地叫丫鬟去喊二哥來。

我忙笑道:“二哥哥難得回來休息,想是不早起吧?還是不要叫了,我在嬸娘這裏坐坐就是了。”

三嬸摟了我,笑道:“太陽頭都這麽高了,還叫他睡?也該出來活動活動了!倒是你,好些日子沒見到,怎麽學會疼人了?”

丫鬟笑道:“太太不記得了?咱們七姑娘定下了,九姑娘不也就快了?等日後也安排好了,還能像小孩子似的撒嬌撒癡麽?”

唔,真讨厭,拿什麽玩笑不好,非得說這個。

可面上還是得裝害羞不好意思,遂抿了抿嘴笑道:“你就會打趣我!”

三嬸就摩挲我的臉頰,笑道:“好了,我們家小九這麽好的一副皮相秉性,哪裏能輕易地許人?你大老爺大太太還不得周周全全的考慮盡了?”

便吩咐道:“去給九姑娘熱碗奶子來,裏面擱點生姜去去濕。”

丫鬟答應了,便去了。

二哥來得很慢,我一晚熱奶都快喝到底了,他才慢慢地晃着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把锉刀磨他的指甲。

他先出聲喊我的,那語調是很活潑的:“喲!是小妹妹吧!我就說嘛,你長大了準是個标致的美人,你那時候還不信!”

我正低頭專心地嘬那碗奶,聽了那句話先是愣了一下,等三嬸半是嗔怪半是喜愛地說道:“你瞧你!一點正形也沒有!妹妹面前,胡說些什麽呢?”

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來。

二哥笑嘻嘻将锉刀抛到丫鬟的手裏,對着我在唇上比劃了一下。

我怔了怔,随即反應過來,連忙側過頭去擦掉那一點點痕漬。

就聽得他大笑了兩聲,想要瞪過去,他已經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舒舒服服翹起一個二郎腿,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回家十幾天了,終于等到小妹來看我了啊!”

我輕咳一聲,笑了一笑。

三嬸一旁笑道:“你妹妹前些日子病了,你不去看她,反倒來問人家了?你臉上羞不羞?”

二哥渾然不在意,輕笑兩聲,擡手比劃了一下,說道:“我剛離家那會子,你大概才這麽高吧?我還架着你出去看過花燈,你喜歡街上那個做糖人的,黏着我,說好說歹的給買了一個。沒成想一轉眼都這麽高了!”

原來他也記得那年看花燈的事,說明好歹他的心裏是有我這個妹妹的。

頓時生出親切的暖意,心裏的戒備也少了很多。

因笑道:“是呢,那糖人還是個‘猴子撈月’的樣子呢!”

二哥的目光落在敞開的食盒上,順手拿起一個就往嘴裏丢去。三嬸笑道:“你這孩子,也不問問就吃!這是你小妹妹給你做的呢!”

他正嚼一塊百果蜜糕,聽聞便含含糊糊笑道:“不能夠吧?這丫頭,哪來這麽好的手藝?”

三嬸便要念叨他。

二哥連忙笑道:“媽不是想着要給父親新做件襖子的麽?媳婦兒正在屋子裏翻檢樣子呢!媽不去看看?”

三嬸想是記挂這件事,匆匆交代了丫鬟幾句,又讓我安心坐坐,留下來吃午飯,便忙忙地去了。

她一走,二哥便問我:“妹妹怎麽有興致,親自來走一趟了?”

他眉眼俱是當年的模樣,可那一刻的眼神,卻說不出的寡淡疏離來。

我的心裏不由緊張了一下,随即從袖管中抽出信箋來遞到他的面前。他不接,我便輕輕放在了他的手邊,說道:“久聞二哥哥在士林中的雅名,一直不得親近,今日是特地來向二哥哥學習請教的。”

二哥聞言,“哦”了一聲:“妹妹怕是弄錯了吧?我哪裏能教導妹妹什麽呢?若論起針線,我實在是一竅不通得很呢!”

看得出他是故意要挫磨我,遂把唇咬了一咬,說道:“并非閨中女工,而是詩文詞賦。”

他見我堅持,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拿過信箋抽出我寫的文賦來細細地讀了起來。

我緩緩坐了下來,如同等着上刑似的等他讀完我寫的文字。

但覺過了一個春秋般的漫長。

“九妹是什麽時候領略過秋獵之景的?”

沒想到他張口便問這個。我一下有些哽住了,若是照實說,豈不是要把我那些老底全給抖出來?可若造假說我悄悄瞥了二哥一眼,心裏有了數了。

若是敢說假話,只怕我在二哥這邊算是玩完了。

遂說道:“去年秋天的時候,和畹華一起跟林家c石家去外面玩過。”

二哥肅穆着臉,半晌沒有反應。

正在我以為壞了事的時候,他忽然大笑起來,說道:“好啊好!”

這聲“好”卻更加奇怪,使我越發驚疑不定。

二哥将紙張放到一邊,看着我點了點頭,說道:“我還以為家裏姊妹雖多,卻和木頭似的,我深恨之。沒想到出了個你這樣的,倒頗有些林下之風,怎麽能不叫我驚喜?”

我摸不準他的意思,遂裝起鋸了嘴的葫蘆來。

他笑道:“問過大哥了麽?”

我搖頭,老實說道:“大哥跟頑石似的,我自問沒有化石之力。”

“哈!”二哥拍了一下手,笑道,“再沒更好的比喻了!老大難道不就跟糞坑裏的頑石一個樣子?”

實在沒忍住,我也跟着笑了。

笑罷才發現,二哥又在一直打量我,這次見我看向他,便挪開了視線,輕咳一聲說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見我躊躇着不肯走,便笑道:“過兩日我們要說文論道,你要不嫌無趣,來湊個熱鬧好了!”

我得了他這句話,比領了聖旨還快活,笑着答應了,便開開心心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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