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旱災（下）
鐘千影匆匆從海宴閣回來，說無意中聽說幾名從巴蜀來的災民被毆打驅趕出皇城。我和蕭霁愈發疑惑，決定出城查看是否屬實。守城的侍衛說沒看到有災民出去，不過不久前倒是有輛馬車載着幾名犯了錯的仆人往城郊的方向去了，仆人穿戴破舊，臉黃肌瘦，倒是很有可能是難民。
侍衛指了方向，鐘千影以輕功在前面開路，我扔下糖葫蘆施淩空仙術帶蕭霁追趕，果然在郊外看到一輛棄在路邊的馬車。其中一名災民似乎受傷了，我們循着血跡找去，只見四名殺手把數名災民圍住，眼見難民就要慘遭毒手，我趕緊施定身咒定住殺手，災民這才幸免于難。
災民紛紛跑向我們。鐘千影上前逮捕殺手，竟發現他們都已經服毒自殺。鐘千影說，這是殺生堂的殺手，無萬金不出，但一旦刺殺失敗，他們就咬破藏在牙齒裏的毒藥自殺。
不惜重金也要刺殺幾個難民，肯定有人想隐瞞巴蜀的災情。蕭霁皺了皺眉，決定先帶難民回去怡清苑。
難民見蕭霁穿戴高貴，紛紛跪下懇求他出手救救巴蜀的同胞，原來巴蜀旱災已有一年多，百姓顆粒無收。但那些貪官不僅極力隐瞞實情，還私自苛稅強征。然而巴蜀山高皇帝遠，災民有冤無處訴，敢怒不敢言。
近幾個月，巴蜀還禍不單行地流行瘟疫，越來越多人餓死、病死，棄屍堆滿荒野。百姓人心惶惶，有錢的都背井離鄉，沒錢的只能靠剝樹皮、掘草根艱難求生。官逼民反，難民只好冒險上京告發。他們一邊行乞一邊趕路，不料貪官在京城有線人，他們走了三個月到達京城，然而還沒來得及找官府，貪官的線人就懸賞迫害他們。
可是，貪官團夥人若想極力隐瞞事情，為何一個月前又有人不鹹不淡地上奏巴蜀旱災？
蕭霁進宮找皇帝商議此事，我擔心蕭易真的感染瘟疫，也沒等他回來就獨自前去巴蜀找他。我不知巴蜀具體在哪，但那裏幹旱了一年多，天上的雲氣必然有所不同。我根據那難民告訴我的路程和方位，匆匆以淩空仙術的太清之境前往。
巴蜀的上空果然積聚着一層濃濃的暗戾之氣，地面的生氣不得流通，惡煞滋生并把北方紫宵仙境的瑞氣被阻隔域外。地縛之境自成，鬼氣愈增，生靈塗炭。我對觀氣之術只是略懂皮毛就已經看得心驚肉跳，地面的實況只怕更是慘不忍睹。
我禦風回落在城外，不想這裏竟觸目驚心地堆滿許多屍體。天未暗，周圍已經鬼氣森然。
“救我……嗚……”一個低沉的鬼幽幽哭傳來。我雖不怕鬼怪，但此情此景還是被吓了一跳。
“救我，救我……”嗚咽哭呼再次傳來。我穩住心神一聽，卻發現那是活人的呼喚。我心中一凜，忙循聲找去，果然發現一名衣衫褴褛的婦女。她氣力将竭，呼叫全憑着極深的執念力發出，故聽起來如同鬼哭。
“救我的……孩子……”婦女掙紮地看着我，仿佛只要我答應，她就安心離去一般。我順着她的指示一看，果然見到一個嬰兒被她護在懷中。
只是，嬰兒已經斷氣了。
婦女以為孩子還活着才勉強支撐到現在，我怎能告訴她孩子已經先她一步而去。
“大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們的。”我心裏揪得緊緊的，一邊安慰一邊将靈力渡給她。可是她的五髒六腑已經枯竭，我渡給她的靈力如同石沉大海，絲毫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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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已經回天乏術了，我暗嘆一聲，改用甘霖術緩解她的痛苦。
“謝謝……我不行了……只是我……對不起……相公……我等不到——”婦女掙紮着吸了一口氣，但是，她還沒說完就含恨閉上了眼睛。
大姐為什麽說對不起她相公？她和她的孩子為何會未離世就被抛棄在此？這裏彌留着好幾個冤魂，但它們未曾傷害這位大姐，大概是生前曾經有相同經歷才不忍加害吧。連妖魅鬼怪都有同情之心，人呢？
天災固然可怕，但泯滅了良知的人心卻比任何災難都恐怖。
“前方的小姑娘，你快些離開，這裏很危險。”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我回頭一看，是身材偉岸的将軍，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是鎮北将軍，蕭易的忘年之交。鎮北将軍看清我的臉，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聖女大人？”
“不不，我不是她。”我将京城難民事件還有我的來意告訴他，他皺了皺眉，說他和太子早就發現不妥，奈何兵力不足，他們暫時也不敢打草驚蛇。
鎮北将軍吩咐手下處理難民屍體便引我進城，巴蜀城中商鋪倒閉，街道冷清，慘淡的月光映着路上寥寥的幾個瘦骨嶙峋的行人，他們嘴唇幹白，臉上都帶着麻木的悲傷，如同行屍走肉般。若不是遠處的哭喊聲和痛苦的**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我還以為走進了一座死城。
“姐姐，你知道小娟的娘親在哪兒嗎？”就在我們快要回到蕭易的住所時，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突然跑到我們面前着急問。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話才說一半就忍不住哭起來。
我見她哭得傷心，忙蹲下抹去她眼中的淚水問：“小妹妹，你和娘親走散了嗎？”
“不是，爺爺說娘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但是小娟好想她。”小女孩拉住我的手哽咽着懇求：“小娟怕娘親餓，姐姐能幫我找娘親回來嗎？”
我心中揪得緊緊的，這時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艱難地走了過來：“小娟，你怎麽又跑出來了？”他心疼地拉過小女孩，歉疚地對我們行禮說：“大将軍，對不起，沖撞你們了。”
“無妨，老丈切勿在意。”鎮北将軍上前扶住老人家。他将身上的幹糧塞給他：“請你收下。”
“這，謝謝大将軍！”老人家感激得差點跪下。他含淚地把幹糧遞給小娟：“小娟，有吃的了，咱們回去吧。”
“爺爺，小娟不餓、小娟只要娘親……”小女孩抱着老人撕心裂肺大哭。老人無奈，眼淚止不住地流下。
“小娟，你別哭。這是你娘親要我帶給你的，她說只有小娟聽爺爺話，不哭泣，過幾年就回來了！”我摘下頭上的簪子放到她手裏說。
“娘親真的這樣說嗎？姐姐沒騙我？”小娟期待地捧着簪子問。
“當然。”我勉強扯起一個微笑。小娟見此趕忙擦幹淚水說：“小娟一定聽爺爺的話，一定不哭，就算被蟲子咬也不哭了！”
她小心把簪子放在懷裏，拼命地忍着淚水道謝：“姐姐，謝謝你！請你告訴娘親，小娟一定會乖乖的等她和爹爹回來！”
“好，我一定告訴他們。”我輕輕地撫着她的臉安慰。
老丈步履蹒跚地拉着小娟離開了。但我的心卻堵得緊緊的，我不敢想象有多少人因這場災禍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我以前曾從水師姐的口中旁敲側推得知，我也是因為瘟疫被親人抛棄，哪怕我已經想不起那段記憶，但是此情此景，說不觸景生情是假的。
視線有些模糊了，蕭易好聽的聲音突然傳來：“小邪，你怎麽來了？”
我飛快揚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只見蕭易站在不遠處。他扶着披肩站在枯樹下，一身簡潔的布衣卻遮掩不住他身上與生俱來的儒雅和貴氣。淡淡地月光傾瀉而下，把他清俊如玉的臉映照得愈發玲珑剔透。他百感交集地看着我，嘴角挑起一個略顯蒼白的笑。
“蕭易大哥……”我艱難地喚了聲，眼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蕭易擔心地跑過來。
心裏壓抑得呼吸不過啦，我一時忘記了對蕭易的隔閡，抱着他就哭了起來。
“別哭，蕭易哥哥在呢……”蕭易怔了一瞬，然後顫抖地撫着我的頭發安慰。我抽泣了多陣子，心情才慢慢恢複過來。
巴蜀地區雖連日高溫，但晚上卻涼風暗起。蕭易護住我，卻終究忍不住咳了幾聲，他極力地壓着聲音，生怕別人知道他病了一般。
“太子爺，外面風大，還是進去吧。”鎮北将軍擔憂相勸。
“蕭易大哥，你病了？”我心中一緊，忙松開蕭易。
“沒事，我們進屋吧。”蕭易笑笑，但是他才邁開步子，便再也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我大吃一驚，忙抱着他下落的身體。
